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洛伊扛着楚封回到铁匠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铁匠铺里黑黢黢的,彼得曼师傅没有回来。洛伊点燃一盏油灯,在暖黄的光芒下瘫在椅子上,双眼皮忍不住地打颤。
他太累了,前天一日没睡,就连今天也只在中午眯了两小时,就被这件事情又折腾了一天。即使全身每一处肌肉都在发痛,也阻挡不了洛伊倒头睡个天昏地暗。
但现在还不行,洛伊猛得支起身子,在洗漱间洗了把脸,脸上的尘土顺着脏水滴落,带着殷红的血丝流淌而下。
这样做并不是因为洛伊爱干净,而是为了保持清醒,在回家的后半段路上,楚封额头就烧了起来,现在即使隔着纱布,也能感受到那不正常的高温。
是伤口感染了,必须要帮他退烧才行。
洛伊拿出一块毛巾,在清水里浸湿,月光透过窗户,荡漾在清凉的水面上。
少年想起了骑士郡的夜晚,母亲身体不好,总在夜半发高烧,那浓重的呼吸声就是唤醒洛伊的闹铃,年复一年,服侍病人对他来说早已是轻车熟路。
“娜佩儿那个家伙现在肯定睡得死死的,不知道请来的保姆能不能照顾好母亲……再过半年,我就要回来了。”
洛伊心里有些哀伤,但不知为什么,嘴角却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那是在巨大的绝望面前,一点小小希望带来的确信。
“我父亲……不可能抛弃……他不是懦夫……”
楚封无意识的低声呢喃,身体因为燥热难耐而在床上不断扭动,一只手来回拉扯着胸前的纱布。
“这里好痒啊……”
洛伊端着水桶走到床边,伸手帮他把纱布解开,再用湿毛巾将那里的污渍擦尽。
元魂修士的恢复力异与常人,仅仅过了几个小时,楚封身上的伤口就已愈合,原本刀痕遍布的脸上,由于伤口较浅的缘故,现在只剩下一点浅白的痕迹。
待楚封浑身被擦洗了一遍后,洛伊放下毛巾,昏昏沉沉地靠在床边的椅子上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洛伊被照在脸上的阳光晒醒。十一月的风游郡,晴天好比花魁的展颜,让本来没有干劲的男人开始蠢蠢欲动。
洛伊发现自己躺在楚封的床上,昨晚被随意丢在地上的纱布绷带已经不知去向,显然是被人收拾过。
洛伊伸了个懒腰,腰上传来一阵啪啪的声响。
“呼……看来昨天的伤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楚封慢慢推开门,发现洛伊醒了后,笑着走了进来。
“洛伊,你醒了啊,来尝尝我做的早餐?”
“哟,你这是那根神经搭错了,突然对我那么好。”
“你想多了……只是你一直不醒,我肚子饿的慌,才试着做了点,顺便分给你咯,快感谢本大爷的大恩大德吧!”
“那还得看你做的好不好,快上菜吧!”洛伊笑道,看见楚封没有因为昨天的事一蹶不振,他也放心了许多。
“来了——快看看本大爷的手艺!”
楚封举着热气腾腾的盘子,蹬蹬蹬地跑进来,递到自己面前。
洛伊低头一看,盘子里赫然是一块不规则的面团,黑乎乎的酱汁被乱七八糟地涂在上面,那一块块的凸起应该是昨天剩下的肉块,看起来真是……一言难尽。
铁勺插进面团中,竟鼓起一个黄中带绿的大气泡,随着勺子的搅动改变着大小,看到这一幕,洛伊连连摇头:
“就是你把这个喂给一条狗,他也会哭着自己跑过去做个四菜一汤。这玩意,你是怎么吃下去的。”
“这是什么话,我可是刚做好,连一点也没尝就先端给你了,你难道不该满怀感激地吧盘子舔地一干二净吗?”
