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易以极深厚的力道传音,穿透地面,被贺兰讷听在耳中,虽早先已应允慕容广,但心知确已受骗,于是有反悔之色,慕容广和安诗宇又听到云天易“掘地三尺”说法,以为密室入口被发现,情急之下便仓促动手,安诗宇匆匆安排了种种暗招,却还是被云天易和风隐很快闯入。
云天易三次见安诗宇时,安诗宇都是从容有度、恭肃有礼,此时却愠怒显于外,想他内心必是未曾料到会有人闯入。
风隐看着安诗宇狂暴之势却忖道:纵然慕容广是他师弟,他为师弟血炼护法,却缘何如此拼命?
安诗宇与慕容广同习“木髓功”,此功于木元道法中另辟怪径,讲求招式连绵阴柔、出其不意,安诗宇此番风度有失,连出三招都忘忽“木髓功”的精秘,尽皆被云天易巧妙化解。
安诗宇三招既出都已落空,当即心内震惧,好在他心思极快,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竟忽略功法根本,本不该如此,于是脸上又显出微微笑意,寒瞳中也添了几点暖色,全身柔若无骨,散发森森青芒,仿似一阵风般掠至云天易身前。
云天易本以为三招过后已将安诗宇战意削弱,哪知安诗宇倏忽之间竟已改了招式,心中不由赞了一句,周身运起金元护体,双掌之间将两道“极秋寒刃”舞得眼花缭乱,半点破绽不露。
岂料安诗宇只在云天易身边虚晃一招,轻轻输了一道木元之力,顷刻间便被化解,消于无形,安诗宇却加快身法,青芒一闪竟到了风隐身边,云天易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叫道:“风隐——”
风隐虽已看到安诗宇身形闪了过来,却没想到会如此之快,一急之下只能以火元出手相抗,紫焰甫一出体,体内力元却忽然失控,心脉间力元宛若狂暴巨兽,开始横冲直撞,风隐大惊之下,只好趁势尽力将火元引向安诗宇。
安诗宇先前已见过风隐和慕容广交手,知晓风隐火元道法不同常人,虽修为高于风隐却也在风隐身边并不稍停,只仗自己身法奇快,突袭一两招。
眨眼间,风隐腰际和后背便被木元击中十几次,体内脾脉处隐隐作痛,好在风隐土元道法极弱,才不至于强强对抗,否则性命恐忧。
云天易见安诗宇转攻风隐,心知不妙,正要上前相助时,风隐周身紫焰却暴涨起来,火元如海涛巨浪,一波强似一波,直将整间密室都要填满,紫焰中心处传来风隐惨痛叫声,云天易知道风隐肾脉受损,暴怒之下施展火元,会有失控之虞,忙惊问道:“风隐!你怎么样?”边说边改运水元作护盾,想要突破火元之围,到风隐身边一探究竟。
安诗宇几番偷袭得手,正暗暗庆幸自己骗过云天易,想趁风隐被击中之机挟他作质,令云天易自行退去,哪知风隐连被击中,心下恼怒,火元操控已失章法,几息工夫便成焚天煮海之势,安诗宇哪里还有近风隐身的机会。又见紫色火元迅疾向高台上蔓延开去,安诗宇心道不能令此火殃及慕容广和贺兰讷,于是只好抽身回守高台,全力为慕容广护法。
风隐此刻虽清晰可知如何化解心脉失控,无奈意识却似被囚在无尽虚空中,怎么也无法唤起水元,嘴里兀自狂吼,想要答云天易的话却是不能,身体仿佛变作了另一个人的,这与从前火元噬心发作时境况完全不同,风隐忽而想到初下密室时吸入的那一口异香,只恐与自己此时异状颇有关系。
云天易好容易突破火元炙烤重围,靠近风隐,却看到风隐体表隐隐透光,肌肤之下经络尽显,不禁大为吃惊,忙问道:“风隐,你……你这怎么了?”
风隐目光略显呆滞,口中仍是狂吼不止,云天易以为他火元反噬,心智不清,于是重重将两掌搭在风隐腰际,水元源源不断向风隐体内灌入,云天易边输入水元之力边道:“风隐,快运水元,压制心脉!”
