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是它的名字,按照兽族的文字记载,呼兰的涵义代表着绝处逢生,它明白父母给它取这名字的意义,即使兽族如今卑微如尘土,也要在心中保持希望,鼓足勇气去反抗人类。
人类给予这片土地太多创伤,家人在他们的屠刀下一个个死去,年少的记忆里只留下刀光剑影和族人们的尸体,呼兰背负着沉痛的责任苟活至今,也曾在无数个夜晚里想过存在的意义,为什么就不能直接一死了之,在阴间和家人们团聚,总比孤苦无依地活在这如同炼狱的凡间好一万倍吧。
可每次这般想时,脑海里便浮现那张粗糙但又温柔的脸庞,他拍打着自己的肩膀,叫自己清醒起来,他的话语犹言在耳:“振作点!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为了你们的种族也要活下去!”
是啊,死了就真的一无所有了,该如何对得起那些逝去的族人们,他们曾用身体挡住刀剑,用他们的血肉铺就自己的逃路,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害怕活着,懦夫才会恐惧生存,呼兰发誓,绝不能当懦夫!
然而,死去的族人们没有令他绝望,真正令他绝望的,是要求他活下来的哪位将军,将军死了,多年来他的形象早已在呼兰心中根深蒂固,倚为依靠的精神支柱骤然崩塌,呼兰直觉得死不过如此。
不!现在还不能死!
将军的子嗣还在城里,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她。
“张清明将军...”呼兰张开赤红的羽翼盘旋在空中,尖尖的嘴喙里反复呼喊着将军的名讳,他怀以沉痛发誓:“一定...一定会找到您的子女...”
今晚寒风彻骨,大雪纷飞,入夜时分,人们便迫不及待地回家取暖,从高空俯瞰皇京除却负责拱卫城门和巡城的士兵们举着火把,整个城池便陷入黑暗中;呼兰看到一队人马从禁城出发往老城区走去,并未放在心上。
来到皇京城内足有半月有余,可如今还是没有找到将军之女,作为兽族他不敢踏足皇京,将军府邸的地理位置自然是不知在何处,抓来盘问的人更不知所踪,不得已唯有尽数杀了泄愤。
再过些时辰就将进入子时,那时正是自己最好的行动机会,他打算飞离皇京城外休息片刻,然而刚才见到的那队人马突然火光灿烂,将他的视线给夺了过去。
他看到一队人马进入一处府邸,外有二十来名士兵负责拱卫,内有百十来位士兵在府邸四处烧杀,火光点燃各处院子,从高空俯瞰格外显眼;呼兰使动双翼一头栽了下去,于一处楼阁顶上站定,看到被官兵们烧杀的院子里已是如同人间炼狱。
仆人们大多被砍翻在地,侍女们则被卫兵拽进房中,迎着雪夜火光四起,喊杀声、殴打声夹杂着女人们的哭泣尖叫此起彼伏,呼兰目力极好,他见一处院子内,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护卫着一位少女,那少女吓得花容失色,躲在老人背后不敢探头,那老人一身血污,明明身上伤痕累累兀自强撑。
听得那老人冲执着砍刀逼近的官员们吼道:“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张府满门!”
听到他喊出“张府”二字,呼兰心中一惊,莫非这儿便是张将军的府邸?
他听到其中一位头戴冠冕、身披朝服的官员讥笑:“你还不清楚你们犯下的罪行吗?张清明勾结兽族图谋不轨,已于月初被就地正法,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们这些直系亲属,一个都跑不掉。”
那老人家怒而吼道:“不可能!我家主公世代从军,三代服侍朝廷,为朝廷除灭兽族立下汗马功劳,怎可能勾结兽族,与昔日敌人为伍?你这乱臣贼子必是陷害我家主公!”
被他一句乱臣贼子骂的脸一阵青一阵白,那官员怒极反笑:“等我杀了你,再把你张府女眷押入教坊司,永世为妓,看你还敢猖狂到几时!士兵!给我上!”
