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做了梦,这是件稀奇事。
老庙门后,干枯的稻草便是床被。
老哑巴咧着嘴大笑露出黑黄的几板门牙,接过二狗一脸兴奋递过来的半个白馍,故意狠狠的一口咬下。
二狗捧着手中只多了四个牙孔的白馍,不知所措看向老哑巴。
“是不是馊了?”
老哑巴笑着摇摇头,伸手指了指自己所剩无几的牙齿,朝着二狗摆摆手。
“明日我去寻些软糯的菜食。”
老哑巴看着六岁出头,衣衫褴褛的小孩,眼中尽已噙满了泪水。
二狗轻轻抿几口白馍,细细抿了半天才小心咽下,又将剩下的大半个白馍放在老哑巴的手中。
“我牙齿掉了一两月便长好了,把馍留着,等你牙齿长好之后就可以吃了。”
小童言语,却未见实现。
白馍还未馊臭,老哑巴便已发臭了。
七杀醒来,软实的床榻与干硬的稻草天壤之别,伸手摸去脸上,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相公,可是梦到了伤心事?”
床边有人轻语,七杀猛然用被褥两三下擦净脸上泪水。
花七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好强的男人,眼中有几抹真切的关心,七杀看的出,但他不习惯。
“南君小子呢?”
七杀故作大咧问道,抬头看向门外,不敢直视花七的眼睛,他不习惯被人关心的感觉。
花七仿佛真是个良家女子,轻手替七杀将被褥理好,微笑回道:“小道士昨晚便出去了,至今未归。”
“这臭小子!”
七杀说着便想起身,但一摸身上却光光一片,只有满身新鲜的伤口提醒着他身体尚在。
蓦然,平日爱开玩笑的七杀脸面绯红。
“我,我衣服呢?”
“昨夜相公与怨鬼争斗之时便已毁去了。”
“那,那是谁给我弄到床上的?”
七杀心中多了些不好的预感。
“花七进来便看见相公趴在地上,昏迷不醒,便将相公扶到床上休息了。”
花七眼带笑意看向脸色绯红的七杀,直看的七杀想钻进被窝中。
“你,你先出去。”
花七顺从的起身,走出门外,顺带着将房门关上。
七杀将头伸进被窝中看了一眼,再次确认自己确实是身无一物,瘫躺在床上,声音颤抖道:“这可如何对得起小师妹啊!”
痴痴片刻,七杀若有所思摸向胸口。
昨夜,青光流水。
七杀并不知晓拥武城天空的异象,但他能感觉到,似乎有某种神秘古老的东西进入了他的体内。
莫非是因为那张师傅留下的青龙符咒?
七杀躺在床上沉默半响.....
.....
.....
拥武城破落不堪,甚至比起宣武国一些城镇更不如,但它终究是一座大城,上了年纪的百姓似乎更喜欢这座缓慢的破城。
酒馆在整座大陆都是经久不衰的地方。
盛世文子对酒当歌,乱世枭雄摔杯为号。
但在这座城池中,酒馆中既无文子,亦无枭雄,只是纯粹的酒鬼。
南君带着梦兮出门后便向东走,路过街边大大小小的店铺也并未停步。
年轻人在拥武城很少见,特别是好看的年轻人。
“这是谁家的小公子?”
“饶是生的比妃子还好看!”
路上行人交头接耳,声音并不小,两人听得清楚。
他们说的对象当然不会是南君,他青白衣物,青丝简单拢起,只是普通路人,他相貌虽不难堪,却也称不上美男子,脸上还有十几颗小黑痣。
转看他身旁低头快步脸色绯红的梦兮,便知晓路人所言何人。
袅娜少女羞,岁月无忧愁!
南君却并无心思去看身旁小姑娘美貌如何,甚至从他急匆匆带着梦兮出门,他未曾多看她一眼。
他甚至并不知晓梦兮穿上了花七的青色鳞罗衫。
他很急!
他要去“看热闹”!
.....
.....
“喝!喝!喝.....”