不过风隐却毫无反应,水元滔滔不绝进入体内,却似泥牛入海,悄无声息,火元之势只增不减,云天易掌上肌肤、面上须发皆被炙得微微卷曲。
云天易疑惑不解,却不敢停了手上水元,正纳闷时,高台上贺兰讷痛苦惨叫愈发骇人,紫焰早已将台上三人吞没其中,困着贺兰讷的八条巨型铁链在紫焰火海中禁受不住许久,便逐渐融炼。
云天易只得朝台上喊道:“贺兰讷,丹阳王府的拓跋明珠是假的,我已找到她的同门师妹,可以当面对质,你莫要再受这两人蒙骗!”
高台上,贺兰讷突然暴喝一声,八条铁链齐齐断裂,又有无数铁链断碎残片朝着四周激射,射向风隐和云天易二人身前的铁链碎片在离风隐身前数丈远时,便被火元阻下颓势坠地。
贺兰讷怒目之中映着紫芒,加以头发披散,直如一尊邪神,慕容广被意外中断了血炼吸取功力进程,却已然摄了贺兰讷深厚功力的十之七八,挥着双掌长声狂啸,声音挟着无上功力钻入众人耳中,直震得耳膜刺痛。
安诗宇被慕容广声音震得面露痛苦之色,却强行挤出几分惨笑,说道:“师弟,恭喜了!”
贺兰讷看着慕容广狂妄之姿,早已怒不可遏,未等慕容广反应,两掌微张,身形瞬移,贴在了慕容广身后,两掌轻轻一按,慕容广便似被弹了出去,好在他功力已大增,空中强行运了力元竟然止了身形,悬于空中。
安诗宇在旁看到贺兰讷出手时,便已化作青芒一道,闪到贺兰讷身旁,连发二十几道木元攻势,暗暗喜道:“一代枭雄,就此没了!”
不过,安诗宇话音未落,贺兰讷转势便已将木元攻势接下,以更快的速度将这些攻势返至安诗宇处,安诗宇仓促间只避开前三次攻击,后面一波强似一波的木元皆实实打在他胸前,体内五脏皆受重创,身子直直向后飞去。
慕容广看着安诗宇撞向密室墙壁,却冷冷一笑道:“废物一个,你都敌不过,以后还敢在师父面前打趣我?”
安诗宇撞在壁上,心道:贺兰讷功力已失大半,怎还能如此凌厉反击,莫非功力已深不可测?这决不可能,肉体凡胎怎会有如此异能!
慕容广心中正自狂傲,哪里想得到这一层,嘲了安诗宇一句,便反身向贺兰讷暴推十几掌,前几掌尚顺畅无比,更有无上力道涌出,心中不由豪气纵横,不过后几掌却略有凝滞之感,却依然将浑厚功力挟了出去,慕容广便只道是血炼吸取的功力尚未完全圆融化用使然。
安诗宇看慕容广几招出手,却瞧得明白,这是血炼之法强取修为更高者后的反噬初兆。慕容广起初也惮于“木髓功”摄取他人功力的禁忌,亦是安诗宇在旁几番暗示才敢真正下手,此时反噬之力已显却不自知,反而以为将无敌于天下,心中更不将眼前神貌颓废的贺兰讷视为敌手。
安诗宇暗暗欣喜,又见贺兰讷癫狂之姿更甚,风隐处火元仍然不断生发,便知此地不宜久留,看着众人都无法抽身阻拦,于是跌跌撞撞向密室外跑去了。
贺兰讷功力虽失七八,可面对慕容广稍有瑕疵的进攻却应付自如,待两人对了五十回合之后,贺兰讷早已洞悉慕容广道法招式的套路,于是长身进攻,两掌出手便迫得慕容广节节败退。
慕容广木元道法本就基础扎实,再辅以摄取的深厚功力施展开来,愈发显得精湛无比,招招式式明快直接,葱茏木元之气径取贺兰讷要害之处,可每每近到贺兰讷身处,那木元之气便如陷入深海,了无踪影,不多时更有数倍于己的力道反击而来,慕容广攻得越急,贺兰讷反击越快,慕容广攻得越狠,贺兰讷反击越猛。
待到上百回合之后,密室墙壁早已被道法气势破坏殆尽,可贺兰讷却毫发无伤,反倒是慕容广身上挨了重重几记,慕容广想不明白,也不欲多想,只盼几道迅猛乖戾的木元之气能伤到贺兰讷,以目前自己每式中蕴含的霸道内力,一击便足矣。
无奈慕容广只能看到贺兰讷愈战愈勇,虎目圆瞪,已露凶光,宛如杀神,慕容广多瞧一眼便觉心惊胆惧。
贺兰讷纵马草原沙漠多年,却少以道法相攻示人,不多次的出手却都收效显著,对手即便是无界峰掌门这样的人物,在贺兰讷手下也从未走过百招。现下慕容广凭借吸取而来的巨量功力,与贺兰讷斗得不可开交,贺兰讷早已战意腾腾,心智渐迷,起初面对攻势还能细细化解,百合之后狂暴神色渐显,又念及云天易所说“拓跋明珠身份有假”,更加怒气冲顶,口中吼道:“明珠,明珠在哪?你,害了她!你害了她!是不是?”
