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只有我在这里住后,晚上我就和姥姥姥爷一起在炕上睡——让我自己睡另一个房间是不可能的,我小时候比较怕黑,还爱胡思乱想,那个房间窗户采光还小……不过农村的大炕特别宽敞,三个人并排绰绰有余。
乡村的夜晚并不十分热,至少我回忆起来从来没有热到难以入睡的情况——难道是小孩比较耐热?总之,在那里睡的每一天都很好,晚上盖好小被子,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自然醒。早餐有时候我会被姥爷用大扫帚扫院子的“刷刷”声唤醒,睁眼看到外面天才蒙蒙亮,心里感叹着“姥爷可真勤劳呀!”,翻过身再接着睡到太阳晒屁股。
起床洗漱后,就到了几乎每天必备环节——去鸡窝拾鸡蛋。除非那天鸡没下蛋。自从那天我第一次体会到笨鸡蛋的美味,我每天的早饭都会得到一个。这都得益于姥姥院子里养的那只母鸡,这只母鸡差不多天天都能下一个蛋,我十分惊异她的高产。不过这当然是好事,唯一的问题只在于——姥姥把每天捡那枚鸡蛋的任务交给了我。
这母鸡是姥姥养的,我看姥姥每次去拿,母鸡十分温顺的在一边啄米,所以我以为这是个相当简单的工作。然而一个陌生人,还是个个头不大、好欺负的孩子——那就不一样了。我第一次去拿,以为就是弯腰伸手的事,结果刚想去拿那枚鸡蛋,那只母鸡就冲向了我!吓得我尖叫一声赶紧远离鸡蛋。那只母鸡在旁边转来转去,似乎有些警惕。可是对不起——我很想吃她的鸡蛋。我其实挺喜欢小动物的,特别想和这只母鸡搞好关系,然而我作为一个“偷蛋贼”,恐怕不太容易……于是我只好每天各种迂回,趁她啄米不注意的时候,赶紧拾起那枚或许还粘着星点鸡屎的小小的鸡蛋,飞快的奔回厨房——玩得就是心跳……
吃过早饭,玉环哥哥就会来找姥姥家找我,我们两个就一起一玩一整天。这天上午我们两个以帮忙看店的名义,在“人生理想”的小卖部里偷吃辣条和其他零食。虽说不能光明正大的拿,但是那种偷吃的感觉格外美味。中午吃过饭,又被姥姥强制睡了一会午觉,我们两个去玉环哥哥家玩。因为舅舅在外地打工,不经常在家,白天舅妈会下地干活,所以他家也变成了我们俩看电视的好场所。我们正要出门,姥姥对玉环哥哥喊到:“晚上来这边吃!你妈从地里回来也来吃饭!”
“好嘞!”我俩答应着就跑了出去,一路连跑带跳。
打开电视,又是坐在他家的破竹床上。虽然还是一样的破旧,但是我已经习惯了,满不在乎的坐下去。果然很多东西虽不见得有多好,但是日日见,看习惯、看顺眼了,也就看不出它到底有多坏了。各种电视节目一看就是一下午,快要临近傍晚,再过一会我们就该回姥姥家吃晚饭了。
我还有点依依不舍,眼睛依然粘在屏幕上,手里还在换台。玉环哥哥已经走到了门口,回头看我屁股都没抬起,催我到:“别看了,赶紧走吧。那边又不是没电视,去晚了又要挨骂了!”。我“嗯”了一声,只好起身去关电视。还没走到电视机前,忽然听身后的玉环哥哥叫了一声:“啊呦!”我连忙回头:“怎么了?”他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站在门口向外看,仿佛院子里有什么东西一样。我有些奇怪,电视也顾不上关,就走到他身旁:“怎么了?你看什么呢?”说着,我也伸长脖子向院子里看——
