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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忠义(1)

○嵇绍(从子含王豹刘沉麹允) 焦嵩 贾浑 王育 韦忠 辛勉 刘敏元 周该 桓雄 韩阶 周崎 易雄 乐道 融虞悝 沈劲 吉挹 王谅 宋矩 车济 丁穆 辛恭靖 罗企生 张祎

古人有言:“君子杀身以成仁,不求生以害仁。”又云:“非死之难,处死之难。”信哉斯言也!是知陨节苟合其宜,义夫岂吝其没;捐躯若得其所,烈士不爱其存。故能守铁石之深衷,厉松筠之雅操,见贞心于岁暮,标劲节于严风,赴鼎镬其如归,履危亡而不顾,书名竹帛,画象丹青,前史以为美谈,后来仰其徽烈者也。

晋自元康之后,政乱朝昏,祸难荐兴,艰虞孔炽,遂使奸凶放命,戎狄交侵,函夏沸腾,苍生涂炭,干戈日用,战争方兴。虽背恩忘义之徒不可胜载,而蹈节轻生之士无乏于时。至若嵇绍之卫难乘舆,卡壸之亡躯锋镝,桓雄之义高田叔,周崎之节迈解扬,罗丁致命于旧君,辛吉耻臣于戎虏,张祎引鸩以全节,王谅断臂以厉忠,莫不志烈秋霜,精贯白日,足以激清风于万古,厉薄俗于当年者欤!所谓乱世识忠臣,斯之谓也。卡壸、刘超、钟雅、周虓等已入列传,其余即叙其行事以为《忠义传》,用旌晋氏之有人焉。

嵇绍,字延祖,魏中散大夫康之子也。十岁而孤,事母孝谨。以父得罪,靖居私门。山涛领选,启武帝曰:“《康诰》有言:‘父子罪不相及。’嵇绍贤侔郤缺,宜加旌命,请为秘书郎。”帝谓涛曰:“如卿所言,乃堪为丞,何但郎也。”乃发诏征之,起家为秘书丞。

绍始入洛,或谓王戎曰:“昨于稠人中始见嵇绍,昂昂然如野鹤之在鸡群。”戎曰:“君复未见其父耳。”累迁汝阴太守。尚书左仆射裴頠亦深器之,每曰:“使延祖为吏部尚书,可使天下无复遗才矣。”沛国戴晞少有才智,与绍从子含相友善,时人许以远致,绍以为必不成器。晞后为司州主簿,以无行被斥,州党称绍有知人之明。转豫章内史,以母忧,不之官。服阕,拜徐州刺史。时石崇为都督,性虽骄暴,而绍将之以道,崇甚亲敬之。后以长子丧去职。元康初,为给事黄门侍郎。时侍中贾谧以外戚之宠,年少居位,潘岳、杜斌等皆附托焉。谧求交于绍,绍距而不答。及谧诛,绍时在省,以不阿比凶族,封弋阳子,迁散骑常侍,领国子博士。太尉、广陵公陈准薨,太常奏谥,绍驳曰:“谥号所以垂之不朽,大行受大名,细行受细名,文武显于功德,灵厉表于暗蔽。自顷礼官协情,谥不依本。准谥为过,宜谥曰缪。”事下太常。时虽不从,朝廷惮焉。

赵王伦篡位,署为侍中。惠帝复阼,遂居其职。司空张华为伦所诛,议者追理其事,欲复其爵,绍又驳曰:“臣之事君,当除烦去惑。华历位内外,虽粗有善事,然阖棺之责,著于远近,兆祸始乱,华实为之。故郑讨幽公之乱,斫子家之棺;鲁戮隐罪,终篇贬翚。未忍重戮,事已弘矣,谓不宜复其爵位,理其无罪。”时帝初反正,绍又上疏曰:“臣闻改前辙者则车不倾,革往弊者则政不爽。太一统于元首,百司役于多士,故周文兴于上,成康穆于下也。存不忘亡,《易》之善义;愿陛下无忘金墉,大司马无忘颍上,大将军无忘黄桥,则祸乱之萌无由而兆矣。”

