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
两只袖箭射出,一支射向泗水,一支撞向东辰五的暗器。
一位老者从远处走了过来,看似闲庭信步,但速度极快,只是一个眨眼便已至苏摩与冥王身前。
泗水眼神有些复杂,欲言又止。
东辰五朝老者前来的方向细细观察,在确定老者身后没有其他人之后才眯眼看向老者,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杜老快速扫视一番,目光停滞在那间坍塌的房子上,“宫明月在哪?”
东辰五向前踏出一步,轻笑道:“师父,见面便问一个闲人的死与活,连关门弟子的生死都全不放在心上,实在是让弟子心寒。”
老者冷哼一声,“你也配?”
冥王“看”向来者,“阁下是上一任东辰五?”
老者摇了摇头,“血衣侯府,杜老。我只想知道宫明月在哪?”
冥王双手撑地坐了起来,只是莫名其妙道:“血衣侯府欠浮沉殿一份人情。”
杜老点了点头,只是并未看向东辰五,而是看向站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泗水,“你师父近来可好?”
“师父早已归隐,想来过得也是不错。”
“那就好。”
泗水突然低下头,双手抱拳道:“谢杜老挂念,只是,今日之事...”
一如十年前那般,世事总是这般的相似。
“不必难做,算起来,十年前还多亏你,要不然现在我也不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既然恩情已断,那就不必手下留情,毕竟乾坤未定,谁胜谁负,谁生谁死也不一定。”
话音未落,东辰五快速朝泗水身后奔去,同时两枚飞刀射向杜老,一前一后。
泗水只是站在原地,既不主动出击也不言语,面露踌躇。
杜老双指夹住一柄飞刀,身形略微后退,那柄飞刀在杜老手中好似一件玩物一般。另一柄飞刀射向杜老眉心,不见杜老如何动作,那柄飞刀便悬停在杜老眉心二指处,震颤不止,不一时便调转方向,直指东辰五。整个过程,杜老的神情一直未曾变化,没有生死对决的狠辣,有的只是淡然。
东辰五神情一滞,满眼的震惊,“上楼了。”
泗水也有些震惊,但震惊的并不是杜老如今的修为,只是让他想起了十年前的场景。十年前也是这般,一柄飞刀直射向杜老眉心,那时的杜老也是这种表情。当时的泗水自觉杜老无力躲开那一柄飞刀,想是认命了,便在千钧一发之际挡在杜老身前,拦下了那一击,而杜老也在这一瞬寻得时机,向山上奔去。东辰五直追而去,被泗水毫无征兆的一记手刀击中,扛下了山。
十年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好像是在重演,只是那柄飞刀即便没有泗水的拼命阻截也不能伤到杜老分毫。
泗水略微低头看向杜老,“十年前也是这般。”
杜老点了点头,“对,十年前也是这般。”
泗水面露愁苦,“为何?”
“我女儿走了,但墓碑上还有他的名字。我不想他这么快便下去陪我女儿,一是怕九泉之下的女儿会怨恨我,二是想要女儿在另一个世界找到一个真心实意对她的人,能早点忘了他。”
东辰五面色惨白,但嘴角依旧是冷笑不止。
杜老看向东辰五,自己昔日的关门弟子,自己独女的如意郎君,没有怨恨,没有狰狞,有的只是风轻云淡。
“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东辰五没有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看向杜老。
“其实我全知道,当年绑架我女儿的那位是你的同伙,当然最后那人也死在了你的手里,而你也顺理成章地救了我的女儿。你想要出人头地,想要一鸣惊人,想要爬上山巅,自然需要用些手段,找到一个跳板。不得不说,当年你的决断,像极了一个枭雄。我女儿自认为找到了真命天子,我也不忍心戳破真相。至于我所教予你的武学,不是看中你的天赋,只是为了让我女儿开心罢了。很多事情我都可以不在意的,包括我自己,我只是希望我的女儿能开开心心地度过余生,无风无雨,只有晴天。至于你的真心,只要武学还未学完,那就一定是真的。我女儿的身体,我是最清楚的,根本撑不到我教完的那一天,所以我也乐得糊涂。但你还是太心急了,根本没有等到那一天。锋芒毕露是好事,但也不是好事。留在八门,尤其是作为八门之中的杜门,二品就足够了,何必显露出全部修为。”
东辰五蹲在地上,揉了揉脸颊,没有震惊于杜老所说出的真相,只是淡淡道:“有些事情,装着装着也就忘了自己的初衷,我甚至有时都会怀疑我自己,哪些是自己的真实想法,而哪些又是虚情假意。倘若她不走,也不一定会有十年前的事情。只是她还是走了,没有了这层关系,没有了她,你只会是我的绊脚石。你能教我,便能废我,与其坐以待毙,不若奋力反击,好歹命运还能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杜老将手中的飞刀毫无征兆地射向泗水,面对这冷不丁的一击,泗水像是定住了一般,瞳孔急剧缩小,显得异常的紧张。但还未待飞刀临近,那柄飞刀便蓦然坠落。
“百战无伤也不是全无缺点,这点别人不知,但我却是知晓得。不要犹豫,否则今天留下的就不一定是一具尸首了。”
东辰五也站起身来,“可能就是一具,只不过那具尸体只可能是你。”说着,东辰五又向前踏出一步,显得有些蹊跷。
杜老眯眼看向东辰五,枯瘦的手臂缓缓抬起,一直悬于半空的那柄飞刀射向东辰五。
东辰五也未闲着,双袖鼓动,数十枚铁蒺藜射向杜老。
泗水硕大的身躯挡在东辰五身前,一拳砸向那柄飞刀。
那数十枚铁蒺藜飞至半空,便炸裂开来,化作点点铁刺,速度也是更上一层。
