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界峰五位长老传道的安排以二十四节气轮回为界,木元修炼以古雨子长老为主师,新弟子每日须上青木峰修炼,集中在春,火元修炼以修罗尽长老为主师,新弟子每日上赤焰峰修炼,集中在夏,金元修炼以任小明长老为主师,新弟子每日须上白云峰修炼,集中在秋,水元修炼以天无霞长老为主师,新弟子每日须上黑龙峰修炼,集中在冬,土元修炼较为特别,以岳阳风清长老为主师,每季末两节气时于无界峰下的桑柘之地修炼,乙归道人整体掌管无界峰大小事务,偶有闲情也会去各峰巡查,对新人修炼指点一二。无界峰前人以五行运行之理选天时进行五种力元的轮换修炼引导之法,恰能尽用天地灵气,修为增进自是受益良多。
此时正值仲春,考核通过的新弟子每日须往返青木峰修炼木元道法,青木峰上多见杨柳,随春风而绿,修炼虽枯燥,但春意盎然倒也缓解了这份修行的难熬。传授木元道法的古雨子长老曾是栗兴父亲的师父,而栗兴从小修习的道法也是以木元为基础,故而在青木峰的修行中栗兴可谓得心应手,古雨子对其也是颇为赞赏。然而,这种格外的青睐反倒让本来就不服气的沧洁日日对栗兴冷眼相对,再加上栗兴每每在往返青木峰途中对着阳瑞口若悬河的讲个不停,有时还对阳瑞、沧洁二人的修炼不甚正确之处指指点点,因此三人之行,总以沧洁和栗兴的争吵结束。
其余新入门的弟子均在青木峰修炼时,风隐一人却默默在黑龙峰上面对着天无霞长老。风隐一早来到黑龙峰便被一个叫卿凤鸣的师姐带到天无霞平时授业之处,一方三丈有余的石台,台边植有四株至少三百年树龄的修长大槐,但仍未显绿,树干褐黑有力,衬得那方台上一片肃穆之意。
卿凤鸣将风隐引至台前便即离去,风隐细观一路,只觉这位师姐虽二十出头正值青春年华,却步履稳健,脸上也未见表情转换,仿若一泓深湖秋水,和那天无霞长老竟像上三分,不由心生好奇但也未敢多问。
卿凤鸣离去未及盏茶工夫,天无霞长老缓缓走来,远远见风隐立在台前纹丝不动,心里暗暗忐忑这不世之材修炼初始两年就要归于门下,脸上却古波不惊,走得台上她方才转身看向风隐。风隐躬身道:“天无霞长老。”天无霞微微颔首算是回应,打量了一番,微微警惕的问道:“风隐,你对乙归掌门遣你入我黑龙峰修行,可有疑惑?”
风隐心中一动,前日已从栗兴口中得知一些乙归道人的用心良苦,于是开口道:“皆因弟子体质本性,火元过盛,须以水元修行之法利导,掌门考虑周全,弟子感激,定会勤加修炼,以不负师恩。”
天无霞点点头,又问道:“那你上无界峰修炼道法,又是为何呢?”
