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宫中的侍女将我引到了殿后的一间凉亭,只见一名衣着华丽,气质清冷的女子站在凉亭之中。她的面前有一张檀木桌,桌上摆列着文房四宝。
“公主在练字?”我问向身旁的侍女。
“楚瑶公主平日里最爱文墨,时常只身一人在此练字写诗。”
原来楚瑶公主是一位清风雅致之人,怪不得她清逸的气质不同于凡人。
我缓缓的走向前去,楚瑶公主闻声便抬起头,她的凤眼中透着冷漠,姣好的面容上却看不出情绪。
她放下手中的笔,淡淡的看了看我,随即便将身旁的侍女都吩咐退了下去。
“你还活着?”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似是有一点惊讶。
“什……什么?”我不解的看着她。
她走近我,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说吧,找本公主有何事?”
“太子殿下吩咐我前来,是有一封书信要交给公主,还望公主阅读后将其焚烧,此后将回信递与我,我也好回去向太子殿下复命。”
“你?”
我抬头看了看楚瑶公主,将藏在腰间的书信小心的拿了出来,呈给她,重复说道:“太子殿下吩咐我将回信带回。”
楚瑶公主将信接过,但是并未立刻拆开来看。她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随即唤来她的侍女,将我的手脚都束缚了起来。
“公主这是做什么?”我慌张地问道。
我的双手被两个侍女架住,硬是被他们按着跪了下来,双脚被另一个侍女按压,不得动弹。
“你说你是二哥派来的,有何证据?”
“我,我有太子殿下的玉牌为证!”我见势不好,立刻乖乖回答道。
“搜她的身!”
这几名侍女在我身上摸索,立刻将玉牌搜了出来。
楚瑶公主将玉牌接过,仔细察看了一番,然后斜睨着我,缓缓说道:“居然是真的……”
她二话不说,将信打开,随后便让几名侍女放开了我,让我跪着等候。
她看了信中的内容,便回到桌前写起了回信。
过了许久,她才将信写好,又喝了半盏茶,才走到我的面前,欲将信递给我。
此时,我的双腿已经开始发麻。来到这里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跪了这么久。
可算是等到楚瑶公主写完了回信,我向前一步恨不得立刻接过书信,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不料公主将握信的手停在空中。
“本公主听二哥说,那夜过后,你失忆了?”她漠然的看着我。
“是。”
看来楚瑶公主对我的事也是知道的,所以我不敢多做回答。
“那你可记得你为何当日出现在母妃的内宫之中?”她又逼问道。
原来,楚瑶公主是韵贵妃的女儿。
“不记得。”我摇了摇头。
“不要以为有二哥护着你,本公主就不能把你怎么样。”她冷哼了一声,然后蹲下身来,用手捏住我的下颚。
“你到底是谁?”她的声音变的凌厉起来。
“我……我是姚澜月。”我匆忙的回答道。
“还有呢?”
“现住在太子府中。”
“本公主问的不是这个!”她一声鹤唳,吓的我直接跪叩在地上。
“公主恕罪,我只记得这些。”
楚瑶公主的眼神中透露着愠火,目光中似乎含着刀片,想要把我生生凌迟。
这幅面容让我想起了太子,果然是兄妹,这股冷漠无情的劲儿倒是极其相似。
她沉默了半晌,语气又回到了之前的冷淡。
“很好,你可以回去了。”
楚瑶公主转过身后便不再理会我。
我知趣的退了下去,并发现手中的书信被她特意装在一个信封中,而信封也已经被蜡封住了。
我能看出楚瑶公主对我极其的不信任,这一番折腾下来,我的冷汗已湿了半襟。
来到这里之前,我本以为公主会是无忧无虑长在宫中,受尽万千宠爱,或是娇纵任性,或是知书达理,却没想到这位楚瑶公主如此冷若冰霜。
我急步走出了瑶华宫,临在宫门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同样是“瑶华宫”三个大字,此时此刻看起来让人后背发凉。
我怏怏的回了府,一路上也没和邯清说什么话。
到了东府门口,邯清伸手扶我下了马车。
“澜月,你的手怎么如此冰凉?”
我摇了摇头,没有应声。
邯清将手抚上我的额头,担忧的问我:“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拿掉他抚在额头上的手,摆了摆手,便转身要走,却不想他一把拉住了我。
“七皇子归京兹事体大,与皇子有所接触,我定当与殿下言之。你莫不是还在因此事怪我?”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说实话,自从瑶华宫出来之后,我的心思早就没有放在这件事上了。
“澜月,我希望你可以理解我,好吗?”