齐王冏既辅政,大兴第舍,骄奢滋甚,绍以书谏曰:“夏禹以卑室称美,唐虞以茅茨显德,丰屋蔀家,无益危亡。窃承毁败太乐以广第舍,兴造功力为三王立宅,此岂今日之先急哉!今大事始定,万姓颙,咸待覆润,宜省起造之烦,深思谦损之理。复主之勋不可弃矣,矢石之殆不可忘也。”冏虽谦顺以报之,而卒不能用。绍尝诣炯谘事,遇炯宴会,召董艾、葛旗等共论时政。艾言于炯曰:“嵇侍中善于丝竹,公可令操之。”左右进琴,绍推不受。冏曰:“今日为欢,卿何吝此邪!”绍对曰:“公匡复社稷,当轨物作则,垂之于后。绍虽虚鄙,忝备常伯,腰绂冠冕,鸣玉殿省,岂可操执丝竹,以为伶人之事!若释公服从私宴,所不敢辞也。”冏大惭。艾等不自得而退。顷之,以公事免,冏以为左司马。旬日,冏被诛。初,兵交,绍奔散赴宫,有持弩在东阁下者,将射之,遇有殿中将兵萧隆,见绍姿容长者,疑非凡人,趣前拔箭,于此得免。遂还荥阳旧宅。寻征为御史中丞,未拜,复为侍中。河间王颙、成都王颖举兵向京都,以讨长沙王乂,大驾次于城东。乂言于众曰:“今日西讨,欲谁为都督乎?”六军之士皆曰:“愿嵇侍中戮力前驱,死犹生也。”遂拜绍使持节、平西将军。属乂被执,绍复为侍中。公王以下皆诣邺谢罪于颖,绍等咸见废黜,免为庶人。寻而朝廷复有北征之役,征绍,复其爵位。绍以天子蒙尘,承诏驰诣行在所。值王师败绩于荡阴,百官及侍卫莫不散溃,唯绍俨然端冕,以身捍卫,兵交御辇,飞箭雨集,绍遂被害于帝侧,血溅御服,天子深哀叹之。及事定,左右欲浣衣,帝曰:“此嵇侍中血,勿去。”

初,绍之行也,侍中秦准谓曰:“今日向难,卿有佳马否?”绍正色曰:“大驾亲征,以正伐逆,理必有征无战。若使皇舆失守,臣节有在,骏马何为!”闻者莫不叹息。及张方逼帝迁长安,河间王颙表赠绍司空,进爵为公。会帝还洛阳,事遂未行。东海王越屯许,路经荥阳,过绍墓,哭之悲恸,刊石立碑,又表赠官爵。帝乃遣使册赠侍中、光禄大夫,加金章紫绶,进爵为侯,赐墓田一顷,客十户,祠以少牢。元帝为左丞相,承制,以绍死节事重,而赠礼未副勋德,更表赠太尉,祠以太牢。及帝即位,赐谥曰忠穆,复加太牢之祠。

绍诞于行己,不饰小节,然旷而有检,通而不杂。与从子含等五人共居,抚恤如所同生。门人故吏思慕遗爱,行服墓次,毕三年者三十余人。长子眕,有父风,早夭。以从孙翰袭封。成帝时追述绍忠,以翰为奉朝请。翰以无兄弟,自表还本宗。太元中,孝武帝诏曰:“褒德显仁,哲王令典。故太尉、忠穆公执德高邈,在否弥宣,贞洁之风,义著千载。每念其事,怆然伤怀。忠贞之胤,蒸尝宜远,所以大明至节,崇奖名教。可访其宗族,袭爵主祀。”于是复以翰孙旷为弋阳侯。