楚封脸上一副失望的表情,将身子探到洛伊面前,一把夺过勺子:“我倒要看看,这道菜能差到那里去。”
黄色的面团带着黑色的酱汁,加上一粒粒看不出原本形状的配料,被一股脑送入楚封的口腔。
“吧唧吧唧……”楚封鼓动腮帮,慢慢咀嚼,看表情似乎在细细品味。
“rua~”
过度浓重混乱的口感令楚封几欲呕吐,但看到对面洛伊一脸憋笑的样子,又强忍着把这些东西全部咽了下去。
“好臭……还有一股子腥味,为什么会这样……”楚封擦了擦嘴角缓缓溢出的残渣,一脸嫌弃地用纸巾抹去。
“哈哈哈哈,看来你真的不适合做饭呐,做生化武器还差不多,尝到自己的苦头,可不要出去祸害别人了!”
“对不起,打扰您了。”楚封把盘子端起,默默地退回到房间角落,正欲遁走。
咕噜噜噜……
肚子不争气地先响了起来。
楚封的脸立马红到脖子根。
“没办法嘛,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吃过一点东西……出现这种情况什么的,应该很正常才对。”
洛伊见楚封说完话,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大概猜出了他的意思,从床上下来道:“好啦,做饭的事就让我来吧,真要让你下厨,我不是被饿死就是被毒死,一边歇着去。”
“额……你要真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咯~”楚封表面不满地嘟囔道,这才踏着轻快的步子跑下楼。
“哎~这不坦率的性格,真不愧是彼得曼的亲孙子。”
洛伊无奈摇头。
。。。。。。
二十分钟后。
“呜姆呜姆……吧唧吧唧……这又是什么人间美味啊~当早餐居然比披萨还带劲。”楚封在餐桌上狼吞虎咽,还不时空出一只手对洛伊竖起大拇指。
“这个叫三明治,我们那里每天早上一般都吃这个,在春天野餐的时候,三明治也是不错的便当选择。我看到市场上有切好的吐司,就打算试着做一顿三明治了。”
“你们骑士郡东西就是好,我听说那里的骑士都慷慨仗义,尊重他人,为什么要跑到混乱的风游郡?”
“骑士郡那有你想的那么好,角度不同罢了,我最开始也以为你们风游郡多侠客,结果街上全是醉醺醺的嫖客,到头来我才意识到,其实每个地方都差不多的。”洛伊连连摆头:
“只要是有人地方,就都会出现妓院、赌场和黑道,只是称谓和发达程度不同罢了。所有看似新鲜好玩的地方,实际上待久了都一样。”
楚封仰起脑袋想了想,点头道:“这么说应该也没错,那个曼索托家的吉克,就是一副伪君子的样貌,他也是你们骑士郡的人。看武斗场时那你死我活的架势,你们怕是早就结下梁子了,是不是和你来风游郡有关?”
“由于十几年前发生的某些事情,曼索托家的人十分敌视我的父亲,自然也不会放弃打压我。我之所以来风游郡,也和他们无意中告诉我的事有关……”
洛伊向楚封倾诉了自己来风游郡的原因,包括吉尔的刁难和母亲的病。说完这些,洛伊顿时感觉心里畅快了许多,有些事在心里憋的太久,就想找一个出口。况且讲给现在的楚封,他刚好也能感同身受。
洛伊和楚封同样背负着上一代的恩怨,却又对此知之甚少,在探寻真相的路上有着各种阻碍,仿佛生活在一堵无情的坚壁之后。
餐桌上的氛围突然变得沉郁起来,两人都在静静思考今后的路。
楚封之前感触不深,用玩世不恭来对抗一直以来的不顺,用嘻哈大条来掩盖寂寞。直到昨天,他才明白这一切并非偶然,自己平常自持有几分功夫,在风游郡过得如鱼得水,但当他真正想要冲破眼前的“壁”时,那无法抵抗的猛烈阻力,让他知道了什么真正的是无能为力。
“那么,你只有半年的时间了,肯定不可能在留在风游郡吧……下一步是哪里?”
“藏骸堡,听说那里的咒术师可能对怨毒咒颇有研究。先不说我,你是不是也要开始做浪迹天涯的浪人了?”