我见他眼神里透着十分的认真,想了想,说:“好。”
邯清目送我进了东府大门,便安排其他的事情去了。我带着书信去找太子,想要把书信亲手交与他,赶紧完成我的任务,越快越好。
我来到太子的书房,在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吧。”
我推门进入,见太子正写些什么。我拿出书信,递与他,然后对他说:“殿下,公主的信已带到,那我便先退下了。”
“且慢。”
太子将信拿过,随手放在一摞书的下面:“见过楚瑶了?”
“见过了。”
“她可说了些什么?”
“公主少言,并未说什么。”我回答道。
太子瞧了瞧我,问道:“见你神情如此不悦,可是楚瑶难为你了?”
“这……”我一时语塞。
太子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见你这副样子,就知本宫猜的没错。”
他行步至我身侧,开口说道:“其实楚瑶怨怼于你,也是有情可原。”
他的手抚在我的肩上,对我缓缓说道:“你也许不记得了,韵贵妃设宴当天,众人赴宴,当然也包括本宫和楚瑶。宴会结束后,她特意将本宫留了下来,说是给本宫准备了礼物。”
太子顿了顿,又继续说:“韵贵妃进了内殿,不久后内殿便传出了一些大的动静。本宫闻声赶到,却见韵贵妃已口吐鲜血,斜躺在榻上,而你就倒在地上,后背被人插了一把匕首。”
我全神贯注的听着,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本宫急忙派人去通报,同时找人送你回东府医治,但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楚瑶赶来,撞见了你。”
“然后呢?”我追问。
“你突然出现在韵贵妃的内殿,又没有任何名分,她刚开始自然是以为你就是谋害她母妃的凶手。她对本宫不依不饶,非要本宫立刻将你挫骨扬灰。后来无奈,本宫告知她韵贵妃临终前将你托付于本宫一事,她才作罢。”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今日在瑶华宫,楚瑶公主会那样对我。在她眼里,我就算在当日负了伤,也存在杀害她母妃的嫌疑。只是既然韵贵妃临终前让太子照拂我,她便没有证据证明是我害了韵贵妃。
“难怪今日楚瑶公主对我甚有敌意。”
“本宫也没想到,事情过了这么久,她还是对你的存在耿耿于怀。”
“事涉韵贵妃,公主在意也是自然。”
太子的手轻轻滑过我的肩膀,难得温柔的对我说道:“本宫会护你周全,你不必太过忧心。”
“是。”
我微微低下了头,轻声回答道。
“可是……殿下既然知道楚瑶公主曾想杀了我,又为何要我去送这封信?”
我心中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太子殿下的心腹那么多,怎么会偏偏就选中了我?想到这里,我便又抬起了头,问向太子。
“你是女眷,出入瑶华宫自是不会被人注意。再者……”
太子望着我的眼睛,对我说道:“本宫想要向楚瑶表明,你,是本宫的人。”
太子的言语出乎了我的意料,我愣在原地。
“本宫幼时便长在韵贵妃的羽翼之下,楚瑶自是与本宫关系亲密,你住在东府中的事并无几人知晓,她也会替本宫保密,不会走漏了风声。”
“是……”
“怎么?还心有余悸?难不成是在瑶华宫受了刑?”太子的视线从上至下的扫了扫我,想要观察我身上是否有伤痕。
我急忙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没有,楚瑶公主只是铁面冷言的对我说了些只言片语,并未对我施刑。”
太子了然的点点头,说:“那就好。楚瑶就是这个样子,她这副外冷内热的性格像极了父皇。”
我点了点头,又想起玉牌还在腰间,我低头将玉牌拿出,递给太子。
“殿下,玉牌贵重,物归原主。”
太子看着玉牌,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单手接过了玉牌。
“若是没有旁的,那我先退下了。”
太子点了点头。
我走在回房的路上,心情有些低落。刚才楚瑶公主对我剑眉冷对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快要走到房门口了,我突然想起了还没有去看望菡苓。我抬头看了看天,已经是晌午了,若是自己一个人,怕是没了吃午饭的心思。
于是我来到菡苓的房内,见菡苓正坐在茶台上发着呆。
见我到来,她一扫眉头上的阴霾,迎上来握住我的手说:“你可算回来了,我听青亦说你入宫去了。”
“嗯,刚才去见过殿下,然后就赶过来看看你。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已是午膳的时间,你便留在我这里一起用膳吧。”
突然,我想起了什么,便拉起菡苓的手说道:“菡苓,太子许我可以随意使用膳房,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做点什么好吃的?”