风隐眼神微动,不由亮了几分,答道:“家父从小对弟子严格要求,希望弟子将来能成为得道大成之人。”略顿了顿,又道:“将来为天下正义除魔卫道,在所不惜。”
天无霞心道:这孩子倒是心思颇重,心火旺却无外露之色,有些地方神似修罗尽,但言谈行止又完全不同,不知此等人修炼水元道法究竟如何。
黑龙峰上主修水元道法的弟子皆是脾性十分相近之人,生性不甚活泼、外物皆以等闲处之,天无霞长老酷似菩萨,波澜不惊,众弟子也是菩萨一般行径,对于道法之事虽有追求,然皆因势而为,与修罗尽那火元修炼之人全然不似,也正因这般,天无霞对风隐能否静心两年修炼水元道法,心存怀疑。
风隐见天无霞长老陷入沉思,心想不知自己哪句话言及不当之处,自觉难安,更加不敢出言半句。
天无霞面无所动,内心想了又想,终于下颌微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说道:“风隐,你来我处修炼,与其他新弟子格外不同,须等一年之久才会有你认识的朋友上黑龙峰修炼水元道法,在此之前你只能孤身一人,孤寂之感自然免不了。不过,山上还有几位专修水元道法的弟子,他们虽年长于你,但待人平易,如有于道法修炼上有所不解,当勤于请教。”
风隐心里本已暗下决心忍受一人修炼之苦,听了天无霞所说反倒释怀不少,想那引路而来的卿凤鸣师姐话虽少,但态度却亲和,如若其他师兄师姐也如她一般,想来不会太过苦闷,于是道:“天无霞长老放心,弟子自当勤修苦学,摒弃杂念。”
天无霞见他未加犹豫竟有如此决心,不由暗暗赞叹,道:“很好,你随我来。”随即动身走下台来,向北而去,风隐疾步跟上前。
穿过一片槐林,天无霞才止步,风隐也停身。眼前一处幽蓝的深潭,被一座小小的石山三面环绕,即便四周春风乍起也惊不起水中一丝波澜,天无霞回转身对风隐道:“风隐,此潭名为‘净心潭’,是我平时修炼打坐之地,水元修炼能近得水源,引其灵气下润肾水,则修为精进之速受益匪浅,另外,考虑到你这体内火元过盛,水元修炼未成火候之前,必须借外力辅以导引。”
风隐在天无霞的指导之下,静坐潭前,眼前水平如镜,只望上片刻已觉心境舒畅,天无霞又授以一套水元修炼心法,主引肾中水元之力缓行四肢百骸,风隐记得心法后依样练习,起初几次尝试均未成功,不免心急如焚,天无霞越是耐心教导他反而越是焦急起来。心急如焚间,不禁又想起父亲对自己的叮嘱,怀疑起自己是否真有修道的天赋。然水元初炼时恰恰忌讳心火骤发,抵冲微薄的水元之力,风隐越是急迫反而越是没有进步,反倒激起了毫无来由他也无法掌控的火元之力。
天无霞在旁细细观察,心中起初的些许赞叹渐渐转为狐疑,心道:此子分明天生火元体质,修炼资质应是极佳,怎地如此难以领悟?
半晌渐过,风隐越练越吃力,额上已见豆大汗珠,但他心内倔强,依然不肯停歇,天无霞见状忙止道:“风隐,快停下!”说罢双手搭上风隐双肩,想要帮助卸去风隐体内聚起的水元之力,突然猛觉掌上一股灼热之感直冲而来,她只得大喝道:“风隐!”风隐体内本是水火交锋不断,外界事物似已被隔绝一般,被天无霞这一喝,立时惊醒过来,水火之力同时卸去,精神顿时萎靡,身体也瘫软无力。
天无霞大骇,不敢懈怠,只得以真气为风隐疏导体内残余火元之力,并对风隐道:“你只看着眼前水潭,不要眨眼。”风隐闻声只得照做。
天无霞真气在风隐体内循环一周后,风隐只觉体内舒泰之极,一口气长舒出去,心内逐渐平静下来,轻声道:”天无霞长老,弟子,应该无碍。“
天无霞听风隐说话,气力已恢复正常,这才停下,对风隐说道:”孩子,你刚刚修炼之时,有何阻碍吗?“
风隐惭愧道:”长老,弟子适才修炼水元心法,起初并无任何生发迹象,但后来几次总在心口处有灼痛感,不知是哪里练的不对。“说罢低下头去。
天无霞眉头紧锁,沉吟片刻问道:”你修炼之时,心内可是在想些什么?“
风隐迟疑了一下,答道:”并未多想,只是起初几次没有效果,有些心急。“