老人家不是易于之辈,一身功力颇为强横,数十来人片刻近不得身,皆被他砍翻在地,然而再强悍也依然拦不住人多势众,十几把钢刀轮番砍将过去,不多时便将他放到,砍瓜切菜般挥了下去。
“不!不要!复老!”女孩梨花带雨地冲过来想要护住老人家,被一只脚踢飞,孱弱的身子骨撞在墙上,陷入昏迷。
“小姐!”复老大吼,怒意上涌,他拍地而起,持刀画圆,灵气抖擞,将包围的人群震开,顾不得身上的伤势,急忙忙跑过去扶起小姐,眼中早已含着热泪:“小姐...是老奴不好,没能护您周全,看来今日我们就要枉死,小姐,就算死也不要轮入教坊司遭那般罪,我先替您了了!”语毕,复老就欲一掌击杀小姐,忽然一声长啸响彻夜空,他抬头望去,眼前一黑,一双巨爪钳住了复老和小姐的肩膀,将二人抬起随后飞向空中。
本就严峻的伤势遭此重重一钳,复老一腔淤血脱口而出,在空中洒落一片,滴入那官员脸上,吓得他赶忙大吼大叫:“快追!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官兵们急忙捡起钢刀朝呼兰飞走的地方追去,那官员路过一个院子,瞧见一位士兵正强着一位侍女,气的不打一处来,跑过去一脚踢中他光溜的屁股:“还他妈干这事儿呢!给老子起来追人!”
......
皇京城内共有八座城门,此时张勋正巡守到华胜门,放在平时,他早就回家和妻妾们裹被子睡大觉了,那该死的兽族真是可恨,如今巡到第三座城门,实在耐不住,便找个借口说身子乏了,劝慰身旁的吴以清和纶红:“不如就在这城门处歇息歇息如何呀?”
纶红耷拉着眼皮,像只猫儿慵懒的姿态既娇憨又可爱,听得张勋这般说,立马附和道:“好好好,最好还给本姑娘上一壶清酒,佐一盘酱牛肉,要不这夜可如何过哟。”
吴以清撇撇嘴,对张勋拱手道:“师门任务要紧,张大人可就此休息,我偕师妹再去看看。”听到纶红的食谱,大腹便便的张勋摸摸肚子,被馋虫勾起食欲,便答应了他,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嘿嘿笑道:“那二位可持我令牌随意走动,若是找到兽族,便知会卫兵们一声,我随后就到。”
望着笑呵呵离开的张勋,纶红将腮帮子鼓起,不满意道:“那人肯定是去吃宵夜了,师哥你呀,老是有便宜不占,太正经了。”
吴以清脸色不改,面容平静道:“我们有要事在身,不能耽搁时间,快些去找吧。”
“找?往哪儿找?这夜里看不到半个人影儿,就是只苍蝇都知道过冬。”不满地嘟囔完,纶红摇摇晃晃地在前头引路,吴以清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物件,这物件如同铃铛,将之以水平调整好后,纶红凑了过来:“师哥,这就是我父亲给你的兽钟吗?拿来我看看。”说着就伸手过去抢,被吴以清侧身躲开。
“你那大喇喇的样,给你准玩坏了。”吴以清注意到兽钟突然轻轻响动了一下,纶红正准备与他斗嘴时,被他以手堵嘴。
“嘘~你听...”吴以清食指贴在唇中,将目光紧紧放在兽钟上面,纶红凑过去用狭长的丹凤眼眯着瞧来瞧去,半天见不到声响,便讥讽道:“师哥,我看你是想抓那兽族想得走火...”
“叮铃铃!”
俩人双目放光,兽钟朝西南方向发出清晰的铃声,吴以清不再犹豫,双足蹬地奋力高高跃起,在一座房顶上站定,开启灵视打量城内,复听到兽钟叮铃铃的响动。
站在下方的小师妹满脸不高兴:“师哥,我说你不要动不动就高来高去的,我跳不上去呀!”
“嘘!”再次恶狠狠地对她比个噤声的手势,仔细凝神循着兽钟发出声响的位置搜索,处于灵视状态下的吴以清,看到一道血红的光影,正急速往朝城外飞去,自语道:“找到了!”
