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中秋节,这几太学府放了学假,同屋的同学都回家去了,他们家就在月州大城里,和父母一起。“阖家团圆”这几个字,我从来没有感受过,唯一的至亲舅舅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快三年了,唉。
是啊,快三年了。
这两年在学府的日子对我来说是很好的日子了,我之前从未想过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有吃有穿的,商小容还偶尔会送来烧鸡。我知道这是她托厨房的老妈妈从街上买的,每次都是,虽然她和我说这是她父亲或者母亲或者谁谁补偿我的。
她这人是挺好的,我在谢家村从来没有见过想她这样爱笑、爱跑、爱蹦的女孩,就像春日下油菜花地里的白蝴蝶一样。就是她老爱叫我“秀秀”,让我很是头疼,要是传到朔枭营,我还怎么打仗?
我就这么坐在天井里,呆呆地望着天上的圆月,愣愣地想着一些事。
“孤独”一词,是我在学府里才听说的。每年中秋和过年的时候,同学总是问我“孤独吗”这样的话。说实话,我以前从来不觉得人还有“孤独”这般感受,因为我九岁开始就一个人睡觉,很少有人来柴草间过问我怎么样,我以为生活大概就是这样吧。
但现在,我好像学会了“孤独”。今晚,我就很孤独,孤独地望着天上月,想着舅舅、师父们、石大头、谢强、谢磊、浮生老大、丁副统领等等,不知道他们是否也有在挂念我。可能是因为有了分别,才有了孤独。如果一开始就没有相识相聚,又哪有离别后的感到孤独。
还有一个来月,又要离别了啊。我就要告辞商秋老师和商小容了,还有我的同学。那一天如果真到了,想想还真是有点舍不得。一提起商小容这个人,我就有种很复杂的感觉,很烦她,怕她来。
有一天,她兴冲冲地跑来我的屋子,当时屋里还有好多人。她一点不顾及到有别人,就喊着:“秀秀,我打听到生发秘籍了!”同屋的同学全都哄笑一片,有的连连喊着“秀秀”,有的喊着“小光头”,差点没把我气过去......
但我又怕她不来,今晚她就没来,让我感到更加的孤独。
夜就这样深了,我顿时感觉十分瞌睡,便进屋准备睡觉。我刚打开被褥,就听见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的内心似乎被什么击中了,砰砰直跳,难道商小容真的来了?如果她能够在我这样孤独的时刻,再送我一只烧鸡,哪怕她还叫我“秀秀”,我也愿意!
我赶紧去开门,只见商秋老师站在门口,还是板着张脸。我大失所望,极不情愿地把他请进了屋子。大晚上的,还摆着张臭脸,不会这时候来检查我课业吧。我的眼神幽幽地盯着他,但愿他的嘴里别说出“课业”这样的字眼。
商秋老师的手中紧紧攥着一封书信,他看着我,开口说:“你看看吧。”
我一惊,两年来我从来就没收到过信,莫非是朔枭营来信了?但看他的神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忙的把信接过来,粗粗一读,吓得我冷汗直冒。
信上说,浮生老大因牵涉叛乱之事,半年前已被捕入狱,丁青鸣副统领等朔枭营内一众乱党也全都被抓。信中以极其急切的口吻告诫我千万不要回朔枭营找浮生破虏,否则将会被视为乱党立即被捕。
我不死心,就又细细地读了一遍,就像被宣告死刑一样,瘫坐在地上。屋内焦灼的油灯味儿熏得我两眼昏黑,喘不过气。我不得挣扎着起身,艰难地走出屋子,企图获得一丝清新的空气。
今夜的孤独早已不见影踪,代之而来的是头晕还有目眩。我不知所措地回头望着商秋老师,满眼的泪水让他板着的脸竟毫无一丝波澜,我止不住地哭了出来。
两年来,我可是一直幻想着能够回去和大家团聚啊!
我每天早早地起床,学习,练功,就是为了回到朔枭营不给浮生老大他们丢脸,打胜仗做像他们那样的英雄。我每天轻轻松松地面对好多人的鄙夷和讪笑,毫不在意,就是因为朔枭营在我身后!而现在,我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全都轰然倒塌,我又回到了那一天,被骗到德里镇集市口的那一天。所以我才会有如此剧烈的反映,因为这封信将我的一切美好愿景全都撕裂了。
“秀木......”商秋老师走了出来,把我从地上拉起来说,“你想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办不了,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摇了摇头,现实已把我震得脑袋发昏,我什么都做不了了。
商秋老师突然正色道:“秀木!”我从未见过他这副神情,仿佛如临大敌一般,无比的庄严和愤怒。他继续说:“秀木,你已经不是那个伙房里的小孩子了。在太学府的这两年,你成长了很多,也有了改变一些事情的能力。唉,希望你好自为之。”
我被商秋老师的一番话瞬间点醒了,是啊!我现在不是那个没用的陈秀木了,我在学府的这两年,如同脱胎换骨般地让我变得不一样。我学会了识文断字,遍览了古今群史,习得了道义伦理,让我有了强大的内心。我还练就了一身的好武艺,尤其是拳法,势大力沉又飘忽不定,常人根本无法抵挡。
这些都可以支撑着我走下去,无论多么艰险,我也能走下去!直到我找到浮生老大,找到参与那件事的所有人,找到他们,找到真相!
我擦干了泪水,向商秋老师深作一揖,说:“感谢老师指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商秋老师点点头,深锁的眉头稍有舒展。他对我说:“此去定是凶险万分,切记,你要活着回来,才不负浮生兄之托。”
“浮生老大?”我不解,“他对我也有什么期望?”
商秋老师面露难色,一番斟酌之后,他说:“浮生兄说你是天资聪颖之人,日后定能成为大器。”
我吃惊地看着他,根本不能相信我所听到的。定成大器?天资聪颖?可我只是最为低贱的放牛娃,最为无能的伙房打杂,怎么就突然受到这样的重视。我苦笑了一下,浮生老大看错人了,我适才还这副惨兮兮的样子,如同丧家之犬。
“暂且不要去想这些了。”商秋老师说,“浮生兄的话自有他的道理。当务之急,你务必要见到浮生兄,厘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以我对浮生兄的了解,他绝不会做出损人利己之事。他......他是个真正的英雄!”
是啊,浮生老大是个真正的英雄,这一点我早有体会。那日万石镇之战时,浮生老大一人顶在千军万马前,毫不畏惧,惊为战神。他连死都不怕,又怎么会做出如此不堪之事。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我得回去!
我准备马上动身,在夜色的掩护下,我来去更为从容。朔枭营的传统技能已经流淌在我的血液里,这两年我一直私下里在刻苦练习如何适应和利用黑夜。但我缺少一样东西,就是朔月军的黑色。是的,就是朔月军的战甲,黑得不能再黑的战甲,穿上这个,才真正拥抱了黑夜,黑夜才是你的伙伴。可是现在去哪里找这种衣服,这些只有在军营里才有,而且管得极其严格。当我要来太学府的那一刻,浮生老大就命人将我才穿几天的战甲给收了上去。
不管那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迅速回到屋子,收拾了一点衣物,准备马上就走。
“等一下。”
这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