洛伊记得楚封之前对自己说过的话,因为父母战死的缘故,楚封对前线有着十分不好的印象,不像一般的年轻人那样积极主战,只想在江湖中行侠仗义,做一个快意恩仇的浪客。他说这样才能活的潇洒明白,不用在战争的洪流中稀里糊涂地就丢了性命。
洛伊理解他的想法,毕竟人各有志,却也不敢苟同,若没有年轻人愿意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也就没有人族安宁发展的日子,跟不用说有江湖了。但这个世界,就是由千千万万个志向不同的人所组成的,以楚封爱打抱不平的性子,至少不会成为一个坏人。
“不浪了,你就当我中二病时期说的傻话吧,若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主宰,这样的弱者,就算是到了江湖,又会有何自由可言?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和你一起走,以我现在的实力,和爷爷一起去无上剑宗就是个拖油瓶,而藏骸堡临近前线,去那里历练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没有意见。”洛伊笑着朝楚封伸出手:“那么我们以后就是伙伴了。”
看到未来的道路明朗了起来,楚封也露出轻松的表情,平日里乐呵呵的神色又回到他的眉间。
“既然有了两个人,就可以成立一个冒险团了吧,这样就可以在藏骸骨接委托,靠此生存和历练了。啊……好想赶快变强啊!”
“如果组建冒险团的话,应该有个团名才对,我的战斗天职是骑士,你的是游侠,不如我们就叫【游骑冒险团】吧。”洛伊适时建议道。
“普——通!”楚封露出有点嫌弃的表情,双手抱胸道:“不过看在你把我的职业名称放在前面的份上,本少准了。”
“那么,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我们走后,这个铁匠铺该怎么处理?”
“爷爷给了你,那就随你处置,既然不留在这里,卖了换盘缠就是。”
看到楚封竟然毫不留恋,洛伊心里也是有些暗暗吃惊,这可是一家铁匠铺啊,虽然有些破旧,但彼得曼师傅除了带走了蓝图和一些工具。连着锻造台和全部金属矿石都留了下来,光是这两项,就足以在风游郡的任何地段买下一家五层的酒楼。
“我想我们其实不需要怎么多钱……这里毕竟是我生活了几个月的地方,也见证了我锻造技艺的成长,就算是为了师傅对我的信任,我也舍不得将它卖出去。”
“那你要怎么处理,啥也不管就把他荒废在这里,到头来便宜了风游郡的小偷吗?”
洛伊思量片刻,最后说道:“我记得铁匠铺里有一颗纳物石,可以存放十平方米的物品,足够带上锻造台和一半的金属矿石了,剩下的我再花几天时间锻造提纯一番,卖出的钱就当冒险团的初始基金了。”
楚封听完洛伊的处理方式,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这么多金属矿石,就算是只拿一半提纯完卖出去,也至少可以入账3w铜的巨款。但注册一个冒险团,仅仅需要两位以上的元魂修士拿出不少于200铜的初始基金即可,你花3w铜进去,到底图啥?”
“我问你,200铜注册的冒险团,是什么级别?”
“黑铁级。”
“敢问一个两人的黑铁级冒险团,在委托竞争中,能拿到什么优势?在危险的前线地区,怕是没人愿意委托我们。”洛伊说道:
“况且3w的初始基金只是存在冒险者工会里,实际上每年的佣金不超过500铜,但却可以让我们得到黄金级冒险团才能享受优先级待遇。”
联合王国的冒险团分为【黑铁】、【黄铜】、【白银】、【白金】、【钻石】、【宗师】、【王者】七个段位。而【黄金】正是靠砸钱能获得的最高待遇等级,需要3w以上的注册基金。
“牛,洛伊,以后我喊你大哥,有钱就是任性!”
“与其想这些,还不如努力吧实力提到与冒险团段位相同的实力来,要知道黄金级的冒险团的成员大都是元气骑士。”
“怕什么,我现在有80点元魂力,最多两年,哦不,一年就能晋升元气骑士!”
看到楚封战意重燃的样子,洛伊转身开始准备锻造金属。
“要是自己也有那么多时间,就好了……”洛伊苦笑着想到。
炉火再度燃烧,锻造锤在金属砰砰作响,火花四溅,烟雾自排风口腾起,彼得曼铁匠铺开始了最后的一段营业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