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从小碗里直冲上天花板，一条火蛇扭着身体在天花板上蔓延开来，将芙莉亚上方的空气烧得火热。芙莉亚翻滚着，不顾疼痛和眩晕，眼睛只顾看向珍宝室深处那些放藏品的台子，同时也明白自己已经到不了那里了。虽然不过几米的距离，过去也就需要几秒钟而已，但如果她现在跳起来，火马上就会把她点着，活活烧死。
她匍匐着朝门的方向爬回去，热空气让她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她闻到头发烧焦的味道，等她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头发在燃烧时，几乎已经太迟了。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顿时慌乱起来。她飞速地爬回柱子跟前，鸟喙书躺在那里，脖子深深缩进封皮里，马上就要被点着了。
她抓起鸟喙书，同时看到自己的手背上腾起青烟。芙莉亚把书从头顶扔出门外，鸟喙书发出一声绝望的号叫，这次是因为芙莉亚，不过芙莉亚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她朝出口爬去，浑身冒着烟，耳朵里是福纳克斯大声的咒骂，同时看到菲尼安正从外面朝她扑过来，冲进热浪之中。他朝芙莉亚伸出双手，抓住她朝前拽。一股热浪从她头上卷过，烤焦了她的衣服和头发。这是警告，最后的警告。
“永远不许再回来！”菲尼安把芙莉亚从门槛上拽出去的时候，福纳克斯在他们身后大吼道。
下一秒钟，芙莉亚就呼吸到了清凉的空气，让她差点丧命其中的大火在外面这里一点也感觉不到，她的手就像红彤彤的蟹钳，但是没有严重的烧伤，只是发梢烤焦了而已。一股股细细的青烟从她的衣服上袅袅升起，身上的臭味让她自己都难以忍受。
她和菲尼安并排躺着，两个人这回都是脸朝上。
“伊西丝？”她问道，嗓子干得冒烟，她费力地抬起头。小藏宝室里又恢复了平静，福纳克斯变成了跳动的小火苗，给整个小藏宝室笼罩上一层古铜色的昏暗光线。
芙莉亚呻吟着支起身体，脸和手有种被阳光严重灼伤了的感觉，不舒服，但并不是特别疼。
菲尼安跳起来，朝她伸出一只手，他的眼睛并没有看向她，而是越过她的头顶看向藏室的大门。狂风已经停息，这时传来一股刺鼻的气味，很多书巫制品被马杜克泡在了酒精里，这时酒精正在从打碎的玻璃容器里流到地板上。
虽然并没有真的打起来，但整个藏室看上去就像是一片狼藉的战场。伊西丝和那个陌生人面对面地站在门那里，但是看不出他们是不是在说话。
“他们在干什么？”菲尼安小声说。
“咱们去看看。”芙莉亚朝那边走过去。他们绕了一个圈，绕过剩下的那些还没有倒的架子，中间已经被东倒西歪的家具堵死了，很多家具下面都压着那些绝无仅有的书巫藏品。
离门越近，他们越是能清楚地看到刚才发生的事情。地上一动不动地躺着至少二十个马杜克的手下，横七竖八地摞在一起，四肢扭曲，眼睛大睁，就像被碾碎后胡乱丢弃的玩具一样。就算堡垒里还有其他马杜克的手下，这时估计也都四散逃命去了。警钟停了，警笛也不响了。
伊西丝和那个男人之间隔着几米的距离，他们仔细地盯着对方。伊西丝背对着芙莉亚和菲尼安，那个陌生人的脸正好冲着他们，所以能看到他们走过来。他只是扫了芙莉亚一眼，却仔细看了看菲尼安。
“这么说是真的，”他对伊西丝说，“你真的跟他们混在一起。”
“难道这有什么让你吃惊的吗？”
“密报里提到了一点，模糊地给了些关于他们最近几次袭击的暗示，但是完全没有证据。你活儿干得够干净的，伊西丝，”他的脸沉下来，“你究竟杀了我们多少人来封锁你现在跟这些渣滓混在一起的消息？”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陌生人掏出一只皱巴巴的折纸鸟，用手指拈着递到她面前：“半路逮到的。有的时候，我们比别人说得更能干。”
他穿着一件浅棕色麂皮长大衣，大衣下摆一直搭到靴面上。他的裤子也是皮的，上身穿着一件浅色衬衫，一件土黄色的背心。他就像是从某个西部小说里掉出来的书妖，一个上了年纪的带枪好汉。他系着一根皮带，心灵书装在皮带上的一个套子里，芙莉亚的爸爸以前也有这么一个套子。此外，他的脖子上还系着一条别着饰品的黑色围巾，花白的头发齐肩长，胡楂是白色的。芙莉亚觉得他应该有六十多岁了。这个人面容清瘦，但并不显得枯干，就这个年龄而言，他看上去还是异常精干的。
