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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羽顶冰窟

第二日天微放亮,风隐便被“咚咚咚”的鼓声搅得睡不安稳,心道:是谁这般早,还敲这扰人清梦的鼓声?

出门一看才见杨鸣武和一众白衣红带的弟子穿戴整齐,正在徵顶中央空地处摆开阵势,齐鸣鼓乐,徵顶环周三里许,所居之人比宫顶少许多,这一阵鼓声喧天,已没有几人还睡得下去。

佳期早早出了房门,似乎对这鼓乐颇为欣赏,不时拍手叫好,风隐前晚因思索杨鸣武击鼓时五行力元流转之事始终不得入睡,于是坐在床上引水元火元循体几遭,火元道法显然已更上一层境界,只是欲借势再有突破时,心中修罗之火又起作祟,风隐心中倔强,强行催动火元却不料引发寒热症,于床上翻滚,痛楚良久,兴得“养元丸”还有几粒,他连吞两粒方始将修罗之火压制下去,待沉沉睡去时以至后半夜。是以晨间被鼓声搅醒,风隐只觉烦躁难安,脑中昏昏沉沉,前日还沉浸欢爱的鼓乐,如今无论如何难以心悦之。

同样难以心悦的,还有一脸寒霜的井遨羽,他自徵顶北面一房中而出,立在门口整饬衣襟一番,才阔步来到击鼓众人之中,待走到杨鸣武身后时,他喊了一声“杨鸣武”,可杨鸣武双手挥动鼓槌,耳边鼓声振振,哪里听得到井遨羽之声,井遨羽见状又将手拢于嘴边聚声喊了三次,可杨鸣武仍是无动于衷。

场边风隐看了不禁苦笑摇了摇头,吕苍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井遨羽叔叔就是这么个怪人,与杨叔叔同居徵顶也是辛苦他,他二人一个似火一个如冰,同处几十年,便吵了几十年。”

风隐回头看吕苍,只见她神采奕奕,步态盈盈,与自己一脸颓然截然相反,不禁略感惭愧,问道:“吕苍姑娘早啊。你说,他二人吵了几十年?依我看,井遨羽前辈不像是会与人争吵的。”

吕苍含笑道:“哦?风公子竟然如此认为?那你可等着看好戏吧。”

果然,吕苍话音刚落,场中震天鼓响刹那间静寂下来,风隐再看,只见井遨羽一手轻轻落于杨鸣武肩上,杨鸣武略略回头看着井遨羽,双手举槌却僵持不动,众弟子也随即停止敲击。

杨鸣武隔了半晌方才咽了一口口水道:“姓井的,你可别轻举妄动啊,咱有话好好说啊,你不是......常说这个这个......君子动口不动手吗?你得言出必行才是啊。”

井遨羽也不抽手,只轻描淡写道:“老杨,这一日之计在于晨,我与几名弟子正面磬练功,你敲敲打打,是何用意?”

杨鸣武素知这位“老对头”语气越是平淡,心中愈是愤怒,可是在自己弟子面前被他一掌压制本已窘迫,若是言语上再输了阵势那就真的颜面无存了,于是一改口气大声说道:“姓井的,你别欺人太甚,就许你晨间击磬,还不许我敲敲鼓,咱徵顶来了客人,你没见着吗?人家初来乍到的,我当然要拿出十二分热情待客,你你你......就给人看这场面吗?”

