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像只野马一样在这里流淌
多希望看到不一样的明天
——后海大鲨鱼《猛犸》
燕城的胡同横纵联合,处处相通,极适合逃跑。
他们三拐两拐就把身后的几只丧尸甩掉了。
众人往胡同深处跑着,忽然闻到一阵湿润水汽,拐过弯来,豁然一片金波荡漾,后海湖面正是夕阳盛景,大片荷花被晒成暖金色随风摇曳。
后海曾是旧时皇家独享的一泓清池,边上有数不清的文人故居,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喜欢夏夜时来后海的荷花市场消暑。
到了现代,这儿又成了酒吧一条街,傍晚霓虹酒绿,喧嚣热闹,来燕城的游客大多会来这里小酌几杯。
众人停下脚步不敢前行,陈同担忧道:“忘了这茬儿了,后海游客也多,丧尸只怕不比大街上的少。”
孙大爷也说道:“按理说,沿着河边儿往西北去,就到积水潭地铁站了,这下可不敢直接走了。”
众人正在发愁,王小亮突然指着后海沿岸的那些酒吧说道:“你们看!那些丧尸正蹦迪呢!”原来酒吧正播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如果陈遄飞在这里一定会很高兴,一下就能听出来这是后海大鲨鱼的《猛犸》。
一群群丧尸此时正围着震动的音箱团团转,高举手臂嘶吼狂欢,王小亮说的还挺形象,真像在蹦迪,此时此刻,音乐反倒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梦是什么
是白色的泡沫
是啤酒花里我们吐出的野马
带我在这世界
闪电般的奔跑
我们像野马一样在这世界上!”
此情此景,陈同也正在像野马一样奔跑喊道:“打从我儿子喜欢听这些鬼哭狼嚎的东西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觉得摇滚乐这么棒!”他的声音被嘈杂的音乐声盖住,丧尸根本没注意到。他们沿着岸边小步快跑着,仿佛是晨跑锻炼的居民。
岸边杨柳依依,景色极美,陈同没留神,踩到一具趴在地上的女尸,她顿时抬起头,眼珠以可见的速度变浑浊,随后嘶吼着爬了起来。
陈同不忘扭头对丧尸道歉:“对不住了您。”他的性格本就极为胡闹爱开玩笑,快四十岁了也不改心性,只不过有了孩子,才收敛起来。
没想到,周围几具被啃得破破烂烂的尸体受感应似的纷纷伸手爬起来。
王常亮比较胖,跑着跑着就呼哧带喘的落到队尾了,他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顿时魂飞魄散。“妈呀!人家女丧尸追你来了,陈同。”同一时间,王小亮手指着前方说道:“前面也有丧尸,丫怎么不蹦迪了啊!”看来丧尸对于人的气味也非常敏感。
孙大爷今年六十多岁,精瘦干练,跑的反倒比王常亮哥俩快一些。他扭头看到了丧尸。对着跑在最前头的陈同喊道:“同子!上银锭桥!往对岸跑!”
陈同听到孙大爷指挥,一个急转弯奔着银锭桥就去了。银锭桥是一座精致的单孔石拱桥,形似元宝,正好横跨南北,连接前海和后海的细脖处。这里也是游客最为密集的地方,他们跑到此处才被小股丧尸盯上,实属侥幸。
可惜好运总有用完的时候,他们刚一上桥,就看见对岸也有一批丧尸正往桥这边狂奔,他们被两边夹击,无处可逃。王小亮哭丧着脸说道:“这下真是完蛋的媳妇——完蛋操了。”
生死关头,王常亮又听见他胡开玩笑说脏话,他一把攥着王小亮脖领子骂道:“你真是到死都哗众取宠!”
小时候,父母比较喜欢活泼机灵的王小亮,他恃宠自娇,更刻意卖弄,就算说一些脏话,父母也总被逗得乐不可支,极力赞他聪明。
王常亮非常不喜欢父母宠溺他弟弟的行为,在家里越发不爱多说话,父母也就偏心的更严重。长大后,王常亮早早自立,不爱回家,父母还总指责他赚钱了却不帮衬小儿子。说起来其实是父母害得王小亮一辈子毫无上进心,也害得王常亮心灰意冷,兄弟不和。王常亮只想在死之前把毕生忍耐的怒火发泄出来。
孙大爷紧紧攥着李大爷送给他的十八罗汉手串,他忙说道:“别吵了,快跳下水去。我这腿一下水就抽筋,你们快走吧。”王常亮叹气道:“我也不会游泳啊!”
