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林莘握住了自己教授的手，“我拜托教授，收留这个孩子。萧翔没了父母，亲戚又都是凉薄的人，我不放心把孩子给别人，只能求教授，我请求您，收留她……”一句话说的急了，几乎缓不过劲来，只手下握的更加的紧，董教授把另一只手也覆上，捧住那只冰凉的手：“你放心，你和萧翔，都是我和你尹妈妈的好孩子……等你好了，我们就一起带着宝宝回家。”
林莘艰难的在枕上点了点头，隔着模糊的泪花看向父亲一样的教授：“谢……谢……”
星期六的早上，萧念起来的比平时晚些，打着哈欠去厨房找牛奶喝，拖鞋踢踢踏踏。
马大姐进了门先去阳台找抹布，却听见厨房里一声惊叫：“爷爷！”连忙扔了手里的活计跑过去看，触目的景象让她几乎双腿发软：这家爷爷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衣襟上满是暗红色的血迹，小孩捧着爷爷的头，嘴唇颤抖，“……大姐……快叫救护车……”那眼泪唰的就顺着失了血色的脸颊落下来了。
董旭此时正在公司会议室里接待一批美国来访的客人，拨他几次电话都是“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萧念又急又气，在医院门口来回转了几圈，一跺脚又冲回急救室门口，抓着大姐的袖子交代了一句：“我去找他。”大姐一把没抓住她，远远的听见护士小姐在教训“不要在走廊上奔跑！”
这是个天气很好的周末，上午十点钟的太阳照在身上不冷不热的，适合亲朋好友们一起出门亲近自然，赏秋玩乐。萧念抢了辆出租车挤在假日出游的车龙里，绞着双手强忍眼泪。她只去过一次董旭的公司，是顺路的一起吃饭时在他楼下等候过，那时故作坚强，现在却濒临崩溃。
进了27楼那个装修堂皇的大门，萧念有点失措——连自己大叔的职务都不知道，只能开口对保持着甜美职业笑容的前台美女说：“我要找董旭，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叫他出来？”
“请问您跟董总经理有预约吗？”
“……没有。”
“请您在那边的沙发上稍坐等候，我们会为您奉上饮品，请问您需要喝点什么？我们有咖啡和茶……”
“我找她有急事！拜托你！叫他马上出来……”
“小姐！喂小姐！你不能直接进去！”几个人把硬往里闯的萧念拦了下来。里面正好出来一个人，看见这一团乱便站住了：“小九？！你怎么来了？”
萧念扑过去抓住来人的胳膊：“老花姐姐……快让阿旭去医院，爷爷病倒了……”
5分钟以后董旭出来了，语气急促的低声向自己的助理花玲交代了一堆事情，转身拉起萧念的手就离开了，留下一堆旁观者七嘴八舌：“那女孩是谁呀？长的真漂亮！”“是呀，你看董总紧张的。”“可是那年纪也太小了点吧……”
花玲皱了皱眉头：“不要乱说，那女孩是董总的家人，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那是比所有女人都重要的存在，跟随自己老大多年的花助理很清楚这一点。
一路急行到医院之后，医生已经拿着拍片在等着，对赶过来的家属报告病情：“胃壁穿孔。病人的上腹部有较大面积肿块，伴有腹水和胸水症状，左锁骨上出现肿大的淋巴结。根据以上体症，我们初步诊断这是胃癌中晚期症状。已经为病人取了胃黏膜活体细胞化验，等结果出来便能确诊。”
家属怔怔的听医生说完，惨白着脸：“我这是……怎么当的儿子……”
旁边的女孩哇就哭了：“阿旭对不起……我对不起爷爷……我完全没注意到……爷爷生病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董旭把哭的直抽噎的萧念搂进怀里，越抱越紧：“……不是你的错，都怪我……”
站在旁边的马大姐淌了一脸的眼泪。
化验结果出来了，医生确诊为胃癌晚期，因为已经发生浸润性转移，医生建议进行保守治疗。
只有3-6个月的时间。
从来不信怪力乱神的马大姐破天荒的去了梧桐山烧香拜佛，求神灵保佑老爷子少受苦楚，多活几天，多看儿孙几眼。
两个儿孙一改往常早出晚归的生活作息，把所有工余课余的时间都留在了家里陪老人。老爷子的咯血症状吓人的严重，病痛发作起来时，让那两个小辈的心都要疼烂了，恨不能替受了那份苦楚。医生也只能做一些抑制缓解的治疗，既动不得手术，又不能化疗，只能让病人硬生生承受着。
大家一起承受着。
这样哀伤悲痛，马大姐也能想起来管闲事：“小董，怎么不见你那陈馨小姐来探病？”
大家抬起头来关注，董旭回答的淡淡的：“分手了。”
“哦。”马大姐应了一声，没问为什么。萧念看了大叔一眼转开头，也没问为什么。
过几天陈馨却打上门来了。迎面就把给她开门的萧念推的一个趔趄，气势汹汹：“你说不理人就不理人，也太把人小瞧了吧！就算是我说错话，我都已经给你道歉了，你还要我怎么样？！”董旭沉下了脸：“陈馨，我家里有病人，你小声点。”
“是，就是这种态度，董旭你根本就不在乎我是吧。”陈馨退了一步，指着傻站在一边的萧念：“是她！是她对不对？！”
“陈馨！”董旭喝止了面前因为愤怒而扭曲了面容的女人，“我们以后不用再联系了，你请回吧。”
“好，好……你有种！”陈馨睁大了本来就很大的眼睛，泪水落成了串，扭头离开。
