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一起出去也好,还有个人提箱子拎包。这样想来,少了许多心理负担。机票实在有点贵,订了两张高铁票。要坐将近10个小时,想想屁股都痛。但本着能省则省的原则,高铁票也是买的二等座。
上高铁后,陈鹤白从他巨大的背包里掏出两个枕头,“宋楚同学,麻烦您抬一下您的屁股。”实在没想到陈鹤白这样的人有一天也会这样细致,让我不禁开始猜想他是经历了怎样的婚姻生活,把他锻炼得如此之好。
“没看出来啊,姗姗小姐这么会调教人。陈少爷变得不少嘛!”陈鹤白没有接我的话,“时间仓促,没来得及买坐垫。将就一下吧!省得你叫唤屁股疼。”
我也没好意思继续酸他,于是打开电脑准备看下好的电影。他瞥了一眼我的电脑,“电影倒是看了不少嘛。你的大作呢?写到哪一章了?”
差点就口无遮拦地告诉他,他结婚以后,我没再敲过一个字。但还是很懂事地住了嘴,“不是写作到了瓶颈期吗?看电影启发思维。”
“让我看看,你瓶颈到哪儿了?”他夺过我的电脑,打开尘封许久的文件夹,“你这瓶颈期够长啊?”他瞪了一眼我,我居然有一种被高中班主任发现偷看小说的感觉。
“写了也没人看。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嘛!”他关掉电影界面,“伯乐现在在你面前了,您的瓶颈期可以结束了吗?”
接过电脑,我开始回忆笔下这个故事的原型,一段违逆世俗的暗恋。
女主人公是我高中时代的挚友,秦单,一个十足的美女。高中时候读到《孔雀东南飞》里那句“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时,第一个想到她。
秦单是老师和家长眼里的好孩子,样貌和学习都很出挑。性格文静,为人友善,她那时最大的爱好便是翘掉周末的晚自习,偷偷跑到隔壁的大学图书馆看书。
女生之间的友谊很简单,比如一起去上厕所。秦单就是那个每天下课陪我一起上厕所的女生。当然,我们也会分享自己的秘密。我们讨厌同一个香水喷得很浓的女老师,也欣赏同一个穿着白衬衫、斯文有礼的男同学。
有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秦单告诉了我一个至今难忘的秘密,她爱上了她的小姑父。在我当时的观念里,喜欢男同学、喜欢学长,甚至喜欢男老师,都是可以接受的。但喜欢小姑父是绝对不可以的。何况,秦单和她小姑的关系是那样的好。
记得当时我义正严辞地告诉秦单,她对小姑父的感情只是一种心理上的依赖,而绝非爱情。还问她是不是看书看傻了,走火入魔了。秦单说我不懂。那天晚上秦单自己先回家了,我一个人在原地愣了许久。
第二天一早,我比以往都早地站在她家楼下等秦单一起上学。我跟她说,或许我难以理解你的这份感情,但我相信它一定很干净很单纯。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保护好自己,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记得秦单当时写了厚厚的一本日记,我给它命名为《“单”相思恋爱记》。秦单偶尔也会把日记里她觉得很浪漫或是有趣的部分给我看。
秦单18岁生日的时候,她鼓起勇气找小姑父要了一条银项链作成人礼。那条银项链即使对于学生时代的我们而言也不贵,可秦单却视若珍宝。犹记得她生日那天晚上,吃完蛋糕后,我和她坐在天台上吹风。
她告诉我说,宋楚,你我都明白,不管东西有多好,自己主动要来的都会显得廉价。可是,我只是想着每天戴着这条项链,就能有一种老郑也喜欢我的错觉。这样,我就很开心很知足了。
后来,一别数年,26岁的秦单来到我的城市看我。我盯着她脖子上那条项链看了很久,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秦单对我笑笑,说只是习惯了,毕竟喜欢了那么多年。
很多时候,学会去爱是一种本领,但能够被爱只是一种运气。
该吃午饭了,高铁餐的价格实在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掏出我最爱的泡椒味方便面,顺便塞了一桶酸菜味的给陈鹤白。
接完水回到座位上,陈鹤白扔给我一包涪陵榨菜,还对我狡黠一笑,“幺妹儿,添点家乡的风味儿撒!”不知怎的,他蹩脚的重庆话让我心中一阵酸楚。
“我前男友就是成都的,但我从来没去过。”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出来,我自己都有点惊讶,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对陈鹤白说这些。
陈鹤白吸了一口泡面,打趣我道,“难怪你要去成都,是放不下旧情人吧!”
怎么说呢,旧情人这个称呼我一点都不喜欢。毕竟陈鹤白所谓的旧情人还欠了我5000块钱,至今都没还给我。在我的观念里,钱是钱,情是情,你落魄了我可以送钱帮你,但借的钱是要一定还的。
当年分手之后,我找他催过几次还钱。但赖皮就是赖皮,说什么复合就还钱。我虽然缺钱,但也不缺原则。后来他见复合无望,又找了个新女朋友,也换了电话号码。我的追债之路也就不了了之。
“看来你那个旧情人把你伤得很深嘛,怪不得这么多年都没再找。”我差点儿就没笑出来,回敬陈鹤白道,“我一直奉行的原则都是感情是等来的,不是自己找来求来的。看来您这经历过失败婚姻的人,觉悟也没高到哪儿去嘛!”
