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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玄音五顶

风隐方才因那奇妙乐声恢复心智,修罗之火也势弱归心,周身并无异样,听那黄衣女子如此一说,不禁奇怪,于是道:“多谢姑娘好意,只是现下我并无异状,不知姑娘所言何意啊?”

黄衣女子莞尔道:“邪火深藏,并非因你掌控有度,而是我玄音神效,倘若你就此离去,恐怕三五载就会心性大变,被心魔肆意操纵,那时恐怕悔之晚矣。”

风隐听黄衣女子此话本心中不悦,心道这修罗之火是无界峰修道者向往已久的火元至上之境,只因自己道法未深才致释放不当,但眼前女子方才确实仅凭一只埙和一支乐曲便助自己化险为夷,不像是有何歹意,一时犹豫不决。

佳期在旁听得仔细,听闻黄衣女子所说,想到风隐方才被紫色火光笼罩全身的可怖场景还有之前寒热症发时的痛苦模样,与妖魔缠身恐怕也别无二致,又听黄衣女子有法子救风隐,心中不免喜悦,忙问道:“漂亮姐姐,你真的有法子治风哥哥身上的邪火吗?”

黄衣女子笑道:“那是自然。”

佳期忙拉了一把风隐,道:“风哥哥,既然这个姐姐有办法救你,咱们就随她去一趟吧,原本我们来这中土也是找人治你的病,现下这里有神仙一般的人物,咱们也不用奔波去寻别人啦。”

风隐本是半信半疑,但经佳期这么一说似乎也不无道理,只是想到凌波仙等人生死未卜,于是道:“可是,凌师伯他们还不知道你我二人转危为安,若不去找他们,恐怕他们会担心。”

佳期一心只想到风隐寒热症可愈,兴奋得紧,却忘了二人去往金穗城是想托俞方垚去找母亲和云香岚等人,孰轻孰重她略一思量,只好说道:“不如这样,我去金穗城找那个姓俞的伯伯,你留在这里治病,两不耽误。”

不料风隐尚未答话,那黄衣女子却失笑道:“不可,你二人既然误入玄音五顶,没有圣姑同意,是没办法离开的。”

风隐心中一惊,问道:“玄音五顶?我二人只是经这上孟古道越山而过,并非想到什么玄音五顶,既然你不愿医治,我们走就是了。”说罢拉着佳期往来时的路走去,那黄衣女子站在后方眼神淡淡然并不阻拦。

风隐和佳期快步走到来时那处可看到古树的拐弯,古树依然通体透亮,光彩斐然,只是那两条附体修炼的巨蟒再无踪迹,风隐只想着带佳期另寻一路翻过泰衡山,于是拐过弯后头也不回继续向前,不料方走得不到十步,只见前方一袭黄裙随风清扬,正是那黄衣女子,嘴角似笑非笑看着二人,在远处仿似遗世独立。

风隐心中诧异,立刻停下了脚步,心道这女子身法好快,这一弯两边道路中间隔着不知多高的山体,她竟一瞬而至,难不成真的是神仙?

佳期却拉了拉风隐衣袖,指着不远处道:“风哥哥,你看那儿。”

风隐顺势一看,心中不由疑云密布,只见那条被修罗之火焚成焦炭的残骸正躺在前方山路上,风隐眼光上移又去看那山坡上方,只见一个焦黑的深坑仿佛一只深邃的眼睛魆魆然盯着自己,风隐自言自语道:“难道我们,又走回来了?”

那黄衣女子听风隐如此说法,便走近了几步,风隐只道自己出现了幻觉,那女子途径被修罗之火焚过的焦黑之处,尽皆生出草木,转瞬间只有那条丈许长的黑色炭柱证明方才此处有场酣战,风隐和佳期不禁呆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

黄衣女子走到二人近前娓娓道:“你们所说上孟古道,第四十五道弯处有圣姑布下的结界,寻常人等无法进入,你二人恐怕是因那两条水元玄蛇误开结界才闯了进来,这种事虽不常有,但也不算稀奇,毕竟五顶中已有很多外来人了......”