一只仿佛是猫一样的动物,正以一种极为奇怪的姿势弓着身体,毛发悚立的站在院里。之所以不确定是因为它身上脏得很,全身黑色的毛一缕一缕的粘在一起,仿佛落过泥水又被风干的样子,让人有些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最主要的是因为它太大了,比一般猫的体形要大很多。正在我有些发愣,那只“猫”忽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叫,黑色的脸上两眼闪着异光、露出一口森白獠牙,样貌十分恐怖,玉环哥哥回过神来,朝着它赶到:“去!”。结果它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猛地朝着我们所在的方向冲了过来!我尖叫一声,不知所措的往屋里缩去,这时玉环哥哥眼疾手快的一把关上了门——那只“猫”的头狠狠地撞在了木门上,“咚”的一声巨响。木门有些破旧,一般的关门方式只能合上两扇门,要想锁上得需用门上的插销。刚才是玉环哥哥用手顶着门,才不至于被那只“猫”猛地撞开门冲进来。
“这是什么?是猫吗?”我惊魂未定的问玉环哥哥。外面又响起它凶狠的叫声,仿佛十分恼怒。
“不知道,不会是只疯猫吧?有狂犬病?”玉环哥哥不确定的说到,双手飞快的把门上的插销插好。与此同时,外面的“猫”不断发出低低的嘶吼声,又开始撞木门。“哐!哐!哐……”一下又一下仿佛疯了一般。木门被它撞的一下下抖动,大有不撞开不死心的架势。我有些害怕,身后的电视不合时宜的响起高分贝的广告声音。
“快把电视关了!”玉环哥哥对我说到。我连忙跑过去关了电视,玉环哥哥跑去搬了一把椅子抵住门。做完这一切,我们两个有些紧张地站在门前,大气也不敢出,只有门被那只“猫”不停的撞发出的恐怖声响。玉环哥哥让我们假装屋里没人,打算等它自己走掉。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窗户关没关?”我忽然想起,我并不是很熟悉他们家窗户的构造,急急的问道。
玉环哥哥骂了一声,飞快的跑去卧室检查窗户。我听见卧室传来窗户上的插销“咔哒咔哒”的响声,玉环哥哥在拨弄着上锁——果然没锁。我正庆幸发现及时,忽然门口没了动静——那只“猫”不撞了,离开了吗?我等了一会,发现确实没有动静了,卧室那边也不再传来上锁的声音,此刻一片安静,安静的有些可怕。我赶忙走向卧室:“玉环哥哥,它好像走了——”刚一说完,我们两个忽然都看见窗户灰蒙蒙的玻璃前猛地蹿起一个东西,扑在玻璃上。
“啊——”我俩都吓了一大跳,纷纷退后几步远离窗户。
“那只疯猫撞的自己满头是血!”玉环哥哥小声的告诉我。
“你怎么知道?”问完其实我心里也想它这个撞法那是肯定的。
“我刚才趴在窗户上看了它一下,可能被它发现我在窗户那里了。”玉环哥哥有些后悔,“早知道不看了。”
得亏玻璃的位置比较高,那只疯猫蹿了几次,没法从窗户上进来,又改回去撞门。幸好撞的还是门,要是玻璃肯定隔不住它这么狠撞。“这猫简直疯了啊!”我声音发颤,“怎么办呢现在?”
玉环哥哥摇了摇头,说到:“不知道,也没别的办法。它撞不开门一会应该自己就会走吧。”那只“猫”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对着门又抓又挠,用身体不停的撞,叫声越发急躁,甚至恨意一般……我们两个噤声站在门前,有些心悸的守着门。每一分钟都那样漫长,这边没有电话,我既盼望着有人能来找我们,又怕有人来了反而会被这“疯猫”所伤,它太凶猛了,如果是姥姥那后果不堪设想……太阳完全下山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不知何时天色已经彻底黑透,我们没敢开灯,整个屋子沉浸在一片黑暗中。四周包围过来的压抑的黑暗,让我有些焦躁不安。这只“猫”怎么一点都不怕痛?没有知觉吗?这都撞了多久了,一头撞死也是好的……慢慢的那只猫的动作好像也慢了下来,一阵阵的剧烈喘息着——幸好,就算是疯猫也会累的。
又等了一会,外面停止了撞门,那只“猫”好似难受的咳了咳,吐了点什么东西,然后那种咳声仿佛渐行渐远,直到几乎听不见,一阵墙角的破铜烂铁的碰撞声后,外面彻底安静了。
玉环哥哥趴在门上听着动静,我小声的问到:“走了吗?”