慕容广脑中只想着如何快速击败眼前之人,哪还管得争辩拓跋明珠是真是假,阴恻恻笑道:“我不过找个相像之人,划她几刀,你就色迷心窍,如此有勇无谋之人,今天就让你尝尝我‘木髓功’的厉害!”
说罢,慕容广全身衣物微鼓,力元频频流转,环住周身,未几便如一道绿光一闪而没。贺兰讷听到拓跋明珠之事确受蒙骗,愈发癫狂,又见慕容广倏然消失,双目微怔之后毕露熊熊杀意,运转全身力元,不多时便将风隐处生发出的火元尽数吸纳至自己身旁,旋急如风,整个密室转瞬间便被紫焰火海充满,四壁及顶经此火元而过纷纷碎裂,直如薄纸。
云天易情急之下想要将风隐扯出密室之外,却慢了一步,听到风隐闷哼一声,便也顾不得许多,运起水元之力将两人护在其间,更将身子挡在风隐面前。岂料贺兰讷盛怒之下,火元攻势全然不分敌我,云天易水盾轻松被破,随之只觉后身一阵剧热剧痛,挟着重压将自己和风隐急向外推去。
凌空时云天易想要运转力元抵挡,却已然发现五脏俱损,力元正自向体外逸散,心下明白,于是惨然一笑,用尽力气将风隐护在胸前。
正此时,以贺兰讷为中心处的火元又起一道急速外散之力,风隐和云天易半空中正要下落的身形尽被推高,随着密室之顶完全被掀开,二人再被抛向丹阳王府上空,随后重重落向地面。
风隐身在高空时,意识忽然开始丝丝回归,渐能控制手脚,于是趁未落地面之前微微运起力元想要止住下坠之势,却仍无法自如施展,风隐只好尽力扭转身子,好让自己先行落地。
风隐将全数能唤起的力元皆护在后身,随着背后一阵碎石裂骨之声传来,冲击之力仍是令他五内震荡,一股腥甜之气自喉间涌出,风隐顾不得自己疼痛,忙挣扎着翻身将云天易置于一旁地上,却见云天易双目微合,口中鲜血直涌,靠近地面的半个身子早已血肉模糊。
风隐悲痛交加之下,本想以力元护住云天易心脉,却已无法再提半点内力,不由恼恨自责,放声痛哭起来。
云天易微抬右掌,口中喃喃有话要说,风隐忙俯首去听,云天易断断续续吐出几字道:“幽......幽水......不......不能......寻......寻仇......你......火英......侵体......速去......去寒云......”