“好夸张。”萧念低声叹了一句，“阿旭，欺负女人是不对的。”
董旭没想到会被家里人看见自己失态的一面，他本来可以把事态处理的很好，就像以往那样，大家好聚好散，再见亦是朋友。只是这一次，他有点管不住自己，老父的病情够让人揪心了，偏偏又差点把萧念牵扯进来。董旭那个时候也没打算掩饰自己的情绪，结果伤人伤己。
“真失败……”抓了车钥匙从家里逃出来，小九的指责让他狼狈不堪，“……真不是东西！”
其实陈馨不是不后悔的，当初一时疏忽，对董旭说了“老爷子早走也好，免了受病痛折磨，就是以后你跟小九两个人住在一起不太方便，要不要让她去住学校宿舍”之类的话，结结实实踩中他的地雷。
被触怒的董旭没留半分情面：“等你学会了怎么为人子女，怎么爱护家人，我们再联系吧。”
男人意外的绝情让陈馨措手不及，还没想好要怎么去挽回，就被董旭单方面的断绝了关系。这对于她是从未经历过的奇耻大辱，不甘心，无法接受，说放弃就更加不可能。可太过执着了，结果行差踏错，走了最糟糕的一步棋。
又或许男女之间本身就没有游戏规则可言，人人都是个案，而经验有时也会成为双刃剑。
早知道就不去花费这么多的心力了，单纯一些，只是单纯的去享受这段感情，那会是多么快乐。陈馨明白，自己失去了非常重要甚至以后再也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萧念见惯了董旭更换女伴，但这样的分手场面却是第一次见到。
“我不要再跟他说话了。”马大姐听到小孩这样嘀咕，虽然心里很想调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随他去。
董教授开始拒绝治疗，他说反正一死，不如早几天去那边见老伴。老人家意外的开朗了起来，疼痛舒缓的时候还会拉着小九看他的珍藏秘宝：“这是剑齿虎的脚趾骨化石，距今大约250万年历史了，你奶奶当年挖出来的，偷偷送给我，我又偷偷保留到现在，嘿嘿嘿，我跟你奶奶其实都犯了文物盗窃罪呀。”
老爷子冲孙女挤挤眼，两个人凑在那枚珍贵的化石面前头靠头，低声说扬声笑，不知几亲昵。被小九冷落了的董旭在旁边看着，不知不觉笑的眼泪汪汪。于是大姐看见了也眼泪汪汪了。
董教授离开时吐了满床暗色的血，合眼前却笑了：“小尹，我来了……”表情仿佛释重般安详。大家忍不住一起看向空中，虽然什么也没看见，但都相信那是妻子来迎接久别了十几年的丈夫。
董旭差点就脱口而出：“妈妈，是你吗？”
老爷子的胳膊微微张开着，像一个拥抱，然后安然落下了。
“爷爷！爷爷你不要走！我不让你走！爷爷你快回来！呜呜我要爷爷！呜——”小九哭的撕心裂肺，马大姐不知道该先去安慰谁自己淌的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董旭瞬间仿佛老态了。
董教授的领导和同事都来帮忙操办后事，追悼会上来了很多人，只没看见小九的身影。董旭和马大姐送了老人上墓园，回来发现家里冷清清的。
“小九？”
不见应答。
董旭慌忙查看各个房间，每个床底下也都看过了，站在小九的房间里越来越慌张，心想这孩子到底哪去了？却一转念，打开了衣橱，果然看见衣服堆里缩成了一团……董旭顿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受了惊吓的猫仔。
“小九，”蹲在那堆衣服面前，董旭缓缓的说：“……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里面那孩子“哇——”就扑了出来，把头抵在董旭胸口嚎啕。董旭被撞的坐倒在地板上，回手抱住已经长大的小孩，轻轻的抚拍，等着她哭累，等着她缓过劲来。
“小九，不要把鼻涕全糊在我衣服上。”
后来还是和陈馨见了面，董旭诚恳的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抱歉！”
陈馨摇了摇头：“我们以后还能是朋友吧？”董旭笑了：“只要你大人有大量，我很乐意。”陈馨看着比从前消瘦了的前男友，决定说出忍了很久的话：“你和小九，准备怎么办？”董旭一楞，便又笑了，“能怎么办，一家人好好过呗。”
陈馨心想，这个男人，其实最痛苦的是他啊。“别再骗自己了，小九马上就要成年，你还能再憋着吗？”董旭感觉自己被这个女人解剖了一遍，简直无地自容：“陈馨，我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陈馨笑了，“别人也许看不出来，但我太在乎你，你有一点风吹草动我都能察觉。女人的第六感是很厉害的，你要吸取教训。”董旭浑身有如针扎，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半晌才叹了一口气，“我比小九大了16岁啊，都能当她爹了，再说我在她心目中，本来就是一个父亲的角色……”
看着把头摇的无比沉重的男人，陈馨心想算了，别的话我就不告诉你了，让你自己去察觉吧笨蛋，最好多吃几次苦头，撞到头破血流才好！
临别时陈馨把自己的Burberry格子围巾解下来，系在董旭脖子上，“天气凉了，多保重身体。”董旭目送着她坐上出租车走远：再见，祝你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