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金玉皱着眉又翻了两页,将小册上的数据一一对应核对,差额却愈发大了。
而且这数据瞧着实在有些熟悉,凑巧出现的也未免太多了。
按着册子所言,瑶光郡城一季春收足有十万七千八百六十九担,可她之前从郡守那里得到的账目数字,上缴却连一半都不到,就算加上城内粮店自收自买的部分,也不过六成多一点而已。
那剩下的粮草呢?
“这是自郡守府找出来的。”
见她看得差不多了,唐金鸣沉声解释道:“我之前放了人在郡守府做暗线,一直都没什么动静,直到前几日郡守回到官署接手政务,郡守府内一日就拦了六只信鸽。”
唐金玉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这么蠢的内应,哪家不要命的才敢要?”这等传消息的频率,是打量别人都是瞎子,没人能看到不成?
唐金鸣低咳一声,避重就轻道:“我叫人这几日排查下来,只查出这本小册,藏在仓库最底下,也说不清到底是谁的。”
“因为漕粮具体担数都是你在管,我才特地过来问问你。看出什么了么?”
唐金玉摇摇头,“明面上数据有异自然能看出来,但更多的东西,我一时也拿不准。”
“春收担数想推测大致数字并不难,只要调集瑶光郡境内可供耕种的地亩和质量就可以算出来,但既然能在粮草上动手脚,保不齐逐个环节也都改了数字相互配合。”
唐金鸣皱起眉头,“那你的意思是?”
“先试试看,需要改的东西越多,就越容易出现纰漏,我想看看能不能找出来。”
唐金玉再次扫了一眼小册上比想象中多得多的数字,语气微沉。
唐金鸣随即一点头,”我给你派人,你要多少直接说个数就行。“
”另外,你觉得这些多出来的粮草若是真的,现在又在何处?”
“在瑶光城内。”
唐金玉略一思索,无比笃定地回道:“粮草搬运绝非能行悄然之事,咱们对瑶光郡的监控远在大军抵达之前,若真有动静不可能没发现,若这些东西是真的,东西必还在城附近。”
“但这件事尚未明朗,恐怕不能派人四处调查。”
唐金鸣沉吟片刻,“我记得荣欣郡主有一队娘子军,女子做了打扮不引人注意,能不能借来一些?”
“一步一步来,我要先把大致的数字反推出来。”
唐金玉思路清晰,“与其寻到粮草究竟在何处,我更想知道,若粮草真的存在,是郡守府内的谁,想要给谁呢?”
唐金鸣没有说话。
其实二人都隐隐能猜出来,如此屯粮的规模,无非就几种可能。
一是兑换成银钱敛财,二是供给军队作战,三是进行某种其他物品的交换。
这就很有意思了。因为瑶光城有个近在眼前的交换方——南皇韩祁。
“从距离和可能性来看,的确更有可能是韩祁那边。”
唐金玉思索道:“只是,那人究竟要交换些什么呢?”
外人不清楚,但作为接触过韩祁本人的瑶光郡守,应该不会如此不明智的将宝押在对方身上吧?
郡守府里,到底还有哪个角落,藏着一只偷米的老鼠?
“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唐金鸣没好气地说道:“这么多粮草一时也运不走,就以你所说,先确定是否是真,再考虑那人到底是谁吧。”
“不过有些地方我要给你事先说明。”
屋内的人声停顿了一下,再响起就低了下来。
郡守府
经历了几个月来,几波人马席卷的瑶光郡府,就如同这瑶光郡城本身一般,昔日的繁华秩序尽数宛若狂风席卷的秋叶,稀稀落落,颓然尽显。
付青鱼端坐镜前,淡扫蛾眉,轻梳云鬓,再为自己乌黑的发间插上一支素纹玉兰簪,整个人气质清新,眉眼安然。
这时一位侍女匆匆入室,附身在她耳边道
“姑娘,夫人院里又放了鸽子。”
付青鱼细眉轻蹙,原本摩挲着腕上玉镯的手指微微一顿。
“如何了?”
那侍女继续道:“依旧是被守在府外的人射落。不过这几日下来,奴婢瞧着巡视的人似乎多了许多,都是生面孔。”
“娘当真是糊涂。”
付青鱼深深一叹。“你去,跟娘说一声,我随后要去拜访她。”
“是。”侍女应声行礼而退。
付青鱼看向妆台镜里的自己,文静柔美,贤淑清幽,虽不比那位唐姑娘,眉目清丽灵秀天成,兼有巾帼不让须眉之风,却也不至于做出妄自菲薄,为了一份见之浅薄的好感,而不顾体面纠缠他人未婚夫的举动。
说到底,还是被战乱绕了心神,下意识想寻求一位可靠的男子获得保护罢了。
而自己的娘亲,本质上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性子。
只是自己还能临到关头醒悟过来,娘亲却打算一条道路走到黑,不到南墙不回头了。原先为了不让爹在原本就繁杂琐碎的政务之外,多添烦心事。可到了如今这般,若再不及时遏止,保不齐会一把火烧了整个郡首府。
付青鱼合上梳妆台,心里有了决断。
郡守夫人余氏,与瑶光郡守乃是少年夫妻,相伴数十年,然身弱多病,生育困难,多年来膝下只育有一女。她曾忧心于丈夫后继无人,而自请下堂,却被当时刚刚升任为郡守的丈夫拦下,言明愿与她一世一双人,悉心扶养女儿长大,如此,无子又何妨。她因而成为了瑶光郡城内最受羡慕的妇人。
在丈夫的保护和关照下,余氏多年来不理俗物,只一心做个读书爱花的娇弱女子,但付青鱼自己清楚,对方因着膝下无子一事,一直郁结于心,将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在自己身上,只偏执的要求自己完美无瑕,不能输给任何人,不能给身为郡守的父亲,留下一丝叫人嘲笑无子的把柄。
不能输任何人,不论是相貌才情,为人处世,门户名声……还是婚事夫家。
付青鱼徐徐踏过门槛,面对主座的女子端正下拜。
“娘亲,青鱼给你请安。近来可曾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