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金玉并不怕血，她跟随韦老修习百家，医家是她相当用功的一科。韦老为了让她熟悉个体间经络走势和位置存在轻微差异，用各种常见的小动物作为样本，带着她祸害了不少小生病。这么些年下来，虽不说悬壶济世，但平日看个风寒感冒，包扎一下伤口，还是足够的。
快步走到钱掌柜身边，她径直拎裙蹲下，俏脸严肃，动作轻柔地托起女子几乎被血染遍的手腕，见手腕内侧的伤口长约半指，被割破的皮肉边缘有轻微褶皱，不由猛地一皱眉。
“佑哥哥。”唐金玉扭头喊道：“你来一下，来帮我个忙。”
赵佑因着里面有陌生女子，看了一眼便退于门外避嫌。这会儿一听见唐金玉的声音，便立刻抬腿迈入内室，见到地毯上近乎于黑色的一团水迹，又嗅到浓郁的血腥气，微不可查地眯了下眼。
“要我做什么？”他上前两步，鞋底毫不避讳地踩在被血浸透的那一小片地板上，屈膝矮身，围在女子的另一侧。唐金玉余光扫过他沾了血的靴底边沿，语气平稳，又轻又快。
“你力气大，帮我压住她的血管，她不能再失血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撸起女子沾了血迹的袖子，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臂，顺着伤口的位置逆行而上，指了指接近手肘的位置，寻到两条痕迹明显的青色血管，道：“摁这里。”
赵佑在西北军中也做过不少按压止血的事，当下也不迟疑，径直伸手，角度刁钻地摁住了那两处青色，他用了巧劲，指腹略一发力，几乎一瞬间就将那两处血流截住。
由于在一瞬间血流不畅，伤口猛然涌出了一股血流，染红了唐金玉素净的手，更是滴在了她的衣服上。但是下一刻，原本汹汹涌出的血流便减缓了下来
“钱叔，你叫两个伙计来了，把玉簪的腿抬起来垫高。”压根没注意到衣服上的血迹，唐金玉面色如常，一点不像被染了满手鲜血的人。叫了钱掌柜一声，见对方神色慌张，双目失神，显然是失了冷静，立刻高声大喝，“钱叔！”
女子的声音，可以在她们需要的时候，响彻云霄。唐金玉这尖利的一声终于让钱掌柜猛然回神，他低头看着唯一的爱女仿佛没了生气一般双目紧闭，无力地靠在自己怀中，一时间满脸冷汗，嘴唇都失了颜色。
“钱叔，快叫伙计来。”唐金玉看了对方一眼，飞快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哎！好……我，我这就去。”钱掌柜咽了下嗓子，他在慌乱之中也记得唐金玉是习过医科的，在没有大夫的当下，对方的意见无疑是最有可能见效的。
他不做任何怀疑，颤声喊来两个女伙计，将软塌上的垫腰软枕纷纷搬来，堆在女儿的双腿下，又担心不够，还亲自过去，抓起女儿的脚踝，将人双腿抬高。
唐金玉眯眼细细地观察着，见伤口随着方才的一番动作，血流越来越缓，翻卷的皮肉边缘呈现出诡异的紫红色，这是血流极度不畅的表现。
不畅才是好事，流血太多，有时候比单纯的伤口更要夺人性命。
她四下扫视，看见一旁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瓷片，有不止一片的边缘沾染了血迹。
一个柔软女子，摔碎了某个瓷质的摆件，用碎片割破了手腕。她应该抱有死意，见头一回选的瓷片不够锋利，甚至忍着剧痛，重新换了一片继续。直至将手腕割得血肉模糊，自己失血过多，无力的倒在了榻边。
玉簪乃是钱掌柜的独女，家里就她一个孩子，可谓受尽宠爱，唐金玉自小与她相识，更知道对方是个温顺爱静的性子，按理说没什么需要作出如此刚烈举动的事啊？
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醉乡楼地处闹市，离医馆相当之近，唐金玉叫了两个孔武有力，脚程又快的伙计，吩咐他们气势汹汹地冲进医馆，抓住一个眼熟的大夫，便连拉带扛的将人直接弄来。
钱玉簪的伤口看着极凶，但事实上止住血之后，就没什么性命大碍。唐金玉跟大夫说明了先前伤口的情况，便不再打扰，走出了内室，有些疲惫地跌坐在外间的椅子里。
“手给我。”
赵佑不知何时走到一旁，俯身摸了摸她扶着薄汗的额头。虽说唐金玉全程稳妥果断，不似一般闺秀胆怯，但毕竟是眼睁睁目睹了相熟之人倒在血泊中的场景，对她心里的冲击不可谓不大。纵使没有害怕，也因着担心和急切，出了一身的冷汗。
唐金玉脑子还没缓过来，木呆呆地伸出自己的手，然后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暖流涌进手心，伴随着力道轻柔的揉按，透着极尽温柔的安抚之意。
“哎！你别这样！”
她后知后觉的一抬眼，见赵佑竟弯腰附身在她身前，手里正拿着一块白巾，低头仔细擦拭着她手上沾染的，几乎干枯结块的血迹。
来往这么多人，他却眼神专注，似乎毫不在意两人这般举动，其实是过于亲昵的。
“你手都僵了，哪有力气擦？”赵佑不紧不慢地回道。平日素有千钧之力的大手轻轻托起唐金玉一双小手，温热的白巾裹住每一根指尖，细细地擦下那些暗红色的印记。
唐金玉没在熟人面前这么和人亲密过，一时间还有些别扭。
“我又不着急擦……”
赵佑纵容地笑了笑，手上的动作不停，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是我比较着急。”
“……我想喝水。”唐金玉吸了吸鼻子，对方这种“只要你好，我怎么样都可以”的态度叫她不好意思胡搅蛮缠，只得一时间摆下阵来，软着嗓子撒娇，
赵佑给她擦干净一只手，便将事先晾好的茶水塞进她的手里。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准备的，但这份可靠又温柔的照顾，让唐金玉一直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还挺贤惠……”她极小声的咕哝着，没叫任何人听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