风隐不等黄衣女子把话说完,拉着佳期再次往回走,他心中难以接受这等诡异之事,于是想再试一次,可等他转过拐弯处,眼前那黄衣女子嫣然一笑道:“你们别白费力气了,我说过,没有圣姑同意,你们决计离不来这里的。况且,我也并无恶意,你邪火侵体,于你,于你的亲人朋友而言,皆是祸患,若不想法子救治,后果不堪设想。”

一旁佳期听闻此言也下了决心,于是道:“风哥哥,母亲和香岚姐姐他们虽然暂无音信,但他们好歹未堕入崖底,境况应该比我们好很多。我们就随这位姐姐去吧,等你的寒热症治好再去金穗城找母亲他们,也不迟啊。”

风隐本来想到,凌波仙若不知二人生死,整日担心也非长久之计,但佳期已如此说他也不便再纠结,于是点点头,对那黄衣女子道:“好,我们二人便随你去。”

黄衣女子看着佳期略显讶然,然后便转身前边带路,风隐和佳期紧随其后,远望山势这才注意到与先前所看到景象大不相同,山间重重迷雾已经不见,就连那七十二道弯的后面几十道也不见了,只看到远处有一陡峰,顶灿金光,不知是什么所在,佳期惊叹出声,黄衣女子回头看了一眼,指着那金光所在说道:“那便是我们要去之处,玄音五顶的中顶,名叫宫顶,圣姑常年在宫顶居住,还有一些精通医药的高人也在那里。嗯......我也住在宫顶。”

佳期问道:“姐姐,我叫佳期,风哥哥名叫风隐,你叫什么呀?”

那女子也不回头,只淡淡道:“吕苍,我族先祖乃是黄帝乐官伶伦,奉命以凤凰之鸣制以十二音律,其六为阴,称吕,其六为阳,称律,我名中吕字即源于此处,而苍字,取自我族信奉的苍生万灵皆平等的祖训。”

风隐对乐律之事向来不通,只觉这吕苍所说的族人应该是个古老的部落之类,能延续至今恐怕族中必有不寻常之处,佳期听了则眼中满是惊羡,又问道:“那吕苍姐姐,你们族人是神仙吗?”

吕苍摇摇头道:“小妹妹,这世上若果有神仙,也不会在这俗尘中的,我族人能历千年而不绝,虽有些本领,但尚不足称仙。好了,专心赶路吧,以你们的脚力,但愿天黑前可以上宫顶。”

风隐和佳期本有更多疑问,但吕苍此言一出,二人也不好再继续追问,只默默跟随。

沿着小径走了百步之后,道路愈渐宽阔,有清冽山泉在一旁淙淙流动,再走十几步横跨泉水微微拱起一座石桥,桥头一方青青竖石上镌着三个字——万年梁,字体清雅逸飞,洒脱不羁。三人一前两后过了石桥,路面趋高,走了许久才翻过一座小山丘,继而下行,如此翻越了数个山丘才真正看到去往宫顶的盘山路。

风隐看吕苍一路翻山越岭,气息却沉稳有方,步伐始终不紧不慢,心中不由暗暗佩服,而身旁的佳期早已脚酸腿麻,风隐只好背着她继续赶路,日头斜挂时三人才将将到得半山腰,渐渐有些人烟,人们或老或少皆与吕苍相熟,见到吕苍便频频上前问候,三人脚程又慢了些,这宫顶之路行来看到的皆是嶙峋巨石,没想到山腰往上竟然还能垄出许多梯田,不少农人正趁着最后一丝日光收拾农具往家里赶。

待三人赶到宫顶牌坊门前时,天已大黑,牌坊门前燃起两盏大灯,幽暗之中可见山门左右镌有一副对联:玄音缥缈敬天常,素曲淡泊依地德。佳期让风隐放下,站在地上仔细看了这联又想到之前在山腰处看到的农人梯田,顿觉这联中蕴含深意,于是口中喃喃道:“我本以为吕姐姐族人以仙乐作为人生志趣,早已脱凡超俗,没想到也会感恩自然之常理、大地之恩赐。”

风隐随口读了对联便道:“吕姑娘既说自己族人不是神仙,那必是要与我等凡人一般食五谷,敬畏天地也是理所当然。”

吕苍道:“嗯,风公子说得在理,不过这联中还有一些典故,今日晚了,有空再解释给你们,我先带你们去歇息吧。”

正说话间,一个深沉的声音传来:“吕苍,哪里胡闹去了?回来这么晚。”

