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舒服。”
张家一大一小躺在院中枣树的树荫下,正值枣花开的正盛,虬枝绿叶,叶中藏着星星点点的果子,小枣射云红,大概就是这样精致的好图。
张庭树书院三年,并不只埋进案牍之中,白鹿洞书院中也都是学识渊博的学士夫子,也不至于走那死读书的路子。
就比如张庭树和张曦身下这一张取材于五老峰的小青竹做的躺椅,这门手艺还是张庭树跟一位姓岑的夫子学的,祸祸了小片竹林才得了这两张躺椅。
张庭树如今也算乍富,单单书囊和百宝袋两件介子须弥的宝物就把大部分修行人比了下去,再就零零碎碎的符箓,丹药,宝气最重的是一枚白鹿佩和一件内衬的法衣。
白鹿佩是书院的身份牌,集传讯,遁法一体,法衣是书院下织造坊的制式法衣,重防魂魄,游学在外,多的是鬼魅手段,防不胜防,也算是一件神异之物。
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斜射在父子两人身上,打着碎花,惬意的很。
张曦感叹完,扭头问张庭树:
“这次回来,几时启程?”张庭树在出山门之时本是打算回家探望一下就即刻上路,如今却已经不是那么急迫了。
年轻时只想着外出闯荡,只觉天地之大,且去看看这山河风光,新奇也,壮志也。
待到年岁稍长,历遍星河,风霜涂面,才知回头就能望见的那一所小屋,留的那一盏孤灯才是归宿。
“总要多留几日,儿子才回来一天,父亲总不会撵人吧?”张庭树仰面看着天空,看着这个生活了十几年又要马上离去的小院。
张曦吃力地起身摸了摸张庭树的头顶,看着三年间已经窜了好几窜的儿子,心中不禁感叹当年还是那么点个头的儿子不知不觉间已经偷偷的长大了。
“这里本就是你的家,怎么也不会有不留你的道理,只是父亲心知,雏鹰自当翱翔天际,幼虎也有下山的一天,为人父母者只会支持,断不可能有阻拦之理,该放手让你去闯荡为父也知道默默祝福你。”
张庭树之前只知贪玩,像如今这样与父亲说些交心之言却是少之又少,鼻头不禁有些发酸。
张嘉见了却是哈哈一笑,“庭树,刚才还说你已经长大了,怎么转眼又要掉眼泪了?”
张庭树听了也有些羞涩,呐呐不知所言,倔强的不让泪珠子流下来。
“庭树,自你娘走后,为父便失了精气神,亏欠你良多,以后甚至要亏欠你更多,你怪不怪父亲?”张嘉面带愧疚之色,怜爱的对着张庭树说道。
张庭树却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如同决堤,虽然张庭树自觉已经长大,感觉能应对前路一切的困难,在先生面前信誓旦旦,在父亲面前佯装成熟,可如今久未回家的思念,对未知的恐惧,即将踏上游学路的彷徨一并涌了上来,往日的圣贤书半点作用没起,说到底,他只是个一路顺风顺水,尚且稚嫩的将要十七岁的少年啊!
“不怪的,儿子一直不怪的。”
张嘉见着张庭树自打归家便强撑着的架子终于散了下来,拍拍自家亲儿子的脊背,
“哭吧,好好的哭一场,在爹这里哭不丢人。”
小院里只剩张庭树再也按耐不住,酣畅淋漓的哭咽。
等到张庭树平复下来,张嘉已经张罗了一桌子饭菜,说实话,张嘉厨艺并不算好,却是张庭树吃惯了的,独属于家的味道。
待到吃完饭,却见张嘉提出一个小包袱,说道:“庭树,见也见了,吃也吃了,爹就不留你了,这便上路吧”
于是上一刻还在平复心绪的张庭树就这样被迫拿着亲爹给的包袱踏上了了游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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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张庭树在思考该何去何从时,自家的小院却来了一位熟悉的客人。
王幼云施施然进了门,
“就这么让他走了?”
张嘉也并不意外,“男子汉自当志在四海,见了这一面足够了。”
王幼云调笑道:“张大剑仙当真伟丈夫,只是不知几次三番上我书院窥探的又是哪一个?”
张嘉听了这话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自己确实偷偷上过白鹿洞,那不是为了看几眼儿子吗,也就几次而已,顶多十几次。
“姓王的,别太嚣张了,我这一剑下去你也不会好受。”自张嘉身后显出两把飞剑,围着张嘉画圆。
王幼云一见却收了笑意:“怎么?不藏了?”
“不藏了,我这一口心气压了整整十年,我这两柄剑也磨了整整十年,压的我这半残之身都已经生了白发,磨到如今庭树已经长大,我怕再压下去,磨下去,我的心气都要断了,剑都要磨废了。”我怕再压下去连你的样貌都要模糊了。张嘉在心里又加了一句。
王幼云听了也不在意,既然张嘉会说出来,那就代表此事已无法挽回,天底下修行者,又有哪个下了决心后是听了别人几番言语就动摇的?就连最讲道理的学宫一脉都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时候,更别说如今的张嘉已经有些疯魔了。
“唉,至于吗?”王幼云问道。似乎不明白当初那个如皓月清辉的男子如今变成这般如入魔道的样子。
“不至于吗?哪怕你儒教再多的道理粉饰太平,修行路上不也还是恩恩怨怨,爱恨情仇?放不下,不放下就念头不通达,能放下就否定了之前那个自己,所以我宁愿不放下也要出这口气!王幼平,王夫子,这不是你说几句大道理就可以说清楚的!”张嘉却如同被刺痛了心脏,语气也激动起来。
“你好自为之吧。想动手就做的干净些,别给庭树留下麻烦。”说完王幼云不理会这个偏激的人,转身就走。
而张嘉却突然收起异样,坐在四轮车上低头一礼:“我还有三年时间,若是一切顺利……还请王先生照顾好庭树。”
王幼云却是连头也没回,朝后面摆摆手,不再理会这个心怀死志之人。
“放心,庭树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弟子,弟子受欺负了,先生自然会出手的。”
书生身影如乘风而去,须臾间便消逝去天际,只剩下久久未曾抬头的张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