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划脚的笨拙的伶人,登场片刻,便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下;它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着喧哗和骚动,却找不到一点意义。”
——莎士比亚《麦克白》
列车飞速地前进,阿瑟-浮士德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意识模糊地倾听着恶灵们的欢唱。眼前的壁画混成一片漆黑,似乎恶魔打败了天使,占据了一整个天堂。
“谁说从天堂下来的就一定是洁白的天使。天使只是人类赋予它们的名字,人类也完全可以赋予它们‘恶魔’的称号。”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在车厢中回响,回荡在阿瑟-浮士德的耳畔。
列车犹如一条细长的管道,两边都是无尽的黑暗。一切好像似曾相识,一阵臭味扑鼻而来。
是那个下水道,曾经逃亡途经的下水道......
————
靡菲斯特:
“你是否还记得,
我可怜的人儿。
你备受摧残,
连最珍贵的记忆也被夺去,
他们让你沉沦,
让你堕落于此。
高贵的人儿有着残忍的手段,
被奴隶的人儿有着迎合的嘴脸。
而你,我卑贱的朋友,
你处在比奴隶还要再低下的境地。
你低着头与命运抗争,
但没有任何的赞歌,
歌颂你阴暗的人生。”
————
阿瑟-浮士德:
“赞歌,永恒的歌声,
‘它向每个人的耳里传进,
在我们的一整个人生,
时时刻刻都嘶嚷不停!
我早晨蓦然惊醒,
禁不住泣下沾襟,
白度一日时光,
不让我实现任何的希望,
连每种欢乐的预感,
也被歧视的言语中伤。
而且千百种丑恶的人生现实,
阻碍我活泼心胸的创造兴致。
到了黑夜降临,
又不得不忧心忡忡地睡去。
这是我还是不得安宁,
常常被噩梦侵袭。
我内在的神明,
能够刺激我心灵的方寸净土,
却不能将外界事物移动分毫。
这让我感到生存是一种累赘,
我宁愿死去也不愿生存。’”【1】
————
靡菲斯特:
“但死亡绝不是受人欢迎的客人。【2】
你还有你的剧作,
那是你生的希望;
你还有你的过往,
那是你寻觅的使命。
你渴望将你的剧作展现于世人,
你渴望用你的著作唤醒——
每一个虚伪的市民。
你黑暗的人生并非累赘,
谁说暗淡就没有价值?
这座城市被光明笼罩,
谁说终日白昼就是辉煌?
黑夜使世间平衡,
倘若太阳长年累月挂于天际,
那世间的河流必会干涸,
那世间的槁木必会枯萎,
世界必会响起末日的钟声。
黑夜与白昼构成了最完美的平衡,
这两者都是造物主最完美的杰作。”
————
阿瑟-浮士德:
“黑暗与光明本该同在,
每个人的人心都具备着这两面。
再高尚的人也有丑陋的一面,
只要‘本我’与‘超我’不过时,
只要人还有欲望,
那人心的暗与明,
永远都是对半而分。
那是一种平衡,
一种构成人平衡内心的真谛。
只有高尚没有虚伪的人注定是扭曲的,
也是不存在的。
但是,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诅咒,
一直深深地压迫着我的感官!
束缚着我的精神与灵魂?
我诅咒名誉和不朽的名声,
它们在梦中把我欺骗!
我诅咒所有的虚伪的迎合,
诅咒那最高的爱恋。
我诅咒希望,诅咒信仰!
诅咒忍耐的观念!
他们虚伪地活着,
他们安逸地活着。
每个人都在演戏,
他们的‘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
一个在舞台上指手划脚的笨拙的伶人,
登场片刻,便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下;
它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
充满着喧哗和骚动,
却找不到一点意义。’”
————
靡菲斯特:
“来吧,我将带你回到你的过去。
回到一切悲剧的起点,
在那里你将会找到意义的答案,
在那里你将会知晓,
你迷惘的人生是如何溃败、倒塌的。
让我们来把记忆的碎片搬进虚无,
让我们一起悲叹美的消散......”
一切戛然而止,列车飞速地行驶起来,几乎接近了光速。阿瑟-浮士德眼前一片漆黑,他再也没有听到恶魔的窃窃私语,再也没有听到三个小伙对他的辱骂。
一切都飞快地进行着,时光似乎在倒流。但是这一次,他同一个旁观者一般凝视着自己的过往。
又是曾经熟悉的肖邦《夜曲》,又是那曾经的气息。
他似乎在模糊中再一次看到了那个美丽的女人。
她是谁?为什么这般的熟悉?
她是谁?为什么看到她我的心会跳动得如此剧烈!
所有的过往都好似一出电影,阿瑟-浮士德站在屏幕前看着这场他自己主演的电影。而那电影似乎在用二倍速播放,同这快速行驶的列车一般飞速前进着。
那电影播放得飞快,没有倒带也没有卡带,所有的点点滴滴都汇成河流涌向大海,涌向黑暗无底的深渊。
他闻到了莱茵乡里麦海的芬芳,他看到了在他面前翩翩起舞的玛甘泪。
记忆的枷锁被靡菲斯特彻底地打开。所有美好的黑暗的幸福的压抑的,全都汇在一起。阿瑟-浮士德凝视他的过去,他颤抖、他哭泣,他绝望、他狂笑。
那是一种比人格分裂还要悲哀的表现,他在想哭的时候不受控制地狂笑,在想笑的时候又不受控制地狂哭。他挣扎、他压抑,他愤怒、他痛苦。
所有的一切都混杂在一起,深深地无情地敲击着他那麻木的内心。
过往的一切就在他眼前一一重演,靡菲斯特是残忍的,他为了达到目地而不择手段。
——让一个受尽苦难的人面对他过往的苦难,世间没有比这个再残忍的事情了。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浓缩在了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当列车停下,一切再次归于平静。
随着“叮”的一声,列车的广播响亮地响了起来——“列车已到达终点站,请各位乘客下车。”
广播不停地重复着,唤醒了迷糊中的阿瑟-浮士德。
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泪水早已湿润了他的眼眶。他面容狰狞,仿佛刚随着维吉尔与但丁一起去了一趟地狱。他的灵魂挣扎着,他从未如此痛苦过。
他缓缓地站起,列车的车门已经敞开。
靡菲斯特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把记忆的碎片搬进虚无,悲叹美的消散【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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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它向每个人的耳里传进......不愿生存。”:出自歌德《浮士德》,有所改动。
2.“但死亡绝不是受人欢迎的客人。”:同上。
3.“把记忆的碎片搬进虚无,悲叹美的消散。”:出自歌德《浮士德》,原话为——“我们把碎片搬进虚无,我们悲叹美的消散。”在此借用,为贴合情节而加进“记忆”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