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有意去早点,9点刚过就来到诚实花园小区公交车站。等到第三辆车来到,就看到荆华从公交车后门走下来。我连忙走过去,叫了她一声,荆华,早啊!
她看到我,并没有感到惊讶,点点头,径直朝精河大厦走去。我怀疑她在车上已经看到我了。
打开了工作室,荆华进去就拿起拖把拖地,闷闷不乐的样。
整理完卫生,荆华就坐在写字台前,打开电脑。
我问她,是不是病了,不舒服就休息吧。
她轻轻地摇摇头,过一会才说,爸爸从上海打来电话,说妈妈的病情不太好,我一夜没睡觉。
什么病?住在哪个医院啊?我一连问了好多问题。
荆华小声说,不说也罢。
我看着她,大声说,告诉我,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我妈妈换了一个肾。说完这句话,荆华眼里已经涌满泪水。
我的心被什么狠狠地轧了一下。换——肾?肯定是因为肾衰,或者癌症,或者是先天性疾病,不得不换。全家人要承受多大的痛苦和负担啊?
我说,荆华,很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荆华平静一下情绪,没什么,都已经六年了。每年都得去上海复查,做治疗,妈妈的罪可受大了。说着,荆华转身向着窗外,凝视着飞动的银色云团。云团被荆华眼神的吸引,竟然丝丝缕缕的飘过来,飘落到荆华的脸上,一霎时荆华的面部阴云密布。那阴云通过她细腻的皮肤,渗透到她的肌肤、血液和细胞,影响着她的神经和精神。看着看着,我的心又被什么猛地刺了一下。
换肾,没有十几万二十万不行。每年一趟上海,加上住院治疗,这得多大的开销啊,这简直就是个无底洞啊。她妈妈,她爸爸,她,这些年经受多大经济压力,经历多少困难和折磨,难以想象啊。这种疾病的折磨是上天“恩赐”的。是无法预料的。也是无法逃避的。这是找上门来的麻烦,大麻烦。我把荆华扶到沙发上坐下,安慰道,你要静下来,平静下来。
荆华坐下,抬起头看看我,一个小姑娘的故事,连老师有兴趣吗?
我点点头,洗耳恭听。
在伊宁这个边陲小县城里,有我们家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有4棵苹果树,十几棵葡萄树,满院子的鲜花。这是我懂事以后第一眼看到的景色。有蜀葵花、鸡冠花、指甲花、曼陀罗花、倒挂金钟花,十好几种。爸爸在法院有份不错的工作,妈妈在一个学校当会计,收入有保证,工作很稳定。所以也没有多大的野心,大多心思都花在我身上。好像爸爸妈妈不是喜欢我,爱我,而是宠着我,惯着我。在我的记忆中,好像从来没缺过什么,从来没有遇到过爸爸妈妈的拒绝,从来没有挨过骂跟别说打了。上学以后我才知道不少小伙伴们的悲惨遭遇,比起他们我真不知道幸运多少倍。当然我的脸盘也成为他们夸夸其谈骄傲自豪的资本,带我上街或到亲戚家做客更使他们脸上贴金粘银。12岁我上初中去学校报道时,第一次听一位女老师夸我“小美女”,竟然羞得我连忙躲在爸爸身后。从初一到高三,我一直是毫无争议的班花,也使我的虚荣心有了些许的增长。当然,我的成绩也从来为叫爸爸妈妈操过心,一直名列前茅。中学时代是多梦时代,我也做过很多色彩斑斓的少女梦,做过无数奇思幻想的青春梦。直到我上初三那个学期,妈妈突然检查出来肾衰竭,我的梦想突然全部坍塌下来。6年多来,为妈妈治病加上换肾,已经花去50多万元,把我们所谓的家拖进苦海的边缘,苦苦挣扎。大学我是坚决不上的,妈妈以不治病相威胁。我要不上大学,她就不治疗。我上了,但是上得很苦很惨很无奈。我……
荆华抽泣着说不下去了,我过去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想安慰她却根本想不出合适的话语,心中很是悲楚。生老病死,都是无法预料的事情,碰上了只能自认倒霉,任何安慰都是废话,都与事无补。
我正想大发慈悲说点什么废话,忽听人敲门声。过去打开门一看,是XJ宝典编辑部的李主编。我给李主编让座,给荆华使了个眼色,她会意了,连忙到卫生间擦洗泪痕。
进展如何啊,老连?李主编坐下就大声问道。
我说,还算正常吧。为了加快步伐,你不是说可以聘请个文秘打字嘛,这不请了一位天大的学生来帮忙,她叫荆华,负责打字、编排、校对。尽量加快速度吧。
李主编又问了些别的情况,坐一会就走了。
我看荆华仍然沉闷的样子,就叫她过来休息一会儿,我要给她讲个故事。过去有个老婆婆,她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卖布,小儿子卖伞。老婆婆每天都在担心,雨天担心没人买大儿子的布,晴天发愁小儿子的伞卖不掉,整日地唉声叹气。时间长了,就得了心疼病。儿子请来医生给母亲看病。医生把过脉,对老婆婆说,我给你开个方子,就是两句话,只要你按我说的办,保你健康长寿。老婆婆一听很高兴,忙问什么话?医生说,晴天你就看着大儿子能多卖布高兴,雨天你就为小儿子伞卖得好而宽心。包你天天笑得合不笼嘴。
荆华的目光通向窗外,很专注的样子。过了一会儿,突然回头,连老师怎么不讲了,我听着呢。
荆华你还年轻。我说,这么早就遇上这些事,当然很不幸。可是,每个人的生活道路上都会遇到磨难、挫折和打击,谁也逃不脱,只是时间早晚而已。既然逃不脱,那就只好勇敢面对。就说你妈妈的病吧,世上所有的人,没有不得病的。有些人得了病成天唉声叹气,要死要活的,有什么用吗?没有。而有的人病了不当回事,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玩照玩,该乐照乐,过好每一天。当然治疗是必须的。疾病不会因为你唉声叹气就跑掉的。还不如学学哪个医生的办法,倒过来看问题。你妈妈的病总算治好了吧,现在只是需要巩固疗效,加快康复,这不是好事吗?而有的人得了和你妈妈一样的病,得不到治疗或者找不到肾源或者经济能力有限,只能听天由命。你妈妈换肾已经六七年了,再没发现其他并发症,这不是幸运吗?而有的类似的病人即便换了肾却有排异反应,或者没完没了的并发症。可以说,你妈妈是幸运的,你们家是幸福之家。
为什么偏偏是我家?为什么偏偏是我妈妈?荆华望着窗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荆华的眉毛因为恼怒而紧蹙在一起,很任性很无助的样子楚楚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