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暑假。陈思潋说：“这是最后努力的一个阶段，基本上就是定型了。所以一定要在这个暑假把自己的画技给练上去。听见没有孩子们都给我醒醒听见没有！！”
闵烟茉用手撸掉白纸头上的橡皮屑，露出下面的画来。素描干净的颜色，一直是喜欢这样的感觉。
一旁的李若年抬眼看了眼石膏，又低下，又抬眼，又蹙眉，又低下。这样重复着，塞着耳机，脚打着节奏。
闵烟茉收回余光，看向石膏像。自然光线下连轮廓都仿佛被羽化，明暗交界线也并不分明。它就这么静静，静静在那里，做着它一如既往的表情。
恍恍惚惚，蝉鸣贯穿的寂寂夏日。
三日前，李若年的工作室有人按门铃。穿着白色汗衫的助手阿曼来开门，看着眼前拎着个大箱子的闵烟茉，穿着卡其色的棉质中裤，上身是柔软的蕾丝公主裙，一双细带的白凉鞋，像含苞待放的栀子花，散发着介于成熟和年幼的女孩的淡淡气息。
她满脸汗的对着自己微笑。连阿曼都有些呆愣。
“阿曼，谁来了？”李若年的声音在里面响起。
助手帮她拎起包，让出位置让她进去。她蹭掉自己脚上的白色凉鞋，李若年才抬头，也惊讶地说：“你怎么来了?”又把视线看向助手手中的箱子。
“我想搬过来住。”女孩清新的声音，又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你能收留我么？”
李若年放下手中的笔，走到她的面前，高大的他看着她的眼睛，微微笑道：“当然，我什么时候不会收留你呢？”
闵烟茉对夏日的喜爱，可以说是从这件李若年的工作室开始的。不画画的时候，两个人，或者三个人在这件屋子里，因为没有钱买空调，两台电扇在这个空间中隆隆作响，闷热让每个人都汗流浃背。
汗似乎成为记忆的一部分，流的越多，就会忘记得越多。
在这样的夏日中，会把不开心的都忘记。
夏秋韩在这里仅仅待了五天，期间和李若年见了一次面。
两个人从小是无话不谈的兄弟，但是这次的谈话中心，无非就是那个女生。
李若年把事情更加仔细地说了说，夏秋韩沉默地喝着咖啡。还是那家他和闵烟茉前一天在一起的咖啡店。李若年把那封信给夏秋韩看。
“一直在我这里保存着。”李若年说，“我现在把它给你。”
“你觉得自己保存得不好？”
“不是……”李若年说，“我害怕我有一天会说漏嘴，但是我又知道，她是有必要知道这个真相的。那我放在你这里……你替我保管吧……”
“喂！！”夏秋韩第一次觉得满头黑线，语调也提高了不少，“我说，你真的很不负责任啊！明明是自己看了别人的东西不是么！？现在给我算什么啊。”
“秋韩啊……”李若年抓住夏秋韩的手，“你对我最好了嘛……”
“不要。”夏秋韩不动声色抽回自己的手。
就像闵烟茉说的，李若年的撒娇功力是和他本人那高大威武的身子无法成正比的，所以，虽然从小和他在一起，熟知他撒娇的样子是多么粘人的夏秋韩，还是抵御不住，从他手中拿走了那张纸条：“好吧，我帮你保管。”
“谢啦！”李若年长长舒了一口气，“我会帮你好好照顾闵烟茉的。”
夏秋韩点点头，在昏暗的灯光之下，看不清表情。
时间过得十分快。
集训，下午不用再去上课，和学校打了假条。上午跟着其他的同学一起学习，在陈思潋的再三叮嘱下，一定要好好学习文化课，单词要背，数学公式要记，语文课文要背。即使一模考的时候成绩的确不用去在意，但是……但是还是要在意一下。
还有半个月，就是考试了。
按照陈思潋的说法，我在帮你们调整状态。
闵烟茉看着自己的画。陈思潋对自己说，你啊，不用那么担心啦，你是我们画室相当有出息的一个，你看夏秋韩不在，你肯定可以是我们画室统考第一的。
在集训的这一个月里，似乎画室的气氛也有些紧张。
每个人的面孔各样，紧张的，轻松的，或者看不出表情，还有一下胖了很多的，也有一下瘦了不少的。有拿着笔发抖的，也有闲情自若的，还有对着别人一支一支炫耀自己的笔，都是考试专用的牌子的铅笔，和为考试新买的价格昂贵的日本产颜料。
这样那样的，整个画室都是浮躁的气氛。陈思潋偶尔的冷笑话，鼓励的话，也不可以把这种微妙的感觉冲淡。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即使画再多的画，也无法料到考试那天的题目吧？
“老师。”闵烟茉正想着的时候，一个女孩忽然对着陈思潋叫了一声，想着无非就是要他帮她改画吧，就又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画，却忽然听那女孩说，“我同学的学校的老师都已经猜题了啦，他们说会画真人头像，你这里有什么消息么。”
一句话，画室里的同学都抬头看陈思潋。陈思潋撇撇嘴：“我怎么可能有，我每年都不猜题的啊，你只要画得好，随便怎样的题目都可以啊。”
然后说：“拜托你们，就算有人泄了题目，画的好的人还是好，不好还是不好。好，就算我现在告诉你，今天我们考试，考伏尔泰（石膏像），你们还不是要画出来，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啊？”
女生想想也对，就低下头去。
吃晚饭的时间，三三两两结伴出去。因为冬天的关系，闵烟茉自己已经从便利店买来了盒饭，就在微波炉里转转吃。李若年说那我出去买一点东西。她点点头。
画室里就剩下她一个人，趁着转饭的间隙，她继续在自己的画上做最后的修改，却听见旁边来的脚步声，还想着这个时候谁会在这里啊，就看见穿着荧光红色羽绒外衣的陈思潋从一旁走来，看见闵烟茉也是愣了一下。
“你不出去吃饭啊。”他说。
“不了，我有。”她指指微波炉，然后指指画，“再返工一下。”
“嗯……”陈思潋亲昵地摸了一下她的脑袋，笑道，“用功的孩子，一定也会成功哦。”
陈思潋在她的身边坐下，手机忽然就响了。他接起来。“喂……哎对，是是……没错……是……你也不确定吗？没事，只要告诉我可能的就可以了……嗯……好的……好……真人可能性大？……好的……好……谢谢你，麻烦你，我会请你吃饭的啦！嗯，就这样，拜拜。”
挂了电话，他回头，看见闵烟茉在看着他。他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
“老师……”闵烟茉说，“既然这样找人问题目，刚才那个女生问你，为什么不说？”
“怕影响你们的心情啊。”陈思潋淡淡地笑起来，“我可以为我的学生做全部的事情，但是我要让你们知道，很多事情不是猜出来的，而是自己努力出来的。”
他轻轻指了指闵烟茉的画：“就像你，在这三年中，也是通过自己一步一步的努力而来的，如果在这之前，有一点点想走捷径的心，那你一定完了。”
闵烟茉后来想着，原来这样恍恍惚惚中，三年就过去了。虽然到美术统考，只能说是两年半，但是至此之后，很多事情就要停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