井遨羽这才转头看了看场边风隐和佳期二人,略一沉吟将手撤回,对着风隐二人道:“两位小友见笑了,老杨也是热情好客,无奈他只一门敲鼓的手艺拿得出手,故此才在恬静晨间奏起如此聒噪之音,打扰了两位,井遨羽这里代他赔罪了。”说罢诚挚拱手,众人尽皆哑然。

杨鸣武眼珠转了三转方才醒悟过来,于是后退三步,指着井遨羽吼道:“嘿,姓井的,一大早的,你是要打一架怎么着?你别以为你拐着弯儿骂人,老杨听不出来!老杨书得少,可也是活了几十年的人,你这点儿酸臭包袱老杨还是听得出来。”

井遨羽面色依然如水,丝毫不为所动,转回身子对杨鸣武道:“老杨,你扰人清修,我不让你道歉也就罢了,身为同俦我委婉规劝,你竟然如此,也罢,有客在此,我也不与你争个面红耳赤,免得被看笑话。你还有众弟子在场,为人师表,更加要注重仪态。”

说罢井遨羽挥袖转身,又正了整衣襟,阔步走回房中,只留杨鸣武在自己那只大鼓边激怒不已,却把脸憋得紫红也说不出半个字。

吕苍在旁看了不禁嫣然一笑,对风隐道:“看到了吧,还好你和佳期妹妹在场,不然杨叔叔被说急了,气急了,即便道法不如井遨羽叔叔,也要硬着头皮打上一架,若是三两招被逼退了,又会叫嚷着说井遨羽叔叔一个读书人动手动脚,有失君子雅泰,哎呀,说起来我都替杨叔叔害臊了。”说着便真在脸上映出一抹绯红。

风隐平素口舌不利,见井遨羽不紧不慢间将杨鸣武激得哑口无言,心中顿生敬意,看着杨鸣武半头银发的年纪,只能憋红着脸怔在原地,又觉此二人实是有趣。

杨鸣武偷偷看了看场边三人还有众弟子的反应,突然清了清嗓子,也学井遨羽整了整衣襟,然后向众弟子中张望了半天,开口厉声责问道:“卫姣姣这个丫头呢?谁看到了?不是说好今早有早课,要欢迎贵宾吗?”

这时人群中一个女弟子怯生生答道:“师......师父,卫姣姣师姐,还在睡觉......我走时叫她了......可是她一向睡得沉,我实在是叫不醒她呀!”

杨鸣武正愁没个机会发挥,于是一顿训斥道:“又是卫姣姣这个懒丫头,每次有大事,都是她最后一个到场,今天倒好,我鼓乐喧天,她还能睡得着。我......我让她睡,你你你......回去把她给我拉起来,告诉她,罚她打扫鼓房一年,我看她以后还敢睡觉误事。”

众弟子见他“大发雷霆”,皆低头不语,杨鸣武心知时机正好,于是道:“你们今早辛苦了,先各自散去吧。”于是众弟子纷纷退场,杨鸣武这才偷偷舒了一口长气。

这时,从北面上徵顶方向奔来一人,衣袂猎猎,身姿飘逸,眨眼间已到吕苍等人面前,正是孔见微,杨鸣武见他凌空踏虚而来,定是有急事,于是也凑了过来,孔见微打过招呼说道:“吕苍,圣姑让我来唤风公子还有佳期姑娘,前往羽顶。”

吕苍道:“怎么?圣姑这就要带他二人去看大‘曛黄’吗?”

孔见微点点头道:“正是,这与风公子体内修罗之火能否尽快祛除相关甚密,昨日我和圣姑商量许久才定下这个办法。”

吕苍喜道:“这么说,孔叔叔你和圣姑已经有办法救风公子了吗?”

佳期也面露喜色,她坚持留在五顶本就是希望这里神仙一般的人物能有办法救治风隐,如今听到这样的消息心中自是惊喜万分。

风隐问道:“孔前辈,不知是什么样的方法?与大‘曛黄’又有何联系呢?”他自受了姜林枫所授火元道法,日日修炼,已有小成,加上姜林枫多年与修罗之火相抗经验,虽偶有寒热症发,但经“养元丸”辅助已能稍加控制。而且修罗之火威力之大,他早已见识过,对于火元之身而言,这种力量有种莫名的吸引力,这种魔力于他修炼火元道法时愈加明显,他心中其实已有不拔除火种而是想方设法为己所用的念头,如此才不枉无界峰诸位师父对自己的厚望,更是对当初忿而离家的一个交代。

