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夫人冷笑一声,“便不是亲生女儿,也是我养了十几年的,人心都是肉做的,我再恨着她是你从府外抱进来的外室之女,唤了我这么多年娘,我也生了几分真心,养了恁多年也有感情在。”
她嘴唇颤抖,热泪滚下,又叫她抹去,声音低而苍凉,“你当年求了我那么久,求我将她养在名下,却没有想到你对她全然是利用之心。”
辛枯荣让她问得不知如何是好。
毕竟是他的发妻,伴他贫困乃至官至钦天监监正,情谊深厚,重话都不能说半句。
“若是我们的亲生女儿,你是不是也会如此对待?”辛夫人不耐他沉默太久,恨恨问道。
辛枯荣连忙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我怎么会这么对待我们的亲生女儿呢?”似乎怕她不信,继续解释道:“夫人啊,那丫头的亲娘只是一个妓子,当年我也是喝了酒才做了糊涂事,生下她,那女人便偷偷走了,我没奈何才将她抱了回来,她与咱们的女儿自然是不一样的。”
他的确是句句肺腑,辛夫人也明白,不然小辈中,为何唯有次女嫁的门楣最低呢,又为何到了这种关头,他能毫不犹豫抛弃次女呢。
可就是这个认知让辛夫人失望,眼前这个男人仕途沉浮,却再不是她记忆里意气风发要做一番事业的少年郎了。
辛夫人沉默了一瞬,听着炎夏夜里的虫鸣,问道:“她既然跑了,那么即使以后找到她,也不要杀她,行不行?”
“夫人。”辛枯荣加重了语气,“命令是背后的贵人发的。”
那就是不行了,辛夫人一颗心沉了下去,拖着疲惫的身子转身,“那她若去了,也告诉我一声,母女一场,我也略尽心意。”
辛枯荣没有做声,便是应了。
在他们看来,即使辛氏逃出了池府,也逃不了最后的宿命。
待明日池家宣布辛氏被烧死的消息,那辛氏和坠儿就成了两个没有身份的人,京城乃天子脚下,守卫严格,出入人口都要经过重重盘查,辛氏带着坠儿,无人帮忙,是绝对出不去的,被他们找到并灭口是迟早的事。
命运不可琢磨,任谁也想不到最后会发展成什么光景。
哪怕是池绾也想不到原本站在她对立面的辛氏,经此一事,就被命运拨到了她这边。
天刚蒙蒙亮,顺天府尹高翔穿妥官袍,用了早饭,便准备去上朝。官衙刚打开门,就有两道身影蹿了出来。
衙役唬了一跳,还以为有人要刺杀高大人呢。待看清是两个柔弱女子,衙役才放下手中剑,无奈道:“二位姑娘,你们这是作甚?”
二人自然是辛氏和坠儿,一见到高翔,辛氏便跪倒在地,“民妇有莫大委屈,求高大人做主。”
高翔目光一沉,见是女子,心就抽了一下,顺天府的案子不少,但是最让他头疼的事都与某一女子有关,“这位姑娘……”看清对方梳着妇人发髻,高翔又匆匆改口,“这位夫人,不知道你是谁家的,又有何冤屈?”
“民妇姓辛……”
高翔放了心,不姓池就好,不和镇南侯府那位四姑娘扯上关系就行。
“……是池诗辰的发妻,要状告池诗辰媚上无耻,故意谋害发妻性命。”辛氏说道。
高翔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池诗辰,就是和镇南侯府有亲戚的那位?
但是听到辛氏所言句句诚恳,不似作伪。高翔沉吟了一下,命人去禀报陛下一声算是告假。
本朝的朝会十分人性化,尤其昭帝宽厚,对于顺天府这种衙门,就曾明说过若有案件,当以百姓案件为重。
是以辛氏听到他派人告假,便知道求告有门,连忙谢了高翔。
“池夫人请起吧。”高翔叹息一声,“池大人与本官同朝为官,方才夫人所言着实吓人,若是实情,本官自当公正断案,若是夫妻之间的斗气,本官可不是居中调停之人。”
高翔比池诗辰的品级高多了,这么说只是客气而已,而且也表明了要是你们夫妻俩生闲气玩闹到自己这里,那可就不好解决了。
辛氏抿唇道:“多谢大人提点,民妇并非不知好歹之人,既然来顺天府告状,也是因为危及性命,无可奈何。”
高翔闻言目光一闪,“那夫人的状纸,本官便接了。”
公堂之上,辛氏口述,师爷记录,高翔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你是说因为你诬陷镇南侯府池四姑娘一事丢了婆家的面子,他们为了惩罚你,让你交了管家大全赶到秋寒院居住还不够,还想要害你性命?”高翔整理出思路,“你有何证据?”
辛氏为难道:“民妇乃嫁入池家的媳妇,身边唯有丫鬟坠儿贴身伺候,她亲眼所见,可以为民妇作证。”
高翔先让坠儿说自己所见。
坠儿口齿颇为清晰,将房、林二人来秋寒院并将她们所说的话都学了一遍。
高翔默了一下,以他多年断案的经验来看,辛氏所言几乎没有错漏。而且京城里关于池绾的流言,以及池绾在池府门口闹的那一场,他也十分清楚。
思及御史台对辛枯荣的弹劾,高翔心里就如明镜一般,看着辛氏,他意味深长提醒道:“夫人,这位坠儿姑娘是你的贴身丫鬟,按理说,她的供词并不足以取信。”
辛氏垂首想了想,“高大人,我逃出府时将恶奴带来的有毒的饭菜也带出来了,不如请大人着人验一验。那食盒及菜色,都是出自池府,定还有蛛丝马迹,证明民妇所言不假。”
高翔点头,吩咐衙役去请大夫。
大夫验毒需要些时间,高翔思虑一番,“本官派人去池府传唤池诗辰,想来夫人不介意与他对簿公堂吧。”
辛氏讥诮一笑,她既然听信了池绾的建议来了这里,自然就不会怕这个。
高翔命衙役去池府传话,等待的功夫,大夫已经回来复命了,确定了食物里都是让人下了毒的,“是民间传的多的毒药,叫‘一壶春’,烈性毒药,但是服用之人死去时没有痛苦。嗐,说得倒是好听,其实就是掺了麻沸散的毒。”
辛氏两手交握,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
高翔看了辛氏一眼,倒是觉得这妇人颇为可怜。
没多久,派去传唤池诗辰的衙役便回来了,身后并没有人,衙役苦着脸禀报道:“大人,池大人府上治丧呢,小人想要让门房通传,他们说我胡言乱语,将小人给打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