借助房顶用力翻跃,身体如同流星向那方冲去,小师妹气急败坏地在雪地里跺足不已,见师哥不理会自己,无可奈何地跟了过去。
吴以清修为极高,擅使力态灵气,于空中发力左冲右闪,到一处街口陡然冒出,正好撞见那兽族。
吴以清看到那是一只生有双翼,浑身布满赤色羽毛的鸟类人形兽族,利爪下面抓着一男一女,幸好被自己发现,不然又是两具无头尸体,他急忙一把钳制住对方的脚踝,用力一蹬,自下而上翻身踢中他的腹部,兽族发出惨烈的嚎叫,呼痛不已,爪子下意识地松开,复老和张玉漾被甩落在雪地里,血液飞溅,洒遍雪上地。
这时小师妹赶了过来,吴以清头也不回地喊道:“小师妹,快去把那俩人救起来,我负责对付这兽族。”
“好嘞!”纶红干脆地答应,拔足飞奔,正欲搀扶起少女,陡然听得一阵鸟啸,这声若惊雷,携带着刺骨怒意,只听得那兽族戚然吼叫:“给我放开他们!”双翅伸展,身形一闪便往纶红冲杀过来,砰的一声,它的利爪被一柄利剑挡住,擦出花火四溅。
吴以清冷冽的目光直视着它的双眸,语态里满是不容置疑的寒意:“兽族,你的对手是我。”
“啊!!!”再次传来的清啸将街道上的帆布刺破,木门刻上划痕,玻璃震碎,风声震慑。
轰隆隆雷声震动,兽族双手举过头顶,电光自天际砸下,落入他手中,对准吴以清恶狠狠地射了过去,吴以清略带惊讶,这兽族竟能使用雷态灵气,不得已开启灵体,将附近的灵气汇聚于身,那电光砸在身上仅传来轻微的电击感,伤不得他分毫。
“你...你竟会灵体。”呼兰惊异道,眼角余光看到纶红正把张玉漾抱在怀中,顿时怒不可遏:“放开她!”自空中俯冲而来,但见青光闪过,疾驰而来的吴以清一剑破开它的攻势。
开启灵体的吴以清不再抑制躁动的灵力,浑身沐浴在青光之中的形体,渐渐扭曲起来,睁开一双精光毕露的眸子,右手执剑对准呼兰,一声爆喝:“死!”无数道剑影从他身侧发出,随后组成一条龙形,气势之恢宏,将呼兰震慑的忘了躲避。
无数清幽剑影击中呼兰,伴着噗嗤噗嗤的割裂声,血花飞溅;它再使不出力气,一头栽倒在地,见这兽族依然濒死,吴以清顺势散去灵体,执着剑就欲过来一刀斩杀,被一声“住手!”堪堪喝止住。
吴以清和纶红看到遍体鳞伤的老人对他们遥遥伸着手,这老人家已是气若游丝:“高人请住手...那兽族...那兽族救我和小姐一命,请...请不要杀他。”
纶红跳起来,捂嘴惊讶道:“怎么可能?!兽族怎么可能会救你和这小妮子?哦对了,师哥你快来看,这小妮子是白天我们在茶馆遇到的那位耶~”
见那兽族昏迷不醒,吴以清放宽心走过去,定睛一瞧,才发现这女孩果不其然是将军府邸的张家千金,继而将老人家扶起,辅以灵力止住他身上的伤口,然而以他的经验判断,这老人家失血过多,几处伤口都在致命处,连肠子都被砍断了,显然是命在旦夕,此刻正强撑着一口气与他说:“高人...救...救救我家小姐...”
一把握住他伸过来的手腕,吴以清笃定道:“老人家,你放心,我不会见死不救,不过你说那兽族之前曾救你一命,是否当真?”
老人家脸色虚弱,似乎随时都要死去:“对...他...他不是坏人,当时我...我和小姐差点被人杀了...是他出现...救了我们...高人...莫要杀他。”
纶红反驳道:“怎么可能呀老头子,你这是要死得急了,糊涂了吧,兽族怎么可能会救人类,你可不知道这红毛兽族之前取了几个人头,害了多少人哟。”
老人家终究是熬不过,疲惫地闭上眼皮,生命气息消失殆尽,纶红急了:“喂,别说你两句就死了呀,老头子,你醒一醒呀。”
吴以清不悦道:“小师妹!死者为大,放尊重点!”
“哦...好嘛~”纶红闭嘴不语,随后指了指那兽族问道:“那师哥咱们现在要咋办,把它交给官府吧?”
吴以清摇摇头否决她的提议,郑重道:“我下山的时候师父交代过,不管官府什么态度,把活的带回去。”
“哈?”纶红小小的脑袋充满大大的疑惑:“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过和官府合作咯?”
“只是为了方便行事罢了,别废话,你抬得动她吗?”
纶红拍着小巧的胸脯作保证:“就这小妮子再来十个我都抱得动啦~不过你要干嘛?”
点点头,吴以清朝呼兰走过去,一把拉起对方,将近两米的它抗在肩上,对纶红说道:“那姑娘受伤不轻,先带回道门疗伤,夜里雪地路滑,小心摔倒。”
纶红将张玉漾横抱而起,虽然平时备懒,不勤修习,但作为修道之人还是担负得起寻常人家的重量,一边走着纶红一边问向师兄:“那老人家的尸体咋办?”
“管不着了,就那样吧。”
“师哥我发现你有时候好冷酷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