风隐料他想说“寒云城”,忙点点头道:“好,好,我听前辈的,前去寒云城。”
“老夫......余......生所愿,本想见他......重......重回正道......怕是没......没......机......”云天易气若游丝,又吐出几字。
风隐忍住哭腔回道:“前辈放心,我定将你对贺兰前辈之愿转达,你稍事休息,稍事休息......”可久久不听云天易再吐半字,耳边也觉云天易气息全无,风隐侧耳怔在当地,不忍去看云天易,半晌忽而仰天长恸,声动四方。
慕容广所住院落已被贺兰讷真气激荡之下夷为平地,密室处现出一个巨坑,早先闻讯赶来的侍卫军兵还未来得及进入慕容广卧房,即被地底传来的两波炸裂气势暴推向四周,死伤过半。
丹阳王甲胄未穿,也已带人赶了过来,却远远看着当中惨象,不敢靠近,只远远喊了几声,想是关切慕容广安危。
地底仍与贺兰讷酣斗的慕容广,亦遭方才两波巨大攻势之殃,浑身没有一处完好,受此重创,慕容广已是面目狰狞,不顾生死冲向贺兰讷,耳中哪里还听得进父亲声音。
丹阳王命人张弓搭箭缓缓靠近地底巨坑,待看清两人斗法场面,却又不敢下令放箭,恐误伤慕容广,只隔空高喊。
众军兵向前推进时,亲见遍地伤者和尸体,又见华丽屋宇尽皆被毁,比及战场犹有过之,不少久经沙场杀人无数的军兵也双手颤抖,两股战战,面上更无血色。
慕容广身被重创,在冲向贺兰讷时,贺兰讷虽已渐复心智,却也对其恨之入骨,几欲手撕饮血,慕容广施展木元道法半途,贺兰讷早已身形先动,欺至慕容广身后。
地面上直直注视的丹阳王见状急忙惊呼出口,贺兰讷却哪里会给慕容广反击时机,右掌微抬,残存四周的修罗之火集聚掌心,随着贺兰讷急速拍下一掌,火元尽数冲入慕容广后心。
慕容广头尚回至一半,却觉体内钻入一条炙热火蛇,顷刻间窜遍五脏经络,甫才出手的木元之力彷如无根之木,迅疾萎靡凋枯,慕容广平举的双手便即垂下,身子也软软倒地。
贺兰讷此一击便结果了慕容广性命,只冷冷哼了一声,便纵身飞至地面,随手一挥,身前挡着的众将士便纷纷倒退而去,不过贺兰讷双目间哀痛之色闪现,并未下重手,是以众人并未受伤。
丹阳王怒吼道:“放箭!放箭!”随即跃下坑中,前去视看慕容广。
一声令下,众将士惊惶未定,但手上劲弓即发,飞箭密集如雨,射向贺兰讷,贺兰讷也不在意,回身格了几掌,便纵身向西北方而去。目光搜寻到风隐和云天易所在,便一掠而至,左右手一抄,便将风隐和云天易尸身带走,身后箭矢虽疾,却已是后劲不足,远远坠落在贺兰讷背后地面。
众将士又听到丹阳王下令来追,大多不敢轻动,唯有几个血勇之士相视之后,纵身追来。
不过一息之间,贺兰讷落至一处宽阔院落,先将风隐和云天易放下,纵身进入一座屋内,随即又背了一人出来,正是那个假的拓跋明珠。
贺兰讷冲至风隐面前道:“这位前辈,我害他的,我的错。可我还有事,不能先死,后有追兵,不能回俞府连累他人,你跟我走。”
说罢也不管风隐如何应答,贺兰讷又将他和云天易尸身挟在身侧,纵身跃起,三人之重比贺兰讷自己两倍有余,贺兰讷却负之在屋檐高墙间自如飞纵,片刻已离了金穗城,身后追赶之人的叫喊声渐行渐弱,想是已被甩开。
出城之后,贺兰讷又向东北向奔了许久,来到一处密林,方才将三人放下,那假的拓跋明珠眼神恍惚,紧张得裹紧自己身上衣物,口中不断喃道:“表兄,拓跋表兄,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不要走,不要走......”
贺兰讷听着那女子喊着“表兄”,真有几分拓跋明珠的样子,不禁又呆了一阵,随即摇摇头道:“害你疯癫之人,我已杀了,你因我受伤,我寻到大漠之极,也带你回家。”
贺兰讷说完转身寻了一处空地,开始以手掘地,很快便挖出一个深坑,回身看了一眼委顿不振的风隐道:“小兄弟,咱们,埋了他吧。我送这女子回家,以后随你杀我,我不还手。”
风隐缓缓抬头,看着贺兰讷满手污泥,眼神中尽是悔愧之意,风隐想到云天易生前对贺兰讷评价,不禁又流出两行泪,随即强行支撑着站起身来,将云天易尸身抱起,走向贺兰讷掘好的深坑,路过贺兰讷身边时,轻轻道:“他是云天易,云前辈,他从前不忍你杀戮众生,联合中土修道者一起捉了你,怜你疯症,不忍取你性命,将你禁于俞府。他早间还说,你并非性恶之人,所犯罪过虽重,不出本意,他死前都在担心的,是你被丹阳王那些人骗诱再入歧途,以至重犯旧错,无法自拔。”
风隐说完,将云天易轻置坑内,整了整他身上已经破碎不堪的衣物,然后才一抔一抔将旁边的土洒在云天易身上。想到早间云天易还在亲述土元道法修炼秘诀,风隐悲伤又起,强自忍住泪水不落。
贺兰讷跪于坑的另一侧,垂头不语,也将泥土推向坑中,几颗泪水和在其中,虽无声息,风隐却瞧得异常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