王小亮抓着他攥在自己脖领的手骂道:”我会游泳,你别死拽着我啊!“
陈同背靠着石栏日落时分,这一瞬间,夕阳从云缝间倾泻而下,映得银锭桥上霞光一片,令人睁不开眼。
宽阔颀长的后海湖面,形成了一个扇面形的视角,他眯起眼能隐隐约约看到远处一座散发金光的山峰。
陈同他们马上要被丧尸夹馅饼了,他却欣喜的想到:我若死在这里,景色倒也不错。这一瞬间他把生死置之度外,也暂时忘记了寻找儿子和老婆的重任,只觉得多年来的担子都放下了,浑身极为轻松,他的心暂时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
倏忽间,落日藏入云里,周围景色暗淡下来,不再耀眼刺目,陈同突然手指着湖面说道:“快看,救星来了!”
只见一只嫩黄色的鸭子船顺水漂至桥底,陈同一把拽过扭打成一团的王小亮和王常亮,“别打了!快跳下去。”
此时已有丧尸冲到桥上,陈同抡起斧子砍倒了打头几只,为他们争取了一点时间。他们三人连忙翻到栏杆外围,王常亮和王小亮先跳到鸭子船顶去,船身一晃,他们又接住了孙大爷。
船漂得极快,王常亮他们摇摇晃晃的从船顶下来,却看到一对丧尸情侣正坐在船尾,它俩的脚被卡在蹬船器上连续不断的蹬着。它们看到有活人,它们蹬的更快了,像永动机似的,怪不得这船能自己飘来。
王常亮抡起高尔夫铁杆,一个漂亮的挥杆,把这对情侣打到水中。鸭子船上这才安全,孙大爷焦急的喊道:“陈同还没下来!”他们一起回头,看到银锭桥上已经挤满丧尸,不少丧尸甚至被挤落,噗通通掉入水中,总之再也看不到陈同的身影。
“是不是刚刚跳水里了?!”王小亮喊道。
可是足足过了半分钟,水面渐渐平静,也没见到陈同露头。众人默默不语,都是一阵悲哀。
王小亮和陈同关系最好,他懊恼的用铁杆打水:“不该死的死了。”要是平时,王常亮听了这话,准会说:那你说谁是该死的呢?然而陈同是为了救大家才没上来的,他才没去接话茬。
突然!王小亮的铁杆被猛地一拽,他没站稳瞬间跌入水中。
水花四溅,王小亮疯狂挣扎。只见陈同从湖里冒出头来“噗”得喷出一口水,他看着王小亮在水中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哈哈大笑,他用手攀着船边,手里还拽着一大把莲子,众人都是一喜。
陈同上了船之后,又把王小亮拽了上来。
王小亮落汤鸡一样上来,却又气又笑的说道:“同子,你怎么跟小时候一样胡闹啊!你他妈没让人给啃了啊。”
陈同哈哈笑着:“我没那么容易死!”他坐在鸭子船头,把浑身衣服脱得只剩下个裤衩,露出一身结实有力的肌肉。他在落日的暖光下甩了甩头发,飞散出许多金色的水珠,开始拧衣服上的水。
陈同摘下书包,第一件事是检查手机是否进水,还好王常亮的旅游背包质量极好,放在里面的手机一点没湿,他立刻放心的想到,哈哈,不愧是有钱人的背包。
“这船漂得真够快的,我只能跳进水里,落水时听见身后有几只丧尸也跟着跳下来,我还觉得在水里被丧尸缠上肯定死定了。
谁知道这丧尸落了水之后就跟死了一样,啊不,它们已经死了,就跟冻住了一样。立刻直挺挺插到水底,我又游了一会儿,干脆扯几把莲子给你们吃。”
河两岸无数丧尸倚栏招手,他们死里逃生,也都大笑着也对着丧尸招手。柳树上传来催人欲困的蝉声,鸭子船荡起一圈圈波浪,几只鸳鸯与船齐游,在落日中忽得披霞飞起。
众人多年不来后海划船,此刻死里逃生,心情竟十分惬意,欣赏起夕阳美景来。
陈同吊郎当的坐在船头剥莲子吃,他说道:“刚刚我在银锭桥上,怎么还能看到山呢?这可是二环里,真邪门了。”
孙大爷揉着手串笑道:“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过去在四九城内的任何一块平地上,按理说都看不到山影。唯独晴朗黄昏时,站在后海银锭桥上,能看到被映得金光灿烂的锡山。”
孙大爷顿了顿,故意卖个关子。
王小亮果然好奇道:”按理说不应该啊,这银锭桥这么矮,我站家房顶上也不一定能看见山呢。”