天无霞点了点头道:”风隐,你水元心法初学,没有根基,显然是难为你了。“略顿了顿又道:”不过,就算是黑龙峰上以水元修炼为主,你的那些师兄师姐当初也是用了三年时间才能完成基础修炼,所以你不必心急,一气一息的精进都是进步,你有天赋,慢慢来。“
风隐闻言才缓缓抬起头,看着天无霞那慈爱的笑容,这才放下心中疑虑,重重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天无霞长老指点,弟子明白了。“
经过方才的状况,天无霞只得时时盯着风隐的修炼过程,不敢有丝毫大意,好在风隐再次静坐后修炼明显顺畅许多,体内水元气息逐渐聚集,心无杂念,故而水元之力畅行无阻,天无霞见他渐入佳境,脸上才慢慢露出轻松的笑意。
不多时,却见远处卿凤鸣突然走来,天无霞闻声看了一眼,又回头确认了风隐并无碍,这才转身迎上几步,示意卿凤鸣不要再前,轻声道:”何事?“
卿凤鸣停在原地躬身后答道:”师父,凌波仙师伯到了,带着佳期小师妹,说是来送佳期至药庐拜师对的,顺道来探望。“
天无霞听到凌波仙三字,已是喜上眉梢,与平日里万事无虞的菩萨模样大不相同,卿凤鸣不免有些意外。
凌波仙虽是天无霞师姐,可多年以前因为一桩隐晦旧事脱离山门,一直在无界城家中居住,难得上山一趟。无界峰上本就男多女少,天无霞能说得上话的也就是岳阳风清了,可岳阳风清自从执掌山下桑柘地后,常年在山下调教弟子,也不大上山来,而当年凌波仙和天无霞均是水元修炼为主,二人感情不可与他人相提并论。如今听说师姐上山天无霞心中当然欢喜,脚上不觉向前走了几步,忽又想起风隐,于是停下脚步思量片刻,对卿凤鸣道:”凤鸣,你去把师姐和佳期带到槐林中来,此处我脱不开身。“
卿凤鸣只好又返回去把凌波仙请了过来。凌波仙路上问了卿凤鸣才知道风隐在此修炼的事情。天无霞则在槐林边等待,几十步外就是净心潭,也能照应风隐的突发状况。
凌波仙虽年届四十,长天无霞三岁,但面色红润,体态婀娜,风韵十足,与卿凤鸣走在一起竟也不显年岁痕迹,身边领着一个十一二岁,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小姑娘远远看见天无霞就奔了过来,边跑边喊着:“霞姨!霞姨!”
天无霞矮下身去,抱着小姑娘亲了亲,捏了捏那姑娘的小脸蛋,问道:“佳期想不想霞姨啊?”
佳期甜甜的道:“想,佳期在城里天天都想霞姨,还想霞姨再带着我在湖面上飞来飞去。”
此时卿凤鸣和凌波仙走到近前,看着天无霞又逗弄了佳期好一会儿,凌波仙才对卿凤鸣道:“凤鸣,劳烦你带着佳期去玩一会儿,我和你师父说会儿话。”卿凤鸣便带着佳期离得远远的去玩。
凌波仙望着净心潭边静坐的风隐,对天无霞道:“师妹,那就是新来的弟子?听说竟是火元之身?”说道火元之身,她眼神微微异样。
天无霞点点头道:“是啊,为了他,修罗尽师兄差点跟掌门吵起来。好在修罗尽师兄一向怕我这个小师妹,才同意先让我教他两年水元道法。”
凌波仙先是嫣然一笑,而后神色略显担忧的说道:“只是不知,这火元之身是福是祸呀?想当年,修罗尽师兄仅仅因为是主修火元就差点儿…...不过,乙归师兄这么安排应该也是最合理的了,水元修行本就平和人的心态,压制内火以图缓释火元能量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就算行不通也无坏处。看这孩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机遇,当真希望这个方法行得通。”
天无霞却是轻松了起来,她笑了笑,道:“哎,师姐,我倒是想到个更加周全的法子。要不你在我这黑龙峰长住段时间,水元道法你比我修为更深,你也帮我指点指点风隐这孩子。”
凌波仙吃惊道:“我?我一个山外之人,教无界峰弟子,不太合适吧。”
