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盛夏。
每个汗流浃背的早晨。今日却十分不同。闵烟茉把被子踢到一边,伸手拿起闹钟。
七点整,她起床,揉揉眼。手放在眼睛边,看着窗外。斑驳树影落在窗台上,碎花的窗帘上。
早晨的阳光不毒辣,很温暖。闵烟茉打了个哈欠,妈妈已经从门外探进了头:“起床了么?”
“嗯……”哼了一声,从衣橱里翻衣服穿。妈妈又说:“报道穿得朴素一点吧。”
闵烟茉把一条波西米亚的长裙在自己的下身比划了一下,又淡淡“嗯”了一声。
报道的日子。好似中考没过多久,在浑浑噩噩中过了两个月,抬眼,已经接近八月的尾声。
拿到那所普通高中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好似没有多少欢喜和忧愁,这多么意料之中,甚至应该欣喜。她穿好衣服,吃了早饭。随手拿起一个包,装了钱包和录取通知书,就出了门。
一路上,风景依旧。那是一所寄宿制的学校,听说校风很严。她觉得无所谓,反正自己从小也不犯什么事。她还听说,那里的升学率低得吓人,每年的本科率是用十个指头都算得过来的。
她默默想着,坐上公车。不久,到达目的地。
报道是不需要住校的。所以进去之后,她很快跟着指引到了班级。帮助报道的是一个中年的女老师,她看起来很和蔼。闵烟茉走过去,她点头微笑:“我是你未来的班主任哦。”
然后她帮闵烟茉填了资料,又发了几份资料给她,她看到特长那一栏,不知道怎么写。看见别人一长排,自己憋了半天,也只能憋出个画画。
的确只喜欢画画,不管何时何地,看到美好的作品都会忍不住驻足,欣赏个半天。即使没有正统的学习过,但是模仿能力十分强的她,只要看上一眼,就能模仿和衍生出很多别的作品。
身边的人常常说,她是天赋异禀的奇才。她也想,若是以后能从事关于艺术的工作,那也一定很棒。
只是无论怎么看,这个梦想都好似无望。自己只能做个普普通通的人,过普普通通的生活,初中,高中,和可能上不了的大学。尽管多么想做些与众不同的事情。
班主任看她填完,告诉她,去走廊尽头的报告厅听一个讲话。
她点点头,拿着一打资料出门。刚好门口进来了一个男生。闵烟茉很矮小,迎面撞上,只到男人的胸膛。她抬头,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
男生帅气得脸庞扬起,微微泛着棕色的瞳孔扫了她一眼,然后别过身,让她过去。
她愣了愣,就出去了。刚出去,却又看见一个人。
她不待反应,那女生就拉住她:“小茉?”
闵烟茉看着她面熟的脸,仔细想了想,狐疑道:“你是林安妮?”女生兴奋地拉住她的胳膊说:“对呀对呀,你也在这个学校吗?”闵烟茉点头:“对,我在三班。”
“我也是。”她怔了怔,“好巧,你等我,我报到好一起走。”
“好。”闵烟茉点点头。站到了门外,看着林安妮跑进了教室。许久,那个高大的男生又从里面出来,看样子是报完道了。他匆匆看了闵烟茉一眼,然后径直走开。
闵烟茉下意识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瘦高瘦高的。
直到林安妮出来,她挽起闵烟茉的手。亲昵地拖着一起去报告厅。
……
闵烟茉一直记得,林安妮是她的小学同学,一个很可爱漂亮的姑娘。她小时候很瘦,现在也是,瘦的锁骨根根分明。她喜欢一切粉色的东西,小时候就很喜欢说话,很活络,和安安静静的闵烟茉不一样。
想到这里,闵烟茉没来由地问了句:“你现在还喜欢粉色么?”
“喜欢呀。”林安妮眯着她弯弯的眼睛,“小茉还喜欢画画吗?”
“诶?”闵烟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很久不画了呢。”
两人挑了角落的位置坐下,会议没开始,就继续讲话。“我记得小茉很喜欢画画的,小时候你的课桌上全是你的画。画得鸟啊狗啊都很好看。”
“那是我随便画的。”闵烟茉淡淡笑,“你居然还记得。”
“你有想过考美术专业么。”林安妮从包里翻出一根棒棒糖,递给闵烟茉,“吃么?”闵烟茉摇摇手,她自己撕开纸,咬住。
闵烟茉接了她的话:“美术?”
“对,你想考大学么?”她问。
“当然想。”闵烟茉点头。
“谁不想,但是在这学校是考不进的。”安妮舔了舔糖,“除非这样。”
那时候闵烟茉对艺术考试的概念是完全没有的。画画就是画画,考大学就是考大学。这根本就是两码事情,但是现在听林安妮一说,顿时觉得奇怪起来:“这,有关系?”
