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轩走向院门,他既没有被邀请,又无拜访的名帖,本以为进去要费一番周折,却见王允府上的人非常客气。
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恭敬施礼,言道:“家主让我在此等候大驾,张家郎君请!”
张轩心中犯嘀咕,他知道我会找上门来?这个管家又怎么认识我?
王允的府宅不算大,但也是五进五出的院子,布置的很是精致。最牛的是,他们家把附近的河水引入,让流水贯穿庭院而过,鱼儿不时跃出,鸟儿叽叽喳喳,多了几分大自然的生动。
张轩跟在王家人的身后,走过一道画廊,绕过潺潺流水环绕的假山,眼前浮现一处很大的凉亭。
凉亭有多大呢,如果后世里大妈跳广场舞,大概能容纳三四十人又蹦又跳。
此时,沿着四周,摆着一圈矮榻,中间空出一片,大概还能有人载歌载舞。
此时,矮榻前大多坐着人,一眼望去大概十多位。
当中一人,张轩识的,正是他刚才口口声声喊着的王允老儿。
他是今日宴席的主人,和他同榻而坐的应该是贵宾,恰好张轩认识,昨晚出席婚礼的车骑将军何苗,也是大将军何进的弟弟。
除此之外,张轩看到选部尚书卢植,和蔡邕齐名的儒学大家,又是平叛黄巾起义的重要将领,可谓文武双全。卢植旁边那人刚见过,大将军府的主簿陈琳,此时正冲着张轩笑,让人想抽他又暂时找不到理由。
剩下几人有些面生,张轩没把自己当客人,只是用眼神打个招呼,然后看向对面的王允。
没等张轩发话呢,王允已经起身迎接,那热情的劲头,仿佛相识许久。
他一边揽着张轩的胳膊,一边亲自引路,嘴里还客气道:“虚位以待,只等致远!”
王允不是假客气,他右手边的矮榻前一直无人,而且该位置很重要,就在主人家的一旁,算是比较重要的贵宾席位。
张轩心中狐疑,暗中猜想王允的心思。
王允却像个没事人,热情的火焰高涨,挨个向张轩介绍宾客。除了前面已经提到的何苗、卢植、陈琳,剩下的人大多官位不低,但名字不太熟。
只有个荀攸,让张轩不免多看了几眼。他在三国中的定位是个谋士,在后人的很多评价中,他似乎很难挤进三国谋士排行榜的前十名。在他之前,总能看到鬼才郭嘉、猪哥孔明、司马老贼、毒士贾诩等人的名字。
但是在张轩眼里,论机智,论决断,荀攸都是不得了的厉害人物。原本的历史中,无论是攻吕布还是打袁绍,荀攸算无遗策,每一次下手都是又准又恨。
只不过,张轩有自知之明,荀攸看起来年近三十,出身著名的颍川荀家,不可能将其招揽,索性不费那个功夫,只是客套一下,先混个脸熟。
就坐以后,张轩哪有心思饮宴,他的位置距离王允很近,要不是碍于众人的面子,早已愤然起身找他要人。
王允主动搭话:“昨夜张府一宴,竟然断了大汉乾坤,自此宗庙重立,万民无不欢欣。小友此功震铄古今,足以名留青史。”
张轩刚喝了口水,差点噎着。
有没有搞错?你只不过多读了几本书,怎么夸人朝死里夸?
张轩无非是替父兄跑腿,组织了一场宴会。局势僵持这么久,宦官、外戚都已经撑不住,顺其自然的各自妥协,最终达成一致。
在这件事情上,撑死了张家只不过组了个局,当了把中间人。你敢说力断乾坤、重塑宗庙?还什么震铄古今、名垂青史?
危言耸听了吧?
哪怕是张家自己人,都不敢这么吹!
王允坚持自己的观点,小声道:“两份密旨,一份是真的,一份是假的,哪个重要?”
张轩不能轻易表态,面对这个问题,顾左右而言他。
王允却不放弃,言道:“蔡公之言中规中矩,确为先帝所书。然而,于大汉朝堂来说,毫无用处!”
他盯着张轩,继续道:“而你兄长出示的密旨,明明是假冒伪劣,却为众人接纳。他是假的,却举足轻重。”
原因无它,一个是大家想要的。另一个呢,大家并不在乎。
那个想要的,哪怕不是真的,也可以奉之为圣意。而另外一个,蔡邕为求平安,外人又何必关心呢?
张轩不同意,也不反对。
你让我承认兄长手里的密旨为假,那是打死也万万不能。可他似乎不需要辩解,你以为是什么,那就是什么,重要吗?我在乎吗?
王允嘿嘿一笑,说道:“小友如你,刚刚加冠的年纪,与我家侄儿王凌年纪相仿,却已有此不凡之举,实在是让人佩服!让人羡慕!”
张轩努力抵制他的好话,不愿做狐狸眼中叼着肉的乌鸦,略显严肃的问道:“听闻蔡家女郎来府上做客,不知此刻在哪里?”
王允还是一副平和的模样,丝毫不见情绪波动,如同刚才的张轩一样,不承认,也不否认,反而说道:“小友来府内做客,当与各位英豪共谋天下大事。至于儿女私情,不妨宴后再议!”
张轩不急怎么行?那是自家媳妇,你们可以处之泰然,我怎么行?
“王大人,你知道我的性情,莫要惹我!”
王允听到威胁,没有生气,反而劝解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劝小友稍安勿躁。你可知我府上什么最有名,那是教习多年的歌姬,一会看中哪个,自当双手奉送。”
张轩摇摇头,我可不能陪你饮宴下去,岂不是耽误大事?