只见山门里缓缓走出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妪,背虽略驼,但精神矍铄,双目深邃有力,风隐不由被那眼神吸引过去,却浑然不知那双眸深邃的源头在何处,只觉全身上下都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吕苍盈盈笑了起来,跑到老妪身边道:“圣姑,那您可错怪我了。我今日去南峰返回的路上,在结界处救了两个闯进来的人,您看——”说着指向了风隐和佳期二人。

圣姑微微抬头看了看风隐和佳期,轻声道:“喔......又有人来了......原来,是两个孩子啊。嗯,你做得对,先送他们去歇息吧,明早带他们来见我。”

吕苍双手挽着圣姑道:“圣姑,我先送您回房吧。”

圣姑微微嗔道:“像什么话!客人还在,先去照顾客人。我还没到走不动路的时候呢。”

吕苍只好甜甜的说道:“是是是,圣姑不像九十,倒像是十九,那您自己回房小心些。”

圣姑微哼一声道:“哈哈哈,小妮子,就知道嘴甜。”说罢,便满脸笑意,缓缓向山门里走去。

待圣姑走得远了,吕苍才回过头来招呼风隐二人,说道:“走吧,今日太晚,我明天再安排你们见圣姑,她一定喜欢你们的,你看她刚刚笑得多开心。”

吕苍带二人进得山门便往东斜向而行,只见宫顶平坦如台,夜里虽看不清这宫顶方圆几何,但明暗起伏中也有几百盏灯火,浑似山下人间,吕苍将二人带至五座一排的房前,指着左手两间道:“这里中间的房子是我所住,你二人就住在我旁边这两间好了,晚饭我叫人送来,明早我会叫你们的,你们自便吧。”

风隐先带佳期进了紧挨吕苍所住的房子,叮嘱一番才去旁边另一间,躺在床上只觉这泰衡山怪异之极,日间经历之事都仿佛做梦一般,饶是龚自南讲了那传奇经历,风隐仍是恍惚难解,心中只想着明日见那圣姑,陈明缘由,若她愿意治好自己的寒热症最好,不愿的话,只需求得她同意自己和佳期二人尽早离开这玄音五顶,想到此处,他心中担忧凌波仙和云天易等人安危,不觉叹了一口气。

想了一阵,又自觉徒增烦恼,忽地忆及姜林枫所授火元修炼法,便径直在床上默念法决,导引火元之力,起始只微微有些许迹象,火元之力仅若游丝,试了几次都是如此,风隐大是不解,心道自己修炼水元时倒曾有意无意激起火元之力,如今开始专注修炼火元,如何反倒完全没有效果,难道是姜林枫所授之法有误?但转念一想也不是,毕竟这修炼口诀中与水元修炼法确有相似,姜林枫传授时也并无误导自己的目的,思来想去突然想到一事,一拍脑门大呼“笨蛋”,口中道:“之前一心只修炼水元,心境平和已是习常,竟忘了火元修炼需意气风发之姿方能生效。”

想通此处,风隐便弃了水元道法修炼时心静如水的根本,只想火元道法昂扬向上之风,睥睨捭阖之力,心念大动,不消片刻,果然火元之力如干柴遇烈火,一发不可收拾,滔滔然汇于经脉,风隐顿觉遍体肌肤都生出蓬勃迸发的念头,遍游周身,神思皆往,浑然不知时间流逝。待火元之力已能自由流转全身,畅通无阻时,风隐才缓缓舒了一口气,收起火元之力,恰好门外有一侍者送来晚饭,风隐修炼消耗颇多,吃得自然盆清碗光,然后又将水元道法巩固几次,才肯罢休,安然睡去。

迷迷糊糊地,风隐只觉耳边有断断续续的乐声传来,他以为自己在做梦,翻了一下身子想继续睡,不过这一翻身,他听得清晰了,确有乐声从屋外传来,而且是两种乐声,相互应和又像是相互攀比,风隐不通音律只知其中有笛声而另一种声音却辨不出何种乐器所奏,但乐声缥缈入耳激得他心中火元之力阵阵翻腾,他不由得好奇,于是出门循着乐声向南边的那些房屋中走去。

寻了半晌,风隐终于在靠近宫顶山门处找到四座一排共有两排的房子,其装饰清丽有别于其他住所,前面一排四座房子的门楣上皆镌有名字:金韵、石韵、丝韵、竹韵,只因前面一排中的丝韵房中灯火通明风隐才辨认清楚,后面一排其实也是如此四座房子,分别镌字:匏韵、土韵、革韵、木韵,只是风隐未曾细看罢了。

