从餐厅后门出来,是一条僻静的小路,停着一辆货车,艾风如获新生。一转身,一个男人倚在墙边,他一条腿倚在墙上,一条腿向前曲着,双手交叉。单腿艾风呆呆望着她,发现这个老朋友身上,静静地散发着一种距离感。
“向诚?你怎么在这?梦莹呢?”
“我在等你,她回去了。”他站好,目光洒向她,周身的距离感消散了。
“那你们谈的怎么样?印象好吗?”艾风看一眼手表,疑惑两人什么时候分开,向诚又等了自己多久。至于自己借故脱身一事,两人心照不宣,没有提起。
“还可以,但是我们已经坦言,她很好,只是互相不合适。”风轻云淡的回应。
“为什么?”艾风对回答不报期望,向诚从未吐露过心迹,之前几人聚餐,只有他从未醉过。
“没什么,就是不太合适,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小风,你别担心,我们处理的很好。”果然。
两人慢慢走着,静默着,夜空像蓝宝石一样,星星点点。
“你今天为什么要来?”艾风头一回带着刨根问底的心思,
“因为你希望我来。”
艾风深呼一口气,
“向诚,你是一直都喜欢我吗?”这个问题,感觉迟到了一个世纪。
几年前,为了不让父母忧心忡忡,她挣扎着回到学校,继续学业,向诚在火车站接她时,在那个温暖的拥抱里,就该问出;这几年,清林的生日,他载着她,在墓园,陪着清林,从清晨到日落,在回家的车上,就该问出;每次他说没什么事,来看看你时,就该问出。是自己怯弱的可恶!自己迷失在黑洞里时,还要紧抓着向诚的衣角,贪恋着他的理解,利用着他的包容,假装着闭目塞听,既要留向诚在身边,又要保持着距离。
九月的初秋夜里,秋风不疾不徐,向诚曾经说过的话,从艾风心头掠过。
“小风,如果一个人逝去,爱他的人们,是不是应该为他加倍的活下去,而且尽可能幸福地替他活?”
“小风,我知道现在你心里仍是冰天雪地,没关系,我懂,你跟我说。”
飞鸿雪泥,年轮缠绕,向诚的言语,像深沉钟声的余音。
此时,向诚脱下外套,披在艾风肩上。
“小风,对于我,你永远是特殊的存在。”他手插裤袋,缓缓回答,艾风没说话,静静听他说下去。
“我高中认识了清林,他是个笑容纯净的男孩。那时我比现在更内向,经常一个人呆呆的,他常常凑到我桌前,笑嘻嘻的把我拽出去,即使只有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即使两人不说话,他也要趴在在栏杆前,眺望着远方,然后踏着上课铃的尾巴,不疾不徐地走进教室,坐得笔直。忘了什么时候成为朋友的,或许那时的友谊根本不需要一个节点。
我们整日在篮球场、排球场打球,他用手臂抹掉额上的大颗汗珠,一跃而起,喊我“大诚”,把球传给我。我的少年记忆里,永远循环着这一幕,那时的太阳毒热,但回忆起来,总觉得清凉。
高二时,我去过他家里,认识了他的养父母,夏叔叔和曾阿姨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父母,我开始明白,为什么清林这么活跃、又这么温柔。我成长在单身家庭,妈妈很爱我,但有些缺失的东西,就像身体里的微量元素,时间久了,总会引起不健康的情绪。清林美好的让我嫉妒,也让我依赖。那时,我发现了自己对他,产生了超出友谊的、异样的情愫。
我惶恐过,有些日子,清林一说话,就像声浪一样拨弄着我心里脆弱的琴弦。我在操场上跑到眼前发黑,栽在草地上,望着蓝天,心里缠的极乱。清林突然出现在我上方,挡住我的视线,笑盈盈的,然后躺在我身边,我们都没说话,我平静下来,就这样两个人在草地上,过了很久,他说:“这次地理卷子好难,想哭。”我噗嗤一笑,他也笑了,我们像两个傻子。
后来我们成了大学校友,清林认识了你、小闵,我坦然和你们相处着。看着你们在一起开心的样子,我也被快乐感染,我毫无保留地爱你们每个人。那份少年情愫,我没有压制,也没有任其发展,它只是在我的心脏周围,若有若无,像溪水似的流泻着。我也没有纠结过性取向的问题,我只是纯粹地喜欢过一个人,他是清林,我再也没有爱过其他人。
后面的事情,不用再提起,我不想你再伤心。
清林,是我亲爱的朋友,我爱过的人,你是他的爱人,也是我亲爱的朋友。小风,你明白吗?”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艾风的小区里,两人沿着居民跑道边,慢悠悠走着,步调出奇地一致。路灯下,两人的影子时而触碰,时而分离。
艾风伸出手,扶在向诚手臂上,两人停下脚步。
“向诚,我懂。”她抱住这个男人,这个她终生终世爱的朋友。
耳边又响起他曾经的话,“小风,我知道现在你心里仍是冰天雪地,没关系,我懂,你跟我说。”那时,向诚的心里是不是一样的冰天雪地?她以为在那场酷刑里,自己是唯一无法逃脱的罪人,向诚是他的医师,却原来,他也受着同样的酷刑,还得装作无恙,来给自己医治。
“我懂,我都懂,你还好吗?谢谢你。”她眼里噙满泪水,努力镇定着说,
“我知道,你明白的,我很好,不用担心。”向诚轻拍她的背。
艾风还是没忍住抽泣,不断涌出的泪水顺着脸庞,落在他的衬衫上。两人就这样拥抱着,直到她不再流泪,直到她觉得悲伤一点一点被挤出胸腔。
腿边有东西在试探着触碰,继而拱来拱去,两人分开,低头一看,是Petit,仰着头,抬起一只前脚,扒拉着她的腿,几米之外,它的主人,牵着狗绳,缓步走来。
艾风为一脸泪痕的模样难为情,幸好路灯昏暗,应该瞧不真切。她蹲下来出捧着Petit的脑袋,傻里傻气地跟狗狗打招呼。他走到跟前,目光幽暗,艾风站起,正欲说话,他递来一张纸帕,她接过来擦了擦脸,纸团攒在手里。
“谢谢,季总,这是我的朋友向诚。向诚,这是我的公司老板,季总。”
两个男人互相点头示意,向诚说:“今天在餐厅里我和Leo打过招呼了。”
季均落转向她,眼神愈发幽暗了,
“奥。”艾风不知两人是什么程度的“打招呼”,也不知说什么,就半蹲下来玩Petit的耳朵。向诚也摸了摸它的头,淡淡一笑,“小风,我先回去了,你们聊。”
艾风望着他的背影,抚着Petit的手不知不觉停了下来,追上去把外套还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