孔见微道:“风公子放心,此法我们虽是首次尝试,但绝不会伤你分毫,圣姑已同游空、邈茵先行去往羽顶了,我们这就赶过去吧。”

吕苍想到佳期不修道法,于是忙找人又拿了件厚衣备着,吕苍见风隐二人惊奇,便解释道:“羽顶是五顶中最北之峰,因地下水脉独盛,故羽顶四周崖壁终年积有寒冰,我们都称其‘万年冰’,大‘曛黄’所在洞窟一年中只有十数日有少许阳光射入,内里更是阴寒无比,佳期妹子不似我等修习道法之人,必须备厚衣御寒。”

孔见微拿过厚衣,携着佳期,力元运转,登时拔地而起,向山下奔去,吕苍和风隐紧随其后,孔见微虽携着一人可身法依然奇快,不消盏茶功夫已然不见了踪影,吕苍虽自小不以道法专精,可乐律造诣精深亦使道法修为不比寻常修道之人逊色,尤其有些舞蹈功底在身,凌空跃起时微步侧身,衣带飘飘,邈若神人,风隐只习得“水元三相”可借以升空飞腾,比之吕苍还是略略显拙。

待二人行了许久,风隐看周遭景色,已绕过宫顶斜向北行,绿意越来越少,寒气确实愈发深重,想是进入了吕苍所说“万年冰”所在,又过几个起跃之远,转过一道急弯,眼前景色大变,只见两侧均是峭壁矗立,又因南侧崖高蔽日,行在崖底犹如陷入寂寂地狱,四周黯淡无光,了无生机,崖壁上均覆有不知多厚的坚冰,森森寒意直逼人心。风隐还未运气御寒,心中却腾地一震,修罗之火似又无端起因,一阵阵想要冲出体外,风隐依近日所炼之法导引火元,燥热之意传遍全身,修罗之火的腾跃之势才堪堪被化解。

沿着寒冰崖壁行了一里左右,吕苍示意风隐慢下脚步,脸色微微显出谨慎,口中道:“风公子,接下来动作小心些。我族有一灵兽,唤作‘翔麟’,平日便在羽顶四周出没,主要是保护大‘曛黄’,偶尔也随圣姑去结界处巡视,若不慎激怒它,除了圣姑恐怕没人镇得住它,你跟在我身后吧。”

风隐自言自语道:“翔麟?原来龚大哥所言非虚,这山里竟真有这般神兽。”

吕苍见他自说自话忙问道:“怎么了?风公子?”

风隐摆摆手道:“没......没什么。”

吕苍也不多问,只提醒道:“那......风公子,你可跟紧了。”

吕苍靠在北侧岩壁近旁缓步而行,风隐亦步亦趋跟着,复行数十步,吕苍停下指着崖壁坚冰上几个凸起的小冰台说道:“这应该是圣姑他们上去时留下的借力处,我们就从这里攀到上面几十丈高的地方,那里就是大‘曛黄’所在洞窟了。”

说完她唯一屈膝,整个人直直向上冲去,两脚在那些凸起的冰台间往复借力,很快便缩身不见了,风隐也效仿吕苍借力而上,只是那些冰台被人踩踏多次已有些滑溜,难以落足,好在他水元道法胜于一般人,凝气成冰运用自如,身法比吕苍还要快一些,约摸二十几次提身便到了一处崖台上,崖台之上亦覆有一层薄冰,不远处的山壁开有一洞,吕苍已在洞口等他。

风隐因提纵身形时还要分心按捺修罗之火的冲劲,额上已出了一层细汗,吕苍见状略感奇怪,忙问道:“风公子,你身体可有异样?”