拥武城东边在层层高楼中传来人群起哄的声音,声音的来源却是来自于藏于高楼下的小酒馆中。
酒馆不大,三杯清酒可抚人心;八方桌,不知倾听多少人喜怒悲欢。
十数酒徒罕见的没有交杯痛饮杯中妙物,反倒围着酒馆门口的酒桌起哄。
“砰!”
随着一声酒杯落地的声响,酒桌上的一人软瘫在地,面色绯红,隔老远便能闻见熏人的酒气。
“这李老头,平日还自称千杯不醉,这才半斤酒下肚便不行了。”
人群指指点点,几人上前将喝醉的李老头扶到里屋歇息去了。
“喝!”酒桌上仅剩的一人醉眼朦胧,举杯邀约又一口饮尽。
人群沉默半响,酒客努力睁开双眼,却只看见酒桌周围十数人站立,酒桌上却只剩自己一人,他又自顾自的倒满一杯烧酒,不满的嘟囔道:“不尽兴,不尽兴!”
随后环视四周,含糊不清道:“快来人陪我喝酒!”
人群沉默,这老头大清早便来到酒馆,一来便邀人斗酒,来酒馆的当然好这一杯,纷纷不忿来到酒桌前。
但十几个回合下来,平日号称海量的酒徒接二连三的败下阵来被人扶到里屋歇息,这老头一杯酒下肚便是面色潮红,却始终不曾醉倒过去。
“没意思,这么大个拥武城还找不出一个能和老夫喝酒的人吗?”
老头站起身来,大声嚷嚷,众人脸色发红,却无人敢上桌。
就在气氛有些尴尬之时,两个少年却挤进人群,稍大的少年一言不发坐在了老头对面。
人群再度沉默,那老头醉眼朦胧盯了少年一会,笑问道:“这是谁家的小屁孩?莫不是来消遣老夫?”
突然,老头面色一紧,眼冒精光,看不出一丝喝酒的模样。
“不对,你这小子不是人.....”
“你是......”
“啊!”
老头突然一声怪叫,一溜烟便从人群头顶掠过,消失无影。
“我靠!”人群面露震惊,随后炸开了锅。
“原来是个练家子,难怪千杯不醉!”
“这小老头肯定是偷偷使内劲将酒水排了出去!”
众人离去,酒桌前的少年不急不慌静静坐在椅子上,梦兮也乖巧的站在身后一言不发。
约莫半刻,方才逃走的老头又垂头丧气的走进酒馆,来到南君对桌坐下。
他认命般给自己倒满一杯烧酒,仰头饮尽,这才抬头正眼看向南君苦笑道:“前辈,没想到能在这遇见您。“
南君不动声色,只是一眼不眨盯着老头。
“多年不见,前辈风采不减啊!”
老头打了个哈哈,却见南君仍是一言不发,沉默半响,仿佛爆发一般将酒杯狠狠摔在地上,酒杯瞬间变成了粉末。
他起身一手指着南君恨恨道:“你莫不是偏要斩尽杀绝不成?”
“前尘往事,莫要谈起!”南君终于开口,言语清冷异常。
“莫要谈起?”老头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笑的眼泪哗哗之下,又开始大哭。
“一千四百七十二同门的性命,在你眼中便如此不值一提?”
头发花白的老头用衣袖擦净脸上泪痕,一屁股坐在地上,“你还记得小安吗?总是偷偷给我带去琼浆液,还有小柳,经常给你擦身的那位,还有.....”
老头喋喋不休,猛然抬头狠狠看向南君,“他们是被谁杀的?是你!是他们日夜拜祭的剑灵亲手杀了他们!”
嗡!
酒馆之中一声轻响,酒桌上的酒杯一阵晃动,一头青蛇从酒杯中爬出,对着南君吐着信子,却不敢上前。
老头从地上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土,正色道:“我方上虽是下等器灵,也是逃兵,但今日我定要.....”
“今日前来,我只是有事询问。”南君再次开口,丝毫未被方上的话语动摇情绪。
“啪。”
青蛇落于桌面化作一滩酒水,方上有些尴尬的重新坐回酒桌,抹去额前冷汗,朝着南君点点头:“前辈但说无妨。”
“我的问题是她!”南君看向身后乖巧的梦兮,目光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