“好。”她欣然答应。
我们二人来到膳房,这里的人告知我们说,最角落的那一处就是殿下特意留与我的,以便让我随时都能用的上。
菡苓笑呵呵的对我说:“澜月,我可是不会下厨的。”她坏笑的看了看我:“好吃的可就靠你了!”
我拍了拍胸脯,大声的说:“包在我身上。”
我看到旁边的桌子上有块上好的里脊肉,突然灵机一动。
“菡苓,你想不想吃小酥肉?”
“小酥肉?那是什么?”她一脸狐疑的看着我。
“哈哈,其他的不用你管,瞧好就行了。”我胸有成竹的说。
于是,我拿来旁边的一块猪里脊,用刀切好适当的大小,将其放到碗中,加入料酒、盐、胡椒粉和香油腌制。
“好在这里是太子府,连稀有的胡椒粉都有。”我自言自语道。然后我又快速打好鸡蛋,备好鸡蛋液,用筷子顺时针打出蛋沫,加入干淀粉搅均。
我忽略掉菡苓满是惊奇的眼光,将腌制好的里脊肉分别沾好蛋液,下油锅炸至金黄。
最后,我筛掉肉上多余的油分,配上一点点花椒盐,装盘。
做完这些,我将一盘新鲜出炉的软炸里脊端到菡苓的面前,洋洋得意的说:“闻闻,香不香?”
菡苓眼中闪烁着光芒,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快让我尝尝。”
她拿筷子夹了一块,放到嘴里,然后整个人雀跃万分。
“好好吃!澜月你好厉害!”
“那是自然。”我甚是得意。看菡苓的反应就知道,纵使这道菜已有3000年的历史,但是在这历史架空的时代,大家却是没有见过的。
菡苓吃的开心,转头对我说:“澜月,你可不可以教我,我想,我想在家宴当天亲手做与殿下。”
“行。”
这道菜做法简单,我逐个细节教给菡苓。也就一下午的功夫,她就已经学会了。
一晃到了晚膳的时间,这一下午边教边做边尝,自是一点都不饿。更何况许久没有尝到这熟悉的味道,一点都没控制,着实吃了不少。
我独自回到房内,却没想到太子殿下正在我房中等着我,桌子上还备了好菜。
“这是……”我指了指桌上的菜。
太子走到我的面前,欲想开口,又突然凑近我嗅了嗅,随即紧皱下眉头,说道:“我自是听说午后你去了膳房,却没想到这油烟味道会这么重。”
我赶紧闻了闻衣袖,确实是有些味道。也难怪,小酥肉本就是油炸烹制,后来又教菡苓做了一下午,身上肯定会有很重的味道。
“还有,你这发丝都乱了。”太子捋了捋我凌乱的几根发丝,又故意说道:“本宫本是想要和佳人共用晚膳的,等了这么久,却没想到等来个厨子。”
听他这么说,我不由得有些窘态,赶紧说道:“殿下,先容澜月去沐浴更衣吧。”
太子点了点头。
我用最快的时间洗漱好,换好衣服走了出来。见太子依然坐在桌前,面前的佳肴已经让下人重新做了一遍。
“让殿下久等了。”我小声说道。
太子看了看我,一时有些走神,很快他便说道:“这身百褶如意月裙上身果然好看。”
听他难得的夸奖,我正有些暗自开心,却没想到他紧接着又说:“不愧是本宫选的衣裳。”
我阴阳怪气的回答道:“殿下阔绰,见的用的自然都是极好的。”
太子没有理会,只是说道:“坐吧。”
我顺着桌边坐了下来,看着面前一桌子美食却毫无食欲。倒是刚刚沐浴过,反倒有些口渴。我看了桌上有我先前酿制的葡萄酒,便拿了过来为自己,也为殿下斟满了酒杯。
太子看我的样子,眼中透着笑意:“本宫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么爱喝酒又会酿酒的姑娘。”
我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我的外祖父年轻时,曾在澳洲拥有过自己的葡萄酒庄,所以家中的葡萄酒自是常年备足,家人也都养成了每夜睡前饮一点的习惯。来到这里后,我凭着记忆,建立在酿酒原理之上,酿制了最简单的葡萄酒。
只是与原先家中的那些一比,根本不值一提。
太子似是之前等待的有些久了,开始吃着桌上的饭菜。而我却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我想起了外祖父,想起了曾经的家,又想起了自己的家人,和那整整一柜的上好红酒。
我不禁有些惆怅。如果没有那次意外,我现在应该和梦中的杨小胖和迪仔那样,开始了我的大学生活吧。
家里……现在怎么样了?