风隐起初不觉,听吕苍如此一问,才知自己耗力过多,于是一抹额上汗水,说道:“不碍事,修罗之火隐隐作祟,耗了些神元,许是这羽顶太寒了,引得它起了斗志。”

吕苍点头,然后道:“这洞从外面看去虽只一个洞口,但实则进去后分成两路,我们进去后走左侧那路,大‘曛黄’就在左侧。”

风隐奇道:“吕苍姑娘,这洞既在五顶中如此重要,难道没个名号之类的吗?”

吕苍面露难色道:“应当是有名字的,圣姑说羽顶在她小时候还不是这般模样,那时羽顶草木苍翠,生机盎然,与现在大不一样。你看,这洞口的冰都不知积了多厚,其实这洞口两侧和顶部原都是有字的,只是年代久远,圣姑说她都不记得这上面刻得什么字了。”

风隐凑近洞口一侧,透过寒冰仔细瞧去,幸而寒冰偶有透明之处,洞口左侧竖刻的字中似有“吐吞”、“紫芒”,风隐又去瞧了瞧右侧,透过寒冰隐隐看到“腾跃”、“青炎”等字,而洞口顶部寒冰厚积,完全辨不出上面还有刻字的痕迹。

吕苍边步入洞中边说道:“圣姑如今是五顶中年岁最长的人,她若不记得这洞叫什么,洞口刻的什么字,那应该就无人知晓了。”

风隐随吕苍步入洞口几步后,洞中果然左右分开两路,一种熟悉之感油然而生,待向左侧路行了十几步后,风隐恍然道:“这个地方,与我无界峰的乾坤池真是像。”

吕苍讶然道:“哦?是吗?不知你们无界峰的乾坤池里藏得又是什么宝物?”

风隐“嘿嘿”笑道:“宝物......谈不上,乾坤池是我无界峰弟子沐浴的地方,也是如此一洞,洞口深入一段后便分开两路,左侧那路所通之地叫‘乾池’,是供男弟子沐浴的,右侧那路通向‘坤池’,是女弟子沐浴的地方,要将此地当作‘乾坤池’,那咱们可就走在通向男子沐浴的地方了。”

吕苍听了“噗呲”笑道:“那可真是有趣了,我长这么大,还真未瞧过男子沐浴所在究竟是什么样子,难道里面都要放着一只硕大发黄的古埙么?”

风隐挠挠头道:“那......那可没有,就是一些常年温暖的地泉,说起来,这一点倒是与此洞大大不同了,若在此洞沐浴,只怕身子没洗完,人倒先冻僵了。”

吕苍一脸好奇追问道:“所以,你们男子沐浴就这些吗?没有其他了?”

风隐先是“嗯”了一声,然后又改口道:“不过,还有......就是一些赤条条的男子之身罢了。”

吕苍哪知风隐会突然说些这种话,顿时面赤如火,颤声微嗔道:“风公子,谁......谁问你这些了?”

说完吕苍摸了摸羞红的脸,急匆匆向洞内深处跑去,风隐细想一番,知道自己似乎不该多说,于是边追上前去边又说道:“吕苍姑娘,我一时失言了。其实,你们这五顶布局也与我无界峰布局有诸多相似之处,不过无界峰最北的黑龙峰却是可以住人的,这就又是一处不同了。”

追了几十步,两侧山壁不再逼仄,渐渐能容五六人并行,直至一开阔穴地映入眼帘,地面中间石台之上放着的,正是“石韵”房图画里见到的那只大“曛黄”。

佳期和孔见微已到,圣姑、索游空、岑邈茵应是更早到的,岑邈茵坐在一红木轮椅上,更显眼的则是圣姑一旁那只浑身泛着青光的兽物,浑身毛发无风自动,两眼铜铃般大小,精光烁烁,双耳高竖,机敏异常,风隐甫一踏入,那灵兽四肢紧绷,双目直直盯着风隐,犹如两道霹雳击中他躯体,风隐心中顿生敬畏,脚下更不敢前进半步,一时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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