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太燥热了。风好像凝住了般一动不动,捎不来一丝清凉的气息,天光炙烤着万物,万物无奈地经受着酷暑,过快流失的水分使他们提不起气力,只默默地低着头。
淮水南部村落间的小道两旁低矮的草丛中,几个少年穿着破旧布衣擦着成股成股流淌下来的汗珠,顶着通红的面颊从里面蹦了出来,先在外面把刚才由于闷热而没喘匀的气七七八八地调节了过来,而后吵吵嚷嚷地抬着头冲上面树杈上的青衣女子喊道:“老大,收工吧,这么热兄弟们都快受不了啦……“
旁边人抱怨着连绵暑气,纷纷点头附和着。躺在树杈上的青衣姑娘看不清面庞,天水碧的衣裙仿佛要和繁密绿荫融为一体。指尖旋着一片树叶,慢悠悠地答话道:“咱这几天存粮可是吃完了,再不干活今天可就没饭吃了,自己想想清楚。“
“可是老大,这么热的天,哪里会有人从这条道走啊,咱能劫谁去啊!“树下少年中的一个蹦跶着扯着嗓子吼,言毕又似耗尽全身气力般向后一倒,被他身后一个少年接住,又被赶紧推开。“这么热的天也吃不进去饭,咱回吧。“
女子略略思忖,方徐徐点头道:“好罢,既然你们这么说了,我也委实是热得紧,回吧。“
一语方毕,余音未散,小道上飘飘忽忽传来了一阵碎碎银铃响,无精打采的马蹄声掺在其中。青衣女子星眼猛地睁大,自树干上由卧转坐,素手一拍树干,摇落几抹绿意,冲着树下呆呆扬着头的少年们压低声音吼道:“还愣着做什么!没听出来是个富贵人家哥儿姐儿闲得胃疼出来闲逛啊,快进去!“
少年们一阵七手八脚地钻进茂密草丛,草丛略略摇了几下归于平静。青衣女子隐回树荫,一双眸子密切盯着乡间那条僻壤,不时分出目光关照着下面的几个树丛。
来了。一个绾着乌发的年轻哥儿穿着一袭红衣,胯下骑着一匹白马,白马颈间银铃随着马儿的前进缓缓摇着。少年朱红短靴半搭不搭地踩在马鞍上,衣袍晃啊晃的,荡出了一阵涟漪。青衣女子被晃得眼睛疼,狠狠眨了眨眼睛,手指并在唇间狠狠一吹。
清亮短促的哨声自唇间迸发而出,树下草丛里蹦出了刚刚那群少年,按着排练过无数次的队形密密地围住了红衣少年和白马。青衣女子紧紧盯着树下情状,看着少年们扯着嗓子喊出往常喊惯的台词。
“别动!你被打劫了,快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饶你不死!“
尾音因着燥热气势不足,颇有些底气不足的意味。红衣少年驱着马缓缓转了一圈,似是叹了口气,放弃了般下了马。少年们喜形于色,纷纷彼此对着眼神交换喜悦之情。眼神还没对完,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就斩断了少年间目光的交汇,手腕一转劈开两少年间挨得紧密的距离,布衣少年格挡,不料朱红短靴自衣袍下露出,一脚正中腹部,直震得那少年连退数步重心不稳倒在地上。
青衣女子心头巨震,飞身下树来拦,与之略略过了几招,晓得红衣少年内力难测,急急撤身后退数步。瞥至还在地上呻吟的少年,使了眼色命他们勿在此地再做逗留,少年们立马意会七七八八地散了个干净。喘匀了气抬头刚想依照惯例胡搅蛮缠地讨笔赔偿,目光却正正撞上了少年精致面容。青衣女子一愣,那过于俊朗的面容超乎她刚刚在树上大致描摹出的预期,本想着最多也就是个闲云野鹤,没想到却是貌若潘安。
红衣少年眸中荡起波澜,有某种她看不透的情绪在缓缓地漾开,似三月微风吹皱的春水。他收起匕首,仿佛是看透了青衣女子将要说的和本未打算说的,缓缓道:“淮水林氏大家,教养出的女儿便是如此吗?“
青衣女子林枳目光渐渐冰冻,星眸紧紧地盯着少年的桃花眼,想从那里面看出什么有关他刚才那句话的内容。
“你……“
阿瑶和自己于淮南青云峰祭母之事天下皆知,可绝对不能让除父亲和自己外任何人知道阿瑶遇害之事。她埋名于此处,本就是想查出害了阿瑶的罪魁祸首,她有预感,这一定是顾家动的手脚。
冀国广博,四郡分天下。东南部的清宁郡以淮水为中心,郡民以扇为器,可攻可守。淮南顾氏与淮北林氏同为清宁制扇大家,两家风波本就不断,若是再让他们抓到阿瑶遇害确实的信息……
林家唯一有威望的继承人林瑶死了,林家现任家主林形早年中过奇毒身子每况日下,次女林枳能力不足不得独当一面,林家不说全倒了,也算是塌了大半。皇帝虽然希望清宁顾氏和林氏互相制衡,但如此形势他于情于理也不能去阻止清宁郡民心中对于林氏和顾氏越来越不平衡的看法。长此以往,清宁便是顾氏的天下了。
林枳越想越惊,后背竟被打透了一片,洇出一片深碧色痕迹。用力稳稳心神,林枳面上不显,只展颜一笑,拖着尾音闻到:“哦?你倒是说说我是林家哪位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