正酸着陈鹤白。我妈给我发了个视频来,说是跟我关系最好的小侄女生小孩了。我妈看着坐在高铁上的我,一脸惊讶。我还没告诉我妈我被辞职的事情,只好跟她说是经理组织的同事们一起出来玩儿。
陈鹤白听到小孩儿的哭声,赶紧凑过来,笑眯眯地盯着小孩儿看。我妈看到陈鹤白的时候先是愣了愣,然后又笑了起来。“楚楚,这是新交的男朋友吗?”我急忙要去否定,高铁却进了隧道,手机没信号了。气得我狠狠踩了陈鹤白两脚。
“我跟我妈视频,你凑什么热闹!有毛病吧你!”陈鹤白立马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你知道我喜欢小孩儿嘛!我就想看看你侄孙子长什么样儿。”我先是对侄孙子这个称呼疑惑了半晌,然后又为自己已经为人姑奶奶的现实感到悲哀。
“话说,你之前和姗姗怎么就没想过要孩子呢?”陈鹤白是真的很爱小孩儿,据他在之前喝酒的时候跟我们说的是——他的童年过得不幸福,所以他想让自己遇到的小孩子都能在小时候多一点美好的回忆。
“姗姗以前打过胎,导致受孕很难。我也没有勉强她。”
我不好接话。别人的人生怎容得我去评判,只是有些为陈鹤白感到不值。正想得出神,我妈又把视频发了过来。“妈,怎么月芽生小孩也没告诉我啊?就你一个人在医院啊?”
“这事儿后面再跟你说。对了,刚刚那个小伙子挺精神的……”我赶紧打住了我妈的话。“想什么呢!这是我们新来的同事。”我妈显然一脸失望。“行吧行吧,我也不催你。月芽结婚你也没回来,现在都生小孩子了,你该回来看看吧?”
我答应我妈一定抽空回去,假装信号不好挂断了视频。
既没想好怎么解释被辞职的事情,也没弄明白自己心之所属和对人生大事的态度。想想自己这三十几年,活得还真是……一言难尽。
自己原来还老是嘲笑陈鹤白人生过得失败呢,实际上自己也没混得好到哪儿去。随性的人生一定好吗?我开始质疑自己一贯奉行的人生态度。要是当年没有辍学,读普通大学,做家长眼里的安稳职业,再有个平淡小家……
我不允许自己再这样想下去。但其实反观自己的现实人生,的确是背井离乡了,也随兴所至了,但大多数时候过的不也是平淡的小日子吗?武侠小说里的江湖情仇是假,唯一真实的是自己切身的感受——是否是“吾心安处”。
正在我无限联想的时候,陈鹤白突然放下手机,一脸感慨地望向我,“楚楚啊,我跟你说——我以前呢,特喜欢看《武林外传》,我觉得那些画面都很真实。我最羡慕的就是同福客栈里,大家不管谁心里有了疙瘩,就自己爬上房顶看星星。而这个时候呢,也总会有人会上房顶陪着他。”陈鹤白的语气里甚至有些许向往。
看着陈鹤白煽情的面庞,我还真不好意思像以前那样损他酸他。“你以前跟你们家老爷子掰了,也是我收留你,陪你暴饮暴食啊!”不过因为姗姗对我不知名的偏见,他俩结婚以后,陈鹤白再落魄,也没来找过我。
“呸!那都是我做的周黑鸭,我烤的烧烤,你吃得比我还多呢!”我有点语塞。过了一会儿,陈鹤白又很小声地说了,“不过看你吃得那么欢实,我也觉得挺开心。”有时候,陈鹤白还挺像个大人的。
不想再跟他继续煽情下去,“我们俩攻略也没做,到成都了怎么玩儿啊?”陈鹤白笑嘻嘻地打开手机上的备忘录,“哥哥我是那种没准备的人吗?给你看看啊,我们订的民宿靠近春熙路。我们到了之后呢,可以打车去宽窄巷子吃吃逛逛……”
岁月真的可以让人成长起来,在生命的沿途开出一朵朵自己呵护的小花。陈鹤白好像变了许多,认真细致、成熟踏实。反观自己,一直自诩浪漫自在,实则对生活的风霜没有一点领悟。
我在宽窄巷子里的一家店里吃了碗钟水饺,就已经饱了。陈鹤白喜欢小吃,一路走走尝尝,还买了很多小玩意儿和特产。我跟他说,成都最有意思的还是那些不出名不起眼的小巷子里的店,很有市井气。于是拉着他钻进了满是苍蝇馆子和散步老大爷的巷子里。
我又问陈鹤白会不会打麻将,想带他找间茶馆消遣几把。陈鹤白说他只会广东麻将,我只好和他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迎着天府之国十月微热的秋风。
巷子深处有家装修做旧的两元店,锅碗瓢盆只占有角落里的一席之地,多的是些模样奇巧的小玩意儿,很是别致。老板坐在一个鼓凳上逗猫,无心理会我们。我东摸摸、西看看,让陈鹤白帮我选了一根头绳,自己又选了些精致的小玩意儿。
陈鹤白先掏了钱出来,我也不和他争。老板抬头看了我一眼,有些不确定地叫了声“楚楚?”。我只恨自己今天没戴眼镜出门,也着实惊叹于眼前这位男人的变化。“小姨夫,这是您开的店啊?”。我习惯于和秦单一样称呼他。
“是,开间小店来打发时间。”老郑笑盈盈地看了看陈鹤白,“这位是你的爱人吧?”我急忙辩白,陈鹤白却跟老郑握起手来。
故人难得相见,我们也不急着要走。老郑很周到地给我和陈鹤白一人泡了杯茶来,“店里平时就我一个人,只有这种纸杯了。茶是大红袍,你们尝尝!”不知道是我还活在少时的回忆里,还是时间真的太快。谈吐间,老郑似乎完全变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