“好像走了……”他拉开抵住门的椅子,拔开了插销,小心的开了一条门缝向外看去。我大气也不敢出,等他终于从门缝上起身,回头对我说到:“院子里没有了,看来已经走了。”然后拉开更大一点门,走了出去。发现确实没事之后,我也跟了出去。外面黑沉沉的,院子里又恢复到以往的空荡荡,不见刚才那只“猫”的身影,只有门口的地上有一小块暗红色的血迹——也不知道是它头上流的血还是咳出的血。玉环哥哥走到刚才传来声音的墙角,那里堆着一堆报废的铁皮桶和烂木板,朽的朽、锈的锈。墙角的地上勉强能在黑暗中看到似乎被留下了一溜粘稠的血迹,看来刚才那只“猫”就是踩着这些东西翻过墙头离开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正像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样。
“真的走了!我们快走吧!万一它再回来!”我有些担心的说到。我们两个锁好门,飞快地离开了玉环哥哥家的院子,向姥姥家跑去。我拼命地跟着玉环哥哥跑,但他跑得比我快很多,农村的夜晚并不像城市的夜晚那样明亮,没有任何路灯,在黑暗里跟着他人跑,其实有时反而会增加恐惧,他跑的越快,你越担心一个人被落下,而且激发出一种被什么东西追逐的恐惧感。尤其是刚才那只“猫”让我十分惧怕此刻黑暗里会不会藏着什么东西。所以等终于扑进姥姥家堂屋的门,跑到了明亮的电灯,我早已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满头大汗。再一看玉环哥哥,也好不到哪去,在那“呼呼”的大喘气。我白了他一眼,叫你不知道等等我。
我们俩个的奇怪举动让屋里的三个大人奇怪不已。光亮真的可以给人巨大的安全感,在灯光下我的内心的恐惧感荡然无存。“干什么呢跑成这样?”站在门口的姥爷奇怪的问。我终于喘匀了气,此刻取而代之的是激动的倾诉欲望,想迫不及待的告诉他们刚才发生了什么。还没开口,正在摆饭桌的姥姥骂道:“你们两个小贼羔子!还知道回来吃饭啊!都什么时候了!”舅妈也跟着训到:“玉环怎么光知道带着妹妹傻玩?我都打算去家里叫你俩了!”
“不是我俩慢!刚才有一只疯猫在院子里吓得我们门都不敢出!”我连忙叫起来。玉环哥哥和我抢着你一句我一句的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他们,其间还因为跑的太快已经情绪激动还嗓子干到咳个不停,我俩一人喝了一大杯子水。终于把刚才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了大人们,他们脸上也一副疑惑的表情,舅妈甚至有些不相信:“有你俩说的那么玄乎吗?”
“绝对是真的!地上都还有血呢!”玉环哥哥说到。
“不会有狂犬病吧?你俩没被挠着咬着吧?”姥爷问我俩,我俩连忙摇头,说门都没敢开。
“而且,还不一定是猫呢!”玉环哥哥说,“个头比猫大很多,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我们这里没什么深山老林之类,就是平原地带,很少有野兽出没。
“万一有病,还不知道跑到村里会怎样呢。”姥爷有些担心的说到。这样一说我又害怕起来,简直都能想到它在村里到处发疯咬人的场景。
“行了,不管怎样先吃饭吧。”最后还是姥姥暂时结束了这个话题,“一会饭该凉了。让你姥爷明天去村里问问。”我们这才都坐下来吃饭。舅妈没看见到底不是那么怕,饭后在姥姥家聊了一会天,拿着手电筒就带着玉环哥哥回去了,也拒绝了姥爷要送他们回去的提议。我有点担心,但玉环哥哥似乎不怎么担心了,答应了回去锁好门窗,就走了。晚上倒是没再听见什么与之相关的动静。
第二天,姥爷在舅妈家附近转了转,又在村里问了一些人,回来后说都没看见过那“猫”。村子里有消息都传的很快,去耕地的路上聊上两句,妇女老太闲时话几句家常,谁家有什么事几乎就知道了,姥姥也问了几家经常聊天的邻居,但都说没见过。那就是真的没有出现过了,可能去了别的地方,也可能已经死了。后来我们都猜测可能已经死了,毕竟那种程度的撞击脑浆说不定都快碎了。总之没人再见过,别人本来也不了解所以也不怎么在意,后来也就都忘了这事。这倒是好事,没人受伤也没再造成其他破坏。玉环哥哥家沾血的地面都是泥土,也就被他铲锄了,一切了无踪迹。
它是不是猫、从哪里来的,怎么在玉环哥哥家院子里、是不是有病就一直不得而知了。反正我们再未见过它,这段奇怪的经历就只留在了我们脑海里。
多年后我看到关于黑猫的各种各样的说法,欧洲认为黑猫代表厄运,还认为它们是女巫的宠物;在中国传统文化里却认为黑猫寓意着吉祥、能辟邪。不管哪种说法,总之都有些玄妙色彩。但那天的那只猫确实是一只黑猫——如果它真的是猫的话。不知道它的到来是不是也代表着什么呢?后来发生的那些怪事是不是和它也有着某些关联?我没有任何凭据,也许一切并无任何关联,我和玉环哥哥只是意外碰见了它。但后来回想起来,它倒确实是我那年夏天遇到的所有怪事中的第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