王常亮也扭头仔细去看那银锭桥,只看到一堆丧尸接二连三的扑下水,他膈应的赶紧扭过头来。
孙大爷卖够关子,满意的解释道:“要是随便就能看见,这也就不算一景儿了。这是因为后海这一片儿,没有亭台楼阁阻挡视线,狭长的湖面呈喇叭形,跟个望远镜似的直直对着锡山,这就是咱燕城著名的’燕京八景’之一——’银锭观山',连乾隆都夸,今儿算让你见着了。”
王小亮怪笑了一声,不知道他把这四个字想到了什么歪地方。其实乾隆御定的燕京八景之中并没有“银锭观山”,只不过民间极为喜爱银锭桥,因此总把它也说在里面。
燕城人侃大山,有一成就得说出十成十,说得还活灵活现,就跟乾隆赐字的时候孙大爷就站在边上似的。
王常亮说道:“锡山啊,我们公司客户的许多重要资料也都存在那边。”
王小亮冷哼一下:“死人资料吗,还要埋在山里。”他刚刚被王常亮抓住脖子,现在还通红,因此处处都要噎他一句。
王常亮轻视道:“有钱人的世界,你一个地铁小员工能懂多少?大公司里的重要的档案资料,还有那些实验室的贵重器材,还有国家的许多重要物资都存放在那儿,有人传说山里早被挖空了,跟个冰箱似的,核弹打过来都不怕东西坏了。”
王小亮奚落道:“我是地铁小员工,你是公司大老板,嘿嘿,你现在可就指着地铁小员工带你钻地铁逃命了。”
王常亮又要急赤白脸跟他动手,孙大爷连忙劝架:“至于吗至于吗?兄弟俩为了分个房子撕破脸,你们就不能学学同子?怎么活的这么物质了。”
王常亮没好气的嘀咕了一句:“他倒是不求房子不求地,你看他这些年,整个人连点精气神都没了,还是以前那个他吗。”
陈同往天上抛起一颗莲子,用嘴接着,本来听故事听的津津有味。突然被捎带手挤兑一句,他并不生气,只是不由得心中一震。
是啊,王常亮没有直接说出来,算是给自己面子了,我本来是个很洒脱的老爷们,自从我被老婆抛弃之后,整个人都开始开始变了。
我每天浑浑噩噩,一个人伺候孩子好不烦躁,每天还要辛苦赚钱养家,赚来的钱大部分都用来找清歌了。我时而恨清歌,时而又后悔,时而爱的发狠。
我知道儿子讨厌我,他故意调皮捣蛋,这种繁琐的生活磨得我半分个性都没有了。整天得过且过,丢三落四,怪不得儿子也不喜欢这样的我。
王常亮看他不语,也知道是自己失言了,不再说话。众人默默划船。
夕阳一分分沉入山下。
突然狂风刮起,乌云迅速聚拢,蜻蜓慌乱的低飞点水。
他们划到水尽处,此岸杳无人烟,他们抛下鸭子船,小心翼翼上岸走过德胜门内大街的石桥,马路上一片荒凉,汽车翻撞冒火,此时的大街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挤满逃命的人群了,反而更显阴森。
一阵风吹起许多尘土,众人的衣角被狂乱吹起,孙大爷抬头皱眉道:“要变天了,老李啊,那破厨房漏雨啊。”
他们抓紧脚步,小心翼翼的穿过西海,前面就是郭守敬纪念馆,这是一片格调素雅的公园,假山叠石,清水悠悠,还有一座四龙衔举的青铜浑天仪摆在公园正中。
公园外明明就是华灯初上的二环路,可此处却天色昏暗,公园里鸟声渗人,凉风吹在陈同未干透的衣服上,他不禁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每一个阴影处仿佛都匍匐一只丧尸,让人越想越怕,王小亮躲在了陈同身后,紧紧攥着那根铁杆,贼眉鼠眼的四处张望。
还好一路有惊无险,他们就这样小心翼翼走到了公园大门,大门紧挨着二环,马路上已经被车堵得水泄不通,一小撮一小撮的丧尸围着还有活人的汽车不停拍打。
王小亮手指着马路对面的积水潭地铁口,充满希望的张了张口,却把话都噎进嗓子里。众人也心生骇然的望着那边。
只见地铁口的铁栅栏已经被锁上,数不清的丧尸被关在里面,只露出几百只血手伸出来,它们疯狂嘶吼着,把铁栅栏摇的哗啦啦狂响,丧尸爆发五小时后,地铁的情况远远比众人想的还要严重,众人的地铁逃生入口就此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