风隐蹑手蹑脚靠近那“丝韵”房,透过窗缝看向房中,只见房内一男一女两人,看起来皆有四五十岁的样子,女子黄衣云髻,端坐在席上,眼神中满是柔情,男子满脸络腮胡,身材瘦长,虽不是中土人士模样,但容姿高贵,风情倜傥,边舞边弹,在那女子身边不住环绕,两种乐声正是这两人分别所奏,女者吹的是笛,男者弹的竟是琵琶,风隐心道:从前只在书中见过这琵琶的样子,没想到弹出的乐声居然令人如此心神激荡。

那男子静弹慢走时若翩翩少年,风度谦和,琵琶声如男儿月下朗声吟诵长诗,字字铿然有力,清脆彻空,男儿声情并茂,吟至兴起时则长音慢语,尾声不绝,黄衣女子则在旁朱唇轻启,兰气缓出,仿佛在轻歌曼舞,为诗意助兴,两乐声主次分明、轻重有别。风隐静立窗边,心思飞扬,竟想到了沧洁,一袭白衣,月下飞舞,身形曼妙,自己则神姿英发,慨然而语,好不快活。风隐正自陷入美好想象中,那两种乐声却开始转而舒缓慢调,轻轻娓娓,就如一对恋人相依相偎,说些缠绵情话,偶有几声音调稍显清灵激扬,更似二人讲到诙谐处发出笑声,风隐听了,心思便也不由自主的随之而去,想起和沧洁坐在春日暖风中,阵阵淡香钻入心扉,风隐对着白粥囫囵下口,沧洁先是微笑不语,忽而又轻语调侃,想到此处风隐痴痴的从怀中又掏出那一方帕子,手指轻轻摩挲着。

“铮——铮——铮——”三声突然击碎了这甜蜜静好的空想,风隐心神一凛,只觉焦躁不安,火元之力又开始隐隐跳动,似乎重重危险逼近,于是竟心急如焚,房中男子拨动琵琶的手指愈来愈急,而笛声呜呜然如泣如诉然后逐渐轻了下去,直至声息全无。此时男子快步入飞,在黄衣女子身边舞动速度也越来越疾,男子只一手握一手弹,风隐听得分明却似几十只手指在拨弄琵琶弦,错杂交复,俨然两军交战,杀声彻天,又如地崩山裂,晦暗无边,霹雳四起,惊阙震野,男子骤然凌空起飞,身体能量迸泻如长弓弯月,左手高举琵琶至脑后,右手急拨快弄,声如碎玉不断绝,风隐的心跳已然到达极点,几欲张口喊出声来,就在此时,男子落回地面,琵琶声戛然而止。

黄衣女子已是满眼泪花闪烁,嘴唇翕动,微微带着哭腔道:“游空——”

男子右手抬起,轻轻抚摸了女子的脸颊,然后继续弹奏,只是不再惊心动魄,更像是一人独语,哀怨悠长,想是忆起伤心往事,悲恸不已,弹至情深处,彷如肝肠寸断,男子的舞步缓重迟滞,脚下如坠千钧,神情凄苦,失魂落魄。风隐虽未曾经历大悲大苦之事,但听闻也是心痛如刀绞。

那黄衣女子见此情形,心中大是不忍,于是强忍伤心,举起竹笛吹奏起来,其声脆如黄莺,明如清泉,犹如拨云见日,令人心胸豁然开朗,又似仙灵下凡,让人顿生憧憬向往,男子悲戚的琵琶声渐渐被笛声盖住,因笛声轻快活跃,琵琶也渐渐转而跳脱欢愉,黄衣女子与男子相视而笑,气氛终于又回归甜蜜温暖。待乐声渐渐消散,房中两人紧紧相拥,久久不愿分开。

风隐听毕乐声,回想起适才心情随乐声竟变了几变,起伏峰谷,遨游地天,不由惊诧:之前也听过乐曲但心中从未在短时间内有如此多的感触。不免对玄音五顶的疑惑更深了一层,本欲敲门问那两人,但见二人情深意笃,也不便打扰,逡巡良久,终于还是缓步回房,无奈心中皆是玄音袅袅,脑海中尽是沧洁笑靥微微,挥之不去,于是辗转反侧,竟至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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