王允也摇头,“你的大事,又算的了什么?为今之计,需要我等勠力同心的,乃是天下大事!”
又提天下大事?你当自己是谁,动辄以天下为念?
王允总算收敛了几分笑意,赫然道:“阉竖祸乱朝纲,已然百余载,身为大汉臣子,岂能不为君王分忧?又岂能任其宰割而无动于衷呢?”
他的声音已经拔高,在场的人安静下来,静静的看着王允。
只见他愤然摔了手里的酒樽,继续道:“今日筵席不为其它,正是商议如何剪除阉竖,还朝政一片清朗!”
安静,继续的安静。
片刻后,大将军府的主簿陈琳准备说话,他先是向王允施礼,又向车骑将军何苗打了个招呼,这才朗声说道:“自光武中兴、明章之治以后,大汉历数八位皇帝,多数宠幸阉竖,或为阉竖所持。先帝初登基之时,太尉陈公、大将军窦公一心为国,反被阉竖所害。更有无数仁人志士,与阉竖誓死相争,可谓前仆后继、死而后已,两次党锢之祸,天下数千英才陨落,不得不远离朝堂、了此一生。如今新帝登基,何大将军掌控兵权,又有何后坐阵宫廷,正是将阉竖一扫而空之时,我等岂能坐失良机?”
有人附和道:“陈主簿言之有理,若是拖延时日,那群腌臜货又将献媚于新帝,谋取朝政大权,欺压我等善类。”
接下来,好几个人发言,大家意见差不多,阉竖是必须杀的,他们该死!
选部尚书卢植保持着冷静,提醒道:“宦官为祸,由来已久,当初陈公(陈蕃)、窦大将军(窦武)除贼不成、反被其害。就在十余年前,诸位可还记得清楚,冀州刺史王文祖与陈公之子密谋,欲趁先帝北行时动手,杀阉竖清君侧,同样事泄后自杀。”
大家怎会不知,那次事件牵连甚广,不少人被抄家灭口,更多的大家族因此被打击。那帮参与的人之中,如今还活着的,大概只有逃亡十余载刚刚返京的许攸。
何苗是外戚一派中的重要人物,众人发言完毕,他要讲几句。
不知道为什么,张轩总觉得何苗和袁术很像,两人行事都有些浮夸,用农村人的话讲是不着调。
何苗轻咳一声,将注意力完全吸引,方才说道:“不瞒诸位,家兄已有安排。”
什么安排啊,每个人凝神静气的倾听。
何苗道:“家兄为大汉社稷,宁愿忍辱负重,向宦官妥协一二。但诸位不知的是,家兄已经做了部署,必将其一网打尽!”
众人尽力伸出头,好像自己是王八似的,每个人还竖起耳朵,能靠多近靠多近。
“家兄已命外兵入京,威逼阉竖!”
啊……
不少人惊叫出声,尤其是选部尚书卢植,不由自主吐出两个字:不可!
通过何苗进一步表述,大家知道大概情况,应召而来的主要有两位,一个是大胖子董卓,另一个是并州牧丁原,他俩帐下一个是西凉军,一个是并州军,都是战斗力极强的边防军。
除此之外,何进还派出几位手下分赴各地募兵,其中包括鲍信、张辽、张扬、王匡等数人。
卢植不反对募兵,但是对征召外兵入京心存疑虑。与宦官斗,大不了宫内一地鸡毛,输了也只是掉落一堆脑袋,若是让洛京招惹兵患,必将为祸不轻啊!
何苗没拿正眼看他,傲然道:“此乃机密,说与诸位,乃是亲信。”
那意思是说,你们没资格提意见,今天能告诉你们,那是看得起你!
卢植虽气恼,不好当场发作。其余众人更是没有异议,大家商量的不是杀阉竖对不对,而是怎么杀。
唯独张轩,只想着他的蔡琰,压根没听进去。
何苗的目光投向他,别人都是点头称是,除你之外每个人都发言,多少要附和几句。怎么你旁若无人,吃也不吃,喝也不喝,琢磨啥呢?
“张家郎君,你以为如何?”
何苗的声调有些高,很多人听出其中的不愉快。
张轩转头看了眼,回答:“何将军此计甚妙!”
话说的没错,只是语气有些敷衍,何苗要追问一句:“怎么个妙法啊?”
张轩一心找蔡琰,本就有些不耐烦,见何苗满怀恶意的瞅着,有些不痛快!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大将军人手不足,调集外兵入京,以多打少,以众欺寡,暗合兵法要害,自然是妙哉!”
在场的人都听得出,你非但没夸赞,反倒是赤裸裸的讽刺。什么狗屁兵法,不过是人多势众而已。
何苗是上过战场的,车骑将军的名号绝非浪得虚名,脸膛一拉,眼睛一瞪,颇有几分威势。
“望张家郎君实言相告!”
那意思是,你想提意见就提,别阴阳怪气的。
提就提,张轩道:“刚才卢尚书所言极是,招引外兵乃取乱之道,不可!”
张轩不是建议,而是很严肃的评判!
何苗让你说真话,用不着如此刺耳吧,因此大怒:“黄口小儿,焉知国事?”
张轩起身,告辞!
他想借机逃席,与何苗言语不和,于是愤然离席,多好一个理由。趁这个机会,张轩在王允府上转一转,趁机探听蔡琰的下落。
这是个小计谋,猜到何苗会发怒。
但张轩没猜到,何苗的脾气远不止此,他大声嚷道:“你给本将军站住!”
见张轩不听话,命令道:“来人,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