含字君道。祖喜,徐州刺史。父蕃,太子舍人。含好学能属文。家在巩县亳丘,自号亳丘子,门曰归厚之门,室曰慎终之室。楚王玮辟为掾。玮诛,坐免。举秀才,除郎中。时弘农王粹以贵公子尚主,馆宇甚盛,图庄周于室,广集朝士,使含为之赞。含援笔为吊文,文不加点。其序曰:“帝婿王弘远华池丰屋,广延贤彦,图庄生垂纶之象,记先达辞聘之事,画真人于刻桷之室,载退士于进趣之堂,可谓托非其所,可吊不可赞也。”其辞曰:“迈矣庄周,天纵特放,大块授其生,自然资其量,器虚神清,穷玄极旷。人伪俗季,真风既散,野无讼屈之声,朝有争宠之叹,上下相陵,长幼失贯,于是借玄虚以助溺,引道德以自奖,户咏恬旷之辞,家画老庄之象。今王生沈沦名利,身尚帝女,连耀三光,有出无处,池非岩石之溜,宅非茅茨之宇,驰屈产于皇衢,画兹象其焉取!嗟乎先生,高迹何局!生处岩岫之居,死寄雕楹之屋,托非其所,没有余辱,悼大道之湮晦,遂含悲而吐曲。”粹有愧色。

齐王冏辟为征西参军,袭爵武昌乡侯。长沙王乂召为骠骑记室督、尚书郎。乂与成都王颖交战,颖军转盛,尚书郎旦出督战,夜还理事。含言于乂曰:“昔魏武每有军事,增置掾属。青龙二年,尚书令陈矫以有军务,亦奏增郎。今奸逆四逼,王路拥塞,倒悬之急,不复过此。但居曹理事,尚须增郎,况今都官中骑三曹昼出督战,夜还理事,一人两役,内外废乏。含谓今有十万人,都督各有主帅,推毂授绥,委付大将,不宜复令台僚杂与其间。”乂从之,乃增郎及令史。怀帝为抚军将军,以含为从事中郎。惠帝北征,转中书侍郎。及荡阴之败,含走归荥阳。永兴初,除太弟中庶子。西道阻阂,未得应召。范阳王虓为征南将军,屯许昌,复以含为从事中郎。寻授振威将军、襄城太守。虓为刘乔所破,含奔镇南将军刘弘于襄阳,弘待以上宾之礼。含性通敏,好荐达才贤,常欲崇赵武之谥,加臧文之罪。属陈敏作乱,江扬震荡,南越险远,而广州刺史王毅病卒,弘表含为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假节。未发,会弘卒,时或欲留含领刑州。含性刚躁,素与弘司马郭劢有隙,劢疑含将为己害,夜掩杀之,时年四十四。怀帝即位,谥曰宪。

王豹,顺阳人也。少而抗直。初为豫州别驾,齐王冏为大司马,以豹为主簿。冏骄纵,失天下心,豹致笺于冏曰:豹闻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将以安主定时,保存社稷者也。是以为人臣而欺其君者,刑罚不足以为诛;为人主而逆其谏者,灵厉不足以为谥。伏惟明公虚心下士,开怀纳善,款诚以著,而逆耳之言未入于听。豹伏思晋政渐缺,始自元康以来,宰相在位,未有一人获终,乃事势使然,未为辄有不善也。今公克平祸乱,安国定家,故复因前倾败之法,寻中间覆车之轨,欲冀长存,非所敢闻。今河间树根于关右,成都盘桓于旧魏,新野大封于江汉,三面贵王,各以方刚强盛,并典戎马,处险害之地。且明公兴义讨逆,功盖天下,圣德光茂,名震当世。今以难赏之功,挟震主之威,独据京都,专执大权,进则亢龙有悔,退则蒺藜生庭,冀此求安,未知其福。敢以浅见,陈写愚情。