这些我一直都不敢想。
许久没有勾起对家的回忆,一时间,多愁善感如波涛汹涌般袭来……
我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壶中的酒,不知不觉,我好像有些醉了。
太子见我双颊绯红,眼皮发沉,关切的问道:“本宫还未留神,你怎么就喝了这么多?”
“我没事,殿下请看!”我倏地站起身来,双手敞开,却感到头有些沉,身体有些摇摆。
太子赶紧起身扶住了我,我也借力靠在了他的怀中。
他的胸膛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结实,好像一旦靠住了,就可以永远如此坚固,就可以在这里遮风挡雨。
殿下看了看怀中的我,有点无措,但又嗔怒道:“本以为你是一名弱女子,没想到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
我有些犯懒,见他没有生气,我也没有站起身,依旧在他怀中靠了一会儿。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只是坚持了这么久,有点累了。
我悄悄的流了泪水,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裳,留在了这片刻的依偎,并没有让他发现。
待我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便轻轻的推开了他。
“多谢太子殿下。”
我微醺的站在他的面前,仰起头认真的看着他,对他缓缓的说:“因殿下,澜月才能够得这一席之地。”我用手指了指地,又指了指天:“有这一屋之顶为我挡风避雨,免我受风宿流离之苦。”
太子见我如此,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白日里,他在我离开书房后,看了楚瑶公主给他的回信。信上说,父皇将七皇子召回后,为太子立侧妃也是为了进一步巩固他的地位。
太子知晓后,心中的烦闷便解了大半。他原本只是心情大好,想和我共进晚膳,即使听到下人说我在膳房,也耐心的等待,直到我忙完回来。
他没有想到,今晚会喝醉的,居然是我。
我借着酒劲,向太子正式的行了大礼。
太子见我跪在地上,急忙伸手扶我:“姚澜月,你今日是搞的什么把戏?”
我没有起身,跪在地上,顾自说道:“殿下,若是我永远都无法离开这里,我只希望能够平平安安度过余生。”
也算是酒壮怂人胆,借着酒醉,我也说了点内心深处想说的话。我不想再像今日这样替太子办事了,也不想再进宫见那个和我无关,却差点害我性命的楚瑶公主。我不知道这样隐晦的表达,太子是否能明白。
我见太子只是专注的注视着我,并未言语,于是我只能自己缓缓站起身,又微微行了一礼,说道:“殿下,时候不早了,殿下早些回去休息吧。还有……”
我又想了想,说道:“菡苓她今日下午学习了一道新菜,想要过几日做与殿下。殿下要不要今晚去看看她?”
太子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落寞,随即便应了一声:“好,那你也早些休息。”
我情绪不高,太子还未完全踏出房门,我便走进了内屋。我转身想去熄灭烛火,步履摇晃间却将袖口扫到蜡烛上,燃起了火苗。
我被着这突发的状况吓的惊惶失色,醉意顿时没了大半。
太子听闻房屋内我的叫喊声,立刻跑了进来。他见我袖口上的衣纱已燃起火苗,立刻急步上前,用力将我燃烧的左袖撕扯了下来,扔到地上,用脚踏灭。
火苗不大,所幸没费什么功夫就熄灭了,只是空气中还是散发这一股微微烧焦的味道。
太子这时才注意到此时此刻的我——外纱衣被他撕去了近半,余下的一半纱衣也在慌乱中,掉落在了地上,只有一件鹅黄色的裹胸裙着在身上,胸前还绣着金色花瓣。
他回忆起刚才撕扯的动作,倒是有一丝脸红。
偏偏这个时候,有几名随从也闻声赶了过来,见我和太子二人站在内屋之中,地上还散落着被撕碎的外纱……几人互视几眼,纷纷二话不说的退了下去。
见状,太子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他,彼此面颊上的绯红更深了几分。
“你.……这……浪,浪费了本宫的好衣裳。”太子只丢下这一句话,便匆匆离开了。
其实我倒是没觉得自己有多“暴露”,毕竟以前穿吊带短裤之类的衣服穿惯了。反倒是刚来这里的时候,那些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才让人觉得特别不适应。不过毕竟在这里生活的久了,也渐渐习惯了。
太子走后,我将屋内简单的打扫了一下,将不能再穿的外纱丢到了一旁,打开窗户通了通风。
晚风有些凉。
自从太子回府后,我和太子的接触越来越多。之前的一年里,太子有半年时间都在京外,据说这次回来之后,短时间内就不会再远行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心中闪过一丝忐忑。
这风,怕是要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