过去几个月里，伊西丝对自己当密探时的过往缄口不提，除非是对完成某个行动非常重要的时候，她才会透露一些信息。利用伊西丝提供的这些信息，他们找到了无人值守的逃跑路线，避免了正面冲突。但她从没提过在给亚当学院效力的那些年中打过交道的人。芙莉亚突然非常确定，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伊西丝保持沉默的原因之一。
“伊西丝，”她尽量保持声音的平静，“他是谁？”
那个人轻轻地笑了起来：“你从来没有提到过我？我真不知道是应该生气，还是应该赞扬你的忠诚。”
听到“忠诚”两个字，菲尼安的脸色更阴沉了。芙莉亚希望他不会有朝这个陌生人开枪的想法，她能感到这个男人身上那股异常强大的书巫力。这个人的巫力比她自己的要强大许多倍，恐怕与伊西丝这个疲惫的七芒星书妖的也不相上下。
看到伊西丝对自己的那几句话毫无反应，他又补充说：“你不应该背叛我们，你让我们非常失望，我们每一个人，尤其是我。我始终没有想明白自己怎么会看错了你。”
“你让我别无选择。”
“你曾经拥有的可不仅仅是一个选择，而是前途！”
男人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芙莉亚。
“看看你现在都在搞什么？被一群小毛孩缠着，他们以为就这种蚊子叮几下一样的袭击就能掀起革命了。”看见菲尼安想动手，他冷冷地笑笑，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嘴唇无声地摆出一句话：别动！菲尼安果然放下了枪。男人接着对伊西丝说：“你就教给了他们这个？让他们以为自己有机会？”
伊西丝回头看着芙莉亚。“快走，”她说，“离开这里！”
芙莉亚和菲尼安先是愣愣地看着她，然后又看着那个男人。谁都没有动。
“我可以让这两个人走，”陌生人说，“以此来表示我的诚意。”
芙莉亚深深吸口气，看着那个陌生人的眼睛：“您是谁？”
他半是讥讽半是生气地打量着芙莉亚，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伊西丝就抢先开了口。
“阿提库斯·阿博加斯特。”伊西丝说。“我接受密探训练时的老师。我的……”话说到这里，她迟疑了一下，同时放低了声音，“……我在勒卡雷中学的指导老师。”
芙莉亚抬起一边的眉毛。“你们用约翰·勒卡雷的名字给密探学校命名？那个间谍小说作家？”
“我们是亚当学院的，你可以不喜欢我们，但我们跟你一样喜欢书，而且肯定比他更喜欢书。”阿博加斯特说着，朝菲尼安的方向摆摆头。“想没想过你可能站错了阵营啊，小姑娘？”
“阿提库斯·阿博加斯特。”菲尼安慢慢地重复道，目光和声调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恨意，他猛地举枪瞄准。
但是反击来得太快，芙莉亚来不及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菲尼安突然朝后飞了出去，枪也脱手了，但他并没有摔在地板上，而是被抛到了一面看不见的墙上，被慢慢地向上推去，同时喉咙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菲尼安的双手在脖子上抓着，但并没有找到什么能够掰开的东西。他最后停在离地一米多的空中，就像挂在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绞索上。他的脸先是涨得通红，然后是变紫，为了不窒息而死，他在垂死挣扎，嘴里发出痛苦的咕噜声，腿慌乱踢动的速度也开始变慢。
“阿提库斯！”伊西丝大吼道，“放开他！”
芙莉亚迅速地盘算着是不是应该跑过去，从下面去够菲尼安的脚，但是她的直觉占了上风，她手里的鸟喙书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几乎在同时便分离了一页书页之心。
