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灯并不知道自家死党听了霍钦的话之后,开始一心期盼着霍钦把她拐回家,她收拾了桌上的碗碟入了厨房,将霍钦关在了门外,然后把碗碟放在了水池中,拿洗洁精打出泡沫,开始平静的……洗碗。
在水流声里,沈朝灯洗干净了碗碟,开始给它们冲水,自始至终,面容平静,可是,手却从开始就微微颤抖着,越来越颤抖,都快握不住滑腻的陶瓷了。
随着瓷蝶落地的“啪嗒”一声轻响,像是一个开关一般,沈朝灯一直强装出来的平静像是她没有拿稳的那个瓷蝶一般被打破,破出裂痕。
沈朝灯垂眼看着地上的瓷片,身体仿佛僵住了一般,手中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手却微微颤抖着,然后,连带着沈朝灯的身体都有些颤抖。
沈朝灯不知道站了多久,喉间逸出一身泣音,可很快的又被憋了回去。沈朝灯微微低头,看见眼前柜子上的那一排光洁的镜子似的玻璃暗门之上,倒映出的女子迤逦的面容,桃花眼风流多情,眼角带着桃红,就是怒极,也仿佛无辜。
沈朝灯突然就厌极,抬手,将镜中倒影连同白净的瓷盘一同打碎,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池中的瓷盘碗碟,架子上的那些她亲手做的餐具……连同被玻璃门割破的手上落在地上杂碎的血滴,全都碎在她的脚下。
自始至终,沈朝灯的脸色都很平静,除了她眼中泻出的烦躁,将她真是心情暴露的一干二净。
若是霍钦在这里,绝对会发现如今的沈朝灯情绪根本就不对,如果她见了现在的沈朝灯,绝对会相信沈朝灯……她是真的有病。
心理疾病。
与此同时,京城,江州集团。
沈岫儒自从听到沈朝灯失眠之后皱紧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他背靠在身后大椅上,脸色带着疲惫,而他面前,办公桌上一直锁着的那个抽屉此刻大开,里面则放着一份诊断书。
医学专有名词晦涩,唯有最后的结果那里,几个字方方正正,让人一目了然,也……让人绝望。
――PTSD,中文名为,创伤后应激障碍。
――是指个体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胁,或严重的受伤,或躯体完整性受到威胁后,所导致的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
创伤性再体验、回避和麻木、警觉性增高症状。
其中,回避和麻木类症状主要表现为患者长期或持续性地极力回避与创伤经历有关的事件或情境,拒绝参加有关的活动,回避创伤的地点或与创伤有关的人或事,有些患者甚至出现选择性遗忘,不能回忆起与创伤有关的事件细节。
沈岫儒知道,自家妹妹的PTSD与她自己无关,而是与他有关。
他想到当年,沈朝灯离开京城,将自己放逐到会理时,对他说,“哥哥,我可能心里还有些过不去,可能……暂时不想见到你。”
他亲手带大的妹妹亲眼看见他差点死亡――因为她……而死亡,然后终日陷入惶惶的噩梦之中,再也没有醒来过。
然后,她跟他说,她不想见到他。
于是,三年之间,她从来没有见到过他。
而他……也只敢远远的看她,不敢出现在她面前。
今天,从霍家小霍总走了之后,自家沈总就在办公室里呆了一天了,连午饭都没有吃过,虽然,沈总看起来温润非常,可是他们这些人却是没有胆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打扰沈总的。
沈轲和沈曳在秘书处忙成了狗,偶尔有些担忧的望一眼紧闭的总裁办公室。
然后,兄弟两个人就接到沈岫儒的专线。
“沈轲,帮我订今晚去理南的机票。”他们听到自家沈总说。
会理。
沈朝灯从来都知道自己的病没有好过,但是,她却并不知道在她心里睡了这么久很少醒过的那只恶魔竟然……这次竟然这么容易的就被引了出来。
沈朝灯手撑着流理台,半晌之后,她打开水龙头,冲干净自己手上的血迹,蹲下身子,开始一点一点打扫地上的那一片狼藉,收了碎瓷片以后,倒进一个厚塑料袋,拿胶带把袋口紧紧粘起来,上面粘了写了“碎瓷,小心受伤的”便签之后,一点一点擦地上的血迹,可是她干了这么久,即使她的手上没有很大的伤口,但是那手指上一条一条细碎的伤口又渗出来血,糊了满手。
沈朝灯终于收拾干净了厨房,看到自己手里染了血迹的抹布,皱眉,厌恶的把它扔入垃圾桶中,然后又打开水龙头,将手上的血迹冲洗干净,才打开厨房门走了出来。
