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苗小花思绪回到两年前。
雁归城金律楼分舵,一个穿着黑衣身形魁梧的汉子语音低沉:“有消息传来,雁归城分舵有碟子,具体身份不详,至于是谁家派出的,大人也只能猜测,皇家特勤团、京畿卫、军事学院都有可能。”
分舵舵主云骋浑身一震,矮胖的身材有些不安的扭动了一下,“岳大人有没有捉奸计划?”云骋深知眼前粗豪汉子在金律楼的地位,所以丝毫不怀疑对方话语的真实性,直接请教。
“您才是分舵主,我只不过是齐大人身边跑腿的,要怎么抓住那个奸细,您自有安排。”岳洪克阴阴地笑道。
云骋叹息一声,微闭双目,手指不断敲击身旁的扶手。
分舵营房内,苗小花正在给同僚们讲着段子,虽然年纪不大,荤素搭配倒也妥当,让人觉得这个不到的小伙子是个久经世事的老油条。苗小花的确是老油条,那些段子不光从莫里斯步兵学院的老兵处听来,还从实际生活体验中来,再经过一番加工,顿时热辣辣、东扯西拉,天花乱坠。营房内不时爆发出放肆的大笑,精壮汉子们宣泄不完的骚气在空气中飞舞。
突然一声呼哨,刚刚还在哄闹的汉子们立即整装肃容,迅速地列成方队。
司隶校尉呼延炽装模做样训了一通话,然后站在云骋的身旁,云骋胖乎乎的脸上油光闪闪,他用手摸了一把脸,笑眯眯地问道:“新来的十一名兵丁留下,其余解散。”
老丁们一哄而散,包括苗小花的十一名新丁傻乎乎站在原地等待指示。
云骋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很想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结果很让他失望,他微闭的眼神再次盯住三个年轻人,这三个人是他的亲戚推荐来的,他点出他们的名字,让他们回到营房。然后,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最近,荒原那边战事吃紧,有传闻说守卫边塞的军团有异动……”
云骋话还没讲完,苗小花身旁的一个年轻人仿佛明白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竟然全身抖了起来,那神情像极了将要去刑场的囚犯。云骋看在眼里,脸上的肉堆在一起,笑道:“你们的任务当然不是去面对丽新国的碎魂武士和铁骑,只是去查清楚边塞军团内部的一些动态……”
那名发抖的年轻人好像松了一口气,云骋接着笑道:“明早出发,希望你们带回来有价值的讯息。”
于是,苗小花的密探任务还没正式开始就和另外的七名年轻人兴致勃勃地去了荒原。等待他们的当然也不是什么调查工作,边塞军司令陈特尔和宇文时休可是过命的交情,就算军中有些许异常,金律楼齐念远胆子再大,也不敢去捋这位昊国战神的虎须,还公开派人去调查?查个毛线,所以,毫无悬念地,苗小花等八人一到荒原便被充了军,被当成平民百姓中的热血青年,以为他们一怒之下,提刀上阵,誓要成为后方百姓心中的英雄。
后来,和苗小花一同到来的七个年轻人挨个死亡,那位发抖的仁兄最先挂掉,不是死于两军交战,而是在鹰崖谷被风吹死的。
飓风早已停息,一缕晨光出现在荒原的远处,他打个寒颤,浑身经脉十之八九都已断裂,唯有那颗鲜红的心脏还在强有力的跳动着,内核里有一点金光若隐若现,不一会儿,那缕金光化身数道丝线流向已经千疮百孔的奇经八脉。
他感觉到身体的变化,呼了口气,想起当初神阙大人守在药缸旁边,嘴里念念有词,手掌不断拍打自己的重要穴位,头顶白气缭绕,心头的感激无以复加:“陶方叔的手段当真厉害!”苗小花多少次死里逃生无不依仗于此,逐渐才体会到当时神阙陶方给了自己多大的恩泽。
白天的太阳的确很毒,气温也确实高到人类无法忍受,但对于在荒原待了两年的苗小花来说倒不算最严酷。现在叫人头疼的是身体修复能力再厉害也不能在短时间内让他完好无损,被风沙打断的经络才恢复一小部分,天色已近黄昏,夜里的暴击又将在几小时后开始,身体奇异的修复功能能抗过去吗?只有天晓得,心头惴惴。
夜色沉沉,苗小花看着那个漆黑吃人的谷口,知道又一场炼狱般地体验很快就要到来,虽然一天一夜未进任何食物和水,但他早已忘记了饥渴,是浑身无法形容的伤痛盖过了饥渴。
一道人影从他的后方快速奔来,身形闪动却不发出丝毫声响,但还是瞒不过哪怕只剩半条命的苗小花。
“颜老三,你不要命了么?”苗小花叹息着低声说道。
“苗长官……您受苦了。”来人的声音哽咽着,一边说话,一边拿出带来的食物和水。
眼前的食物和水让苗小花的肚皮咕咕叫了起来,他苦笑说道:“他娘的,我还真是有些饿了。”
“快吃吧,苗长官,我们有很多人都觉得您无论如何也不会当逃兵,一定是……一定是诺拉天神在庇佑您!”小分队长颜三连忙将手上的牛肉大饼撕成小块,喂到苗小花的嘴里,另一只手不时的将水壶放到苗小花的嘴边。
“狗屁天神,我只不过命大,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了,我带领的一百多号人死了个干净。”说到这里,苗小花神色黯然,喉咙一阵缩紧,满嘴的牛肉饼咽不下去。
颜三是个敦实的年轻人,腰上挎着一把开山斧,此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片静默后,苗小花又说道:“你快回去吧,让他们发现了,你不死也得脱层皮。快走吧!”
颜三呐呐地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转身快速消失在黑暗里,边塞军规定,逃兵在接受天刑的时候,任何人不得以任何方式和理由提供帮助,如违反,同罪,同罚。
当颜三轻手轻脚狸猫般的越过营房院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截住了他,正是第四收割队队长迪维拉。他冷冷地盯着颜三,一言不发。
颜三一开始有些惊慌,但在冷锋般的目光下,突地变得坦然起来,腰上的开山斧也到了手上。迪维拉洁白的牙齿露出来,笑道:“我很佩服你,但你还是要受死,你死后,我会将你挂在大门口,以儆效尤。”
迪维拉说完,周围的空气好像要凝固般,他手中的血影枪已经洞穿了颜三的咽喉,然后血影枪上挑,将颜三整个人挂在枪尖上。
将颜三的尸体交给手下后,迪维拉望着鹰崖谷的方向,犹豫了一会儿,将抬起的脚步又退回来,心里情绪波动,“我怎么了?难道也认为会有奇迹发生?”原来他刚才想趁着黑夜无人,准备用手中的血影枪去戳穿那个讨厌的逃兵的喉咙,但转念一想,此举实在是不妥,因为这不符合规定,让第三收割队的那个家伙知道了,一定会抓住机会摆自己一道,再说,被合金索捆住的人难道还能逃了?只要逃不掉,鹰崖谷的风沙一定会将他带进地狱,这是操的什么闲心?迪维拉摇摇头,血影枪往肩上一扛,左手叉腰,施施然走进营房。
苗小花默念心法,竭尽全力让自己神台清明,浑身刀割般的痛楚似乎有所减轻,此时周身劲力运行,求生的本能也让归藏血脉比起平日不知猛烈多少倍,渐渐地……他进入入定的状态,物我两忘,以至于再一次悠悠醒来已经是第三日的黄昏,之前再没有任何人来查看,挂在营房大门口的颜三的尸体让有心来探望苗小花的人最终却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