看到芙莉亚干净利落的动作，阿博加斯特皱起了眉头。但是当芙莉亚不假思索地朝他这边发射出一股足以致命的冲击力时，他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他自己的心灵书还插在皮带上的书套里，书自己打开了一条缝，耀眼的光从书页之间透出。阿博加斯特根本不用亲手打开书就能使用书的能量。
冲击力扫过伊西丝身边，带得她转起圈来，但是力道还没有到男人跟前就已经消散了。芙莉亚气得大叫一身，又发动了第二次攻击，这一次还伴随着一道闪电。闪电将阿博加斯特头顶的玻璃穹顶打出了一个洞，碎玻璃像冰雹一样落在阿博加斯特身上。阿博加斯特站在纷纷落下的碎玻璃中，丝毫不为所动，仿佛那只是夏天的雨，他毫不费力地就击退了第二次的攻击。
在芙莉亚身后，菲尼安摔在地上，开始边咳边吐。芙莉亚朝菲尼安跑过去，扶住了他，他逐渐恢复了呼吸。这时，芙莉亚看见了手枪，她捡起枪，放在手里掂了掂。
“给我！”伊西丝对她喊道。
“别……”菲尼安喘着粗气说。
芙莉亚已经看出阿博加斯特不会任由他们继续攻击，假如伊西丝还没有使用她的最强武器，没有分离她胸口中的书页之心，那就最好不要继续做会让这个人还手的事。
她默默地将银色的手枪扔给伊西丝，伊西丝轻巧地接住枪，塞回了枪套里。
“那么你又是谁呢？”阿博加斯特冲着芙莉亚的方向问道，碎玻璃像冰晶一样在他的肩膀上和头发里闪闪发光。见芙莉亚没有回答，他耸耸肩。“你的事回头再说。”
芙莉亚俯身趴在菲尼安耳边问：“你认识他？”
菲尼安的眼睛布满血丝，不过他受到阿博加斯特攻击之前的样子就已经很惨了，在马杜克的堡垒里过的这几个月给他留下了很多印迹：“他是亚当学院的头号密探……据说特别受坎多斯家族的重用……他杀了我很多朋友……”
“是恐怖分子。”阿博加斯特说，他听到了他们小声的对话。阿博加斯特无动于衷地站在马杜克手下的死尸中间，好像完全不担心会有其他打手从他背后偷袭。或许他真的把地下之王大本营里的打手都杀光了。
特别受坎多斯家族的重用。坎多斯是领导亚当学院的三大家族中势力最强的，另外两个分别是西摩尔家族和罗恩穆特家族，这两个家族的地位相当。多年以来，操纵亚当学院的主要是坎多斯家族。这个家族唯一的女继承人丽薇娅·坎多斯相当于亚当学院委员会的发言人。她娇俏的面容是亚当学院用来隐藏自己冷血本质的最阴险的假面。
从阿提库斯·阿博加斯特倨傲的态度上看，他跟三大家族的关系一定非同一般。不过，让芙莉亚目瞪口呆的是另外一件事。
“所有这些人，”她指着那些尸体说，“都是马杜克的手下，听说马杜克掌握了圣堂地图，所以能够左右亚当学院。如果马杜克看到这一切，他会怎么做？”
阿博加斯特好像觉得这话很有趣。“真正的圣堂地图从来就不在这里，”他傲慢地说，“那不过是我们给你们准备的谣言而已。马杜克玩得实在很投入，作为回报，我们把整个管制区都交给了他。说实话，关于你们的力量究竟有多大，这个我是瞒了他一些的，因为我不希望他采取的防护措施太过分了。他可能得重新找一些杀手，但是我想这点事他能应付。”
“里面那张图不是真的？”伊西丝脱口问道。“这不可能，我们的线人……”
“你真的不记得人是有多么容易被摆布了吗？”阿博加斯特截断了她的话，“他们多么容易相信书上写的故事，或者我们告诉他们的话？我们知道，只要我们放出足够多关于地图的消息，你们迟早会出现在这里。”
菲尼安看上去就像喉咙上依然勒着那根无形的绳子。三个月，芙莉亚心想，他在这个地狱般的地方待了三个月，最后不但两手空空，还换来了阿博加斯特将要杀光他们所有人的结果。
菲尼安的脸上闪过一丝表情，芙莉亚几乎以为他是在微笑，但随即发现菲尼安既没有看她，也没有看阿博加斯特。他的目光定定地看着中间那个藏室里的什么东西，在伊西丝的老师和满地尸体后面的什么地方。
“不要！”她正想看过去时，菲尼安小声说，他把手按在芙莉亚的手上以示警告。
阿博加斯特又转向了伊西丝：“你曾经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但是你背叛了我，单为这点，我就应该干掉你。但是我来这里不是要跟你动手的，我需要你的帮助，伊西丝，这是唯一的理由。有些事……”
一声清脆响亮的叫声盖过了他的声音，紧接着，两个人影从房顶朝阿博加斯特扑了过来。
那是两个站在滑翔书上的怒气冲冲的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