沈朝灯还没有走进小楼,她就看到霍钦从小楼里面冲了出来,脸色是强装的平静,眼神中却是掩不住的担忧。
“……”她在厨房里面呆的时间也太久了一些。
他看见她,边上下打量着她,一边想要说些缓和气氛的话,可是,他话还没有出口,目光就在沈朝灯垂在身侧的手上定住了。
细碎的伤口遍布在她的右手之上,有些又慢慢的渗出了血迹,有些,却是在冲过水之后有些感染,变成惨白,有些太过细小,已经合成了一条细小的残红色的线。
霍钦看到沈朝灯手上的伤口,脸上平静被一下子打破,带着惊慌与无尽的惊惧。
霍钦拿起沈朝灯的手,看她手上的伤口之后,抬手将她袖子往上撸,看手臂上没有伤口,再看左手,指尖也有有细小的伤口破开,渗出泛红淡红色――这可能是她收拾地上的碎瓷时,不小心划破的,或者说,沈朝灯收拾那些东西时,就没有小心过。
霍钦四下打量,她身上所有露出来的地方――除了两只手。
“沈朝灯,你特么干了什么?”霍钦惊惧,眼睛被怒气熏红,看起来比沈朝灯本人更加的愤怒。
对于他的情绪,沈朝灯有些迟缓的脑子不太能够理解,于是,疑惑自然而然的就从望向他的眼睛中带出几分来。
“你,怎么还没走?”她开口问道。
沈朝灯闻着话,是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那样歇斯底里的她,在她的想法之中,他应该对她避如蛇蝎,已经离开“东篱下”了,而这话落到了霍钦耳中,却是不免觉得沈朝灯对他无比厌烦到了极点,不然,在这之前,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让他离开东篱下沈朝灯这次怎么会开口赶他?
霍钦第一次反思,是不是他的喜欢――对沈朝灯而言,像他这样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人对她的喜欢是一种负担,更何况……他还是霍铮的弟弟――一个……沈朝灯不好拒绝的身份。
霍钦心头升起一股茫然,可是,那茫然还没有来得及壮大,就被沈朝灯伤到她自己的愤怒给压了下去。
“沈朝灯,你不要你的手了吗?!”霍钦怒声道,第一次跟沈朝灯发火。
沈朝灯心头的茫然随着霍钦这话褪去,心头却莫名的起了一丝愤怒来。
“我的手要不要与你何干?!”沈朝灯冷笑,“从一开始,我就很明确的跟你说过,我不会去你的工作室,我不会写歌了,所以,拿着你所有的妄想,然后给我滚开好吗?”
“……”霍钦被沈朝灯这话给气笑了。
合着,从最初时至今,这么久,沈朝灯却依然以为他的喜欢、他对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她是“沈东篱”,对他有所求吗?
霍钦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嘴唇动了几下,到底什么都没有跟她解释,而是道,“沈朝灯,你有没有良心?”
这话,与当年她与陆子谦分手时,陆子谦那句“你没有心”重合在了一起,让沈朝灯莫名的烦躁起来。
霍钦咯口中抱怨着,可是却没有放开沈朝灯的手,而是拉着她走向小楼里。
这么多天,他差不多已经把这里摸熟了,知道医药箱就在客厅里。
沈朝灯因为霍钦那一句话,不知道为何,就不想说话了,他拉着她往里面走,她挣扎了一下,没能够挣脱出来,也就顺着霍钦的力道走了进去,然后被他按在了沙发上。
霍钦从电视柜底下拿出医药箱,摸出双氧水还有绷带创可贴那些东西之后,就单膝跪在沈朝灯的身前,拿起她伤的重一点的那只手,那些小镊子,细细的挑尽了伤口里的玻璃渣,再给伤口消毒,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包起来,直接把右手用绷带包成了一只粽子。而左手,每个手指之上也都消毒抹药之后贴了创可贴。
沈朝灯低头看着霍钦的动作,眼睛里波光慢慢的起了微澜,可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慢慢的消弭去了,等到霍钦抬头之后,就只望见了沈朝灯那一双冷冷清清的眼睛,和初见时一般无二。
到底却是将沈朝灯那瞬的动摇与动心,错过去了。
霍钦握着沈朝灯的手,就着单膝跪地的那个姿势,看了沈朝灯良久之后,低头,额头触在沈朝灯的膝盖之上,身体微微的颤抖。
“听听,你……不要伤害自己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