林安妮坐直身子,敲敲她的脑袋:“小茉不是吧,这个你都不知道?艺术考试越来越吃香,就是因为这是一条考大学的捷径道路。小茉,你画画超级有天赋,应该去学。”
闵烟茉想了想,摇摇头:“我看还是算了,那艺术本来不就变质了么。”
“你以为呢?”林安妮说,“现在这世道,考不上大学就是废掉,所以很多人都选择这样。谁还会想你这么天真地去思考艺术的本质。”
“小茉,有规划过自己的未来么?”林安妮突然很正经地说,“我觉得,现在也是时候想了想了呢。”
林安妮还絮絮叨叨了很多,闵烟茉就再也没听进去。
……
很简短的会议,无非就是反复声明校规纪律,开了四十五分钟。散了场,安妮说她还有事就匆忙走了。闵烟茉把包挎到身后,望了望天空。太阳在八月十分毒辣,刺得眼都睁不开来。
辗转两部车,终于如愿以偿回到满是空调的房间。妈妈已经做好了饭菜,看着满桌,想起就要住宿了,心里满满的失落。
妈妈用手擦了擦围裙:“来吃饭,你爸中午不回来。”
闵烟茉夹了一块肉,咬了一口,忽然对妈妈说了一句:“妈,我可以学美术么?”
妈妈的筷子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半秒,抬眼:“怎么突然想学?”
闵烟茉咬住肉,迟疑了一下。
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完林安妮的话,居然有那么一些小小的心动起来。
“你这样学,以后就是要走艺术的道路了,而没有别的发展机会,不是么?”
闵烟茉扒着饭,低头淡淡“嗯”了一声。
“这可是关乎前途的,马虎不得。”妈妈说,“但是如果你想学,我也不反对。”
闵烟茉放下筷子,点点头。妈妈继续吃饭。
回到房间,躺上自己的大床。抬眼,正好可以看见外面的树了遮蔽了一半的天空。
天空很细小的一块,自己像个井底之蛙。
夏日的天空最干净和清澈。
闵烟茉不是没想过自己该何去何从。她想,上了这个肯定考不上大学的高中,读完拿个文凭,然后去找一份工作,随意过过日子。自己可以用空余的时间画画,写作,那也不错。
但是想象归想象,如何变为现实。
回到现实后,一切都变得残酷起来。
第二日,母亲突然给了她一张名片。她拿在手上奇怪地看,上面写了一个地址,然后她在后面看到一行字。
“思潋画室。”
她惊讶地抬头。妈妈说:“和你爸商量过了,觉得你本来就是个爱画画的孩子。让你走这条路,也应该没错。”
自己一个小小的念头,居然被父母放大成这样,闵烟茉顿时很感动。拿着名片的手也微微抖起来。妈妈亲了下她的脸:“你自己去找吧,要加油。我已经帮你联系过了,直接去找老师就可以了。”
“谢谢妈妈。”闵烟茉点点头。
下午就迫不及待出门,换了一辆公共车,很容易就找到了画室的方位。在一个小区里,一户人家中。
她敲门,敲了半天,才缓缓走出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男人。
他打扮的十分潮流,染着栗色的头发,留着胡须。架着黑框的眼睛。上身是粉红色的t恤,下身一条迷彩裤。
他问:“什么事?”
“啊……”闵烟茉连忙说,“我是来……来……”
来干什么?她愣了一下,参观下画室?来画画?来看看?好像都不妥,她来了半天,也没有后话。这时眼前的男人突然噗嗤笑了出来。
“是你妈妈叫你来的是么?想来这里画画?”男人把门打开,她才看清里面的情况,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密密麻麻挤着一些人。前面的坐着,后面的用画架,站着。前方的台子上,是一座石膏像。
男人说:“我是这里的老师陈老师。进来吧。”
闵烟茉进来门,一股奇怪地味道扑面而来。座位上的人纷纷转头看她,被陈老师一个个头敲过去:“画画!看什么看。”
闵烟茉看到这个情景,忍不住笑了一下。陈老师也笑:“我是不是特别不像老师。”
“有点。”闵烟茉点点头。
“你还真是老实。”陈老师苦笑,“真可爱”
说完摸摸她的头发:“随便看看吧,有画画基础吗?”
“没有……”闵烟茉说着,向四处看了一下。这个不大的面积里,凌乱地堆放着很多石膏像和满地的纸。墙上是画的作业,很多都已经泛出了黄色。瓶瓶罐罐都放在了没有玻璃的厨里,还有一些水果,应该是画静物用的。
整个空间里,是铅粉,颜料,和中午吃完的饭菜味。
不算好闻,在夏日,因为汗的味道也混合着,更是变得有些让人窒息。
但是他们还是围坐在一起,一起向着一个地方看。一个冰冷的石膏像,一盏明黄色的灯光打着。在这个角度,大家都在拿着笔,对准一个目标的时候,就十分地整体和谐。
他们中有为梦想努力的人,有只是想混个大学的人。但是他们现在的神情,真的都非常非常地投入。
闵烟茉禁不住一丝小小的羡慕,油然而生。
扫过他们的背影,停留在角落的一个人身上。即使只是个背影,也足以让人眼睛黏住。那人的身材很修长,背微微弓着,前倾着向着画板。可以看见他一点点的手指。他的画,也可以看到一半。自己现在是个外行,但是那画,真的十分好看。
找不到形容词,就叫好看吧。
只是那个背影好熟悉,却如何也想不起。这时候,老师拉了她去了另一边。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背影,那人却猛一转头,一双清澈透明的眸子正撞上她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