昔武王伐纣,封建诸侯为二伯,自陕以东,周公主之,自陕以西,召公主之。及至其末,霸国之世,不过数州之地,四海强兵不敢入窥九鼎,所以然者,天下习于所奉故也。今诚能尊用周法,以成都为北州伯,统河北之王侯,明公为南州伯,以摄南土之官长,各因本职,出居其方,树德于外,尽忠于内,岁终率所领而贡于朝,简良才,命贤俊,以为天子百官,则四海长宁,万国幸甚,明公之德当与周召同其至美,危败路塞,社稷可保。顾明公思高祖纳娄敬之策,悟张良履足之谋,远临深之危,保泰山之安。若合圣思,宛许可都也。

书入,无报,豹重笺曰:豹书御已来,十有二日,而圣旨高远,未垂采察,不赐一字之令,不敕可否之宜。盖霸王之神宝,安危之秘术,不可须臾而忽者也。伏思明公挟大功,抱大名,怀大德,执大权,此四大者,域中所不能容,贤圣所以战战兢兢,日昃不暇食,虽休勿休者也。昔周公以武王为兄,成王为君,伐纣有功,以亲辅政,执德弘深,圣思博远,至忠至仁,至孝至敬。而摄事之日,四国流言,离主出奔,居东三年,赖风雨之变,成王感悟。若不遭皇天之应,神人之察,恐公旦之祸未知所限也。至于执政,犹与召公分陕为伯。今明公自视功德孰如周公。且元康以来,宰相之患,危机窃发,不及容思,密祸潜起,辄在呼噏,岂复晏然得全生计!前鉴不远,公所亲见也。君子不有远虑,必有近忧,忧至乃悟,悔无所及也。今若从豹此策,皆遣王侯之国,北与成都分河为伯,成都在邺,明公都宛,宽方千里,以与圻内侯伯子男小大相率,结好要盟,同奖皇家;贡御之法,一如周典。若合圣规,可先旨与成都共论。虽以小才,愿备行人。昔厮养,燕赵之微者耳,百里奚,秦楚之商人也,一开其说,两国以宁。况豹虽陋,大州之纲纪,加明公起事险难之主簿也。故身虽轻,其言未必否也。

冏令曰:“得前后白事,具意,辄别思量也。”会长沙王乂至,于冏案上见豹笺,谓冏曰:“小子离间骨肉,何不铜驼下打杀!”冏既不能嘉豹之策,遂纳乂言,乃奏豹曰:“臣忿奸凶肆逆,皇祚颠坠,与成都、长沙、新野共兴义兵,安复社稷,唯欲戮力皇家,与亲亲宗室腹心从事,此臣夙夜自誓,无负神明。而主簿王豹比有白事,敢造异端,谓臣忝备宰相,必遘危害,虑在一旦,不祥之声可蹻足而待,欲臣与成都分陕为伯,尽出藩王。上诬圣朝鉴御之威,下长妖惑,疑阻众心,噂<口沓>背憎,巧卖两端,讪上谤下,谗内间外,遘恶导奸,坐生猜嫌。昔孔丘匡鲁,乃诛少正;子产相郑,先戮邓析,诚以交乱名实,若赵高诡怪之类也。豹为臣不忠不顺不义,辄敕都街考竟,以明邪正。”豹将死,曰:“悬吾头大司马门,见兵之攻齐也。”众庶冤之。俄而冏败。

刘沈,字道真,燕国蓟人也。世为北州名族。少仕州郡,博学好古。太保卫瓘辟为掾,领本邑大中正。敦儒道,爱贤能,进霍原为二品,及申理张华,皆辞旨明峻,为当时所称。齐王冏辅政,引为左长史,迁侍中。于时李流乱蜀,诏沈以侍中、假节,统益州刺史罗尚、梁州刺史许雄等以讨流。行次长安,河间王颙请留沉为军司,遣席薳代之。后领雍州刺史。及张昌作乱,诏颙遣沉将州兵万人并征西府五千人,自蓝田关以讨之,颙不奉诏。沉自领州兵至蓝田,颙又逼夺其众。长沙王乂命沉将武吏四百人还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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