杜老看上去仍是闲庭信步,但就在那炸裂的铁蒺藜即将命中杜老的时候,只是感觉眼前一花,杜老便已至几丈一外。
“百鬼千魂,很好,很好。只是还有一招我未曾教予你,不过现在教也不晚。”虽然看上去,杜老依旧是侧面朝向东辰五,未曾移动分毫,但是声音却是旋转的。
东辰五快速循着声音转动身体,眼神有些焦急。
冥王一直坐在地上调息气机,此时也不免暗叹一声,这才是真正的暗器之王,即便是借助杀意波动,冥王竟也不能完全感知到杜老的身形。当然,这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此时的冥王身负重伤,但冥王相信,即使自己毫发无损,即使杀意波动能捕捉到杜老的身影,他也不是杜老的对手。因为即便能勉强感知到也并不代表就一定能躲得过杜老手中的暗器。想要躲过对方手中的暗器,最重要的便是自己的速度一定要快过那人手中的暗器。此时的速度,决定着生死之间的真正距离。
突然,东辰五眼神一凌,大喝道:“泗水,起开。”
泗水双耳不闻,死死护在东辰五身前,可是泗水还是算错了方位。
一阵血雾在泗水与东辰五之间炸开,泗水那宽阔的后背满是沟壑,血肉横流。
东辰五僵硬地低下头,一整个手臂赫然跌落在地上。
泗水并未转身,只是低声道:“可还好。”
东辰五狰狞一笑,“一点小伤而已。”
突然,东辰五伸出仅剩的右手,在泗水腰间轻轻比划了几下。泗水只是木讷地站在那里,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我们不过是杀手罢了,大梁的鹰犬,二十四衙的爪牙。我们杀人,只为名利,没必要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闲事反误了性命。当年为进八门,我亲手杀掉了我唯一的兄弟,在我的眼中,有的只是利益而已。既然活着的时候不需要兄弟,那死了便更不需要了。黄泉路,灵魂渡,界王桥,孟婆处,我只愿一人前往。”
东辰五从泗水身后走了出来,看向杜老,“既然是你我之间的私人恩怨,便交予你我二人来决断吧。”
杜老点了点头,看向泗水,“今日一别,你我两清。”
泗水转头看了一眼东辰五,没有言语,随即向正西方向跑去,几个起伏,便不见了踪影。
东辰五的神情并未有任何的失望,反而是一种释然。
“倘若泗水不走,说不定你还有一线生机。”
“在生命面前,有太多的东西不值一提。与其逼着他逃跑,不如送他一程。”
“你知道他不会的。”
东辰五凄然一笑,“榆木疙瘩。”
“师父,这最后一式可有名字?”
“爆天星。”
“好名字,可惜我没有学到。”
杜老眼神奇怪地看向东辰五,“你不必拖延时间,我既然说过放他一马,那便绝不会下手。”
东辰五一脸讥笑,“你是说过,可是血衣侯府并未曾说过这般言语。只要我还站在这,那这里便是主战场。”
“倘若血衣侯府知晓此事,你觉着你还会站在这里吗?”
“那就好。”
说着,东辰五向杜老奔去,右手五指夹住四枚透骨钉,射向杜老。
一个瞬身,杜老已至东辰五身后,擦肩而过。
一丝血迹自东辰五脖颈处缓缓流下,“再还你一条右臂,两不相欠。”
你教我的,我全还你。
杜老并未看向身后跪倒在地上的东辰五,只是轻轻撇过头,看向右肩的丝丝血迹,伤口并不深。但在那细碎的伤口下,有两根纤细的蚕丝,肩头的鲜血顺着蚕丝向下流去,蚕丝的尽头是两个异常明显的脚印。
杜老相信,倘若东辰五愿意,此时这条右臂定不属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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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前。
一名面露病相的女子躺在一间破庙里,除了这名病恹恹的女子之外,还有两名青年男子。
“大哥,我母亲就交给你了。”
“说什么傻话,拿到赎金,一样能救干娘的命。”
“不可能的。”
“为何?”
“因为绑错人了。”
“那她是哪家的千金?”
“都不是。”
“那你怎么知道绑错人了?”
“那日我去求薛神医给娘治病,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事后,偷偷听到薛神医念叨过这件事情。”
“她是?”
“东辰五的女儿。”
“东辰五?”
“二十四衙的大人物。”
“这...”
“与其三人皆死,不若死一个活俩,替我照顾好娘。”
“我本就无牵无挂,我来吧,以后富裕了,清明时分不要忘了我就行。”
“我露过面了,跑不掉的。”
“......”
可是,世事难料,几个月后,那名男子的干娘还是死了。最后的结果,只是活了一人而已,这笔账又能算到谁的身上?而谁又是真正的凶手?无从说起,不得而知。
几年后,一直伴他身旁的那位病恹恹的女子也走了。这世间竟是如此的凉薄。茕茕独立,孑然一身,可还有什么能让他牵挂?可还有什么能阻止他跌入深渊?
当我们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我们。一切的美好皆能阻拦住我们跌入深渊的脚步,但一切的挫折又会将我们推向无尽的深渊。
佛魔一线间,只是一瞬,便再也无法上岸。
十年前,他谋划了一场暗杀,欠了两份情,但他不后悔。
十年后,他参与了一场刺杀,还了两份情,只是他已经无法知晓自己后不后悔了。
贪财好色之人可能极重情义,恶贯满盈之人可能一诺千金,乌云密布之处可能尚有一米阳光,浩瀚沙漠之中可能仍有一棵胡杨。
芸芸众生,万千俗世,可能我们皆不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