天无霞听话知意,忙道:“这事好办,乙归掌门对这孩子也极为重视,我去与他说,他必然会同意的。”
凌波仙也乐得与这个师妹多纠缠一些时日,更何况这与她今日上山的另一事不谋而合,于是欣然道:“那行,我就暂时住下了。其实今日我上山,主要是为了佳期这孩子,在无界城中她整日只知玩闹不成样子,我又不想她修炼道法,所幸想到送她去风清师姐的药庐学些医药之术,将来在无界城中行医施药,也算是济世行善了。我还怕她小小年纪,耐不住性子,受不了药庐里的清苦,如今我住在山上,每日送她去药庐,也能给她些慰藉。”
天无霞自然开心,二人就此达成共识,开始谋划如何去找乙归道人、如何传授水元道法诸事,一时间竟忘了他人。
风隐在天无霞二次点拨后,内心渐渐平静,水元心法几个轮回后已然小有成效,他自心中窃喜。耳边却忽听得异响,风隐忙睁开眼望去,只见净心潭边石山上有个小姑娘正手脚并用向上攀爬,还不时向左张望,风隐正纳闷间,那小姑娘一个失手,口中“啊——”的一声,“哗啦啦——”脚下踩落一大片碎石,双手在山石间不停乱抓,眼看人就要朝潭中跌落而去。风隐不及细想,起身向净心潭边奔去,双手微托,恰好在小姑娘脱手的一刹那拦腰抱住了她,随即身体失去平衡,仰倒在地,小姑娘背脊重重砸在风隐胸口,风隐只觉眼前一黑,一口气差点憋在胸间再也出不得。
下一刻却觉得身上一轻,风隐猛吐一口气,视力这才恢复,面前已多了三人,那小姑娘已被一个不认识的年轻女子抱在怀里,卿凤鸣面无血色显是被吓着了,拼命向那女子道歉:“师伯,对不住!佳期说要玩躲猫猫的游戏,这才……弟子该死!”说完看向一旁的天无霞,天无霞脸色微微发青,她右手向倒在地上的风隐轻轻一挥,风隐身子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天无霞转而对凌波仙道:“师姐,佳期怎么样?”
凌波仙仔仔细细查看了佳期上上下下,道:”师妹,凤鸣,佳期没事,我看就是手擦破了,受了惊吓。师妹你快去看看风隐怎么样?“
师姐?风隐心里微微吃惊:没想到天无霞长老的师姐竟如此年轻。口中忙道:“多谢......多谢师伯,我没事,她……她没事吧?”他满怀关切的望着佳期,天无霞见风隐无事脸色才渐渐显暖。
凌波仙先是安慰卿凤鸣,劝她不必自责,说完还把佳期让与她牵着,然后转向风隐走来,走近端详了一番,说道:“方才多亏了你,救了我女儿佳期,我代她谢谢你了。”说完向风隐微微欠身。
风隐心中局促不安,说道:“师伯,我没事,只要佳......佳期没事就好。”说罢走向佳期,只见这姑娘煞白的脸上有两道泪痕,从方才出事到现在竟没哭出声过,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盯着风隐,想是吓得厉害了,还没缓过来。
风隐见佳期此状,心中甚是怜爱,轻声道:“你叫佳期是吗?我叫风隐。佳期很勇敢啊,都没有哭。”
佳期眼睛动了动,看向凌波仙,凌波仙轻轻抚着佳期双肩笑道:“佳期,快,谢谢哥哥。”
佳期这才仿佛清醒了一些,用清脆甜美的声音说道:“风哥哥,谢谢你。”说完,还学凌波仙一般,向风隐微微欠身。
天无霞上前看了看佳期的手,心疼的说道:“快快快,跟霞姨回房,把你的手洗一洗包扎一下。佳期还疼吗?”佳期嘴角微微一扬,道:“霞姨,没事的,我在城里和哥哥姐姐们玩闹时,手上也会受伤的,一点都不疼。”
天无霞听完看着凌波仙,不禁笑了出来,说道:“难怪师姐看起来都比我轻松些。这孩子,倒是越长大越淘气了。”
不过天无霞还是不放心,嘱咐风隐自行修炼后,牵着佳期穿过槐林而去,凌波仙和卿凤鸣紧跟其后。哪知佳期回过头来,马尾轻轻甩动,对着风隐道:“风哥哥,再见。”露出一口洁白晶莹的细牙,那模样哪里像是刚刚命悬一线的小人儿。
风隐轻轻挥了挥手,心中暗自苦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