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轩出现在蔡府的时候,蔡邕已经等待很久。
翁婿俩直接进屋,来不及沏茶,蔡邕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他能看得出,张轩脸色不好,似乎不太顺利。
张轩果然摇了摇头,“董后说的那个太医令,我去上东门找寻,发现已经死了。根据同去的华神医判断,凶杀大概发生在三个时辰前。而且,他家满门十七口,一个不留!”
蔡邕喃喃说道:“贼人抢先动手……”
张轩分析道:“怪就怪在三个时辰,时间刚刚好。或许,我入宫去见董后,应该有人知道。”
“他们做贼心虚,更是印证先帝乃是他杀。”
“还有一人知晓,听董后说是个宫女,蹇常侍的相好。不过,宫里有自己人传出消息,她今晨坠井而死。”
翁婿俩陷入沉默,董后给的三条线索,有两条已经断了。
至于可能知晓消息的第三人,刚刚升级做太后的何氏,怎么查?
张轩终于等茶水泡好,先给蔡邕沏了一杯,然后给自己倒满,一口气喝下去。他没心思细品,今个跑了大半天路,有些口干舌燥。
“后父,其实答案呼之欲出。先帝病重之时,身边除了这些已经死了的人,只有蹇硕与何太后,他俩谁希望先帝康复,谁又希望他死呢?”
蹇硕虽执掌兵权,却不过是个宦官,莫说是朝中大臣,即便是皇宫之内,张让、赵忠谁会听命于他?他就相当于皇帝身上的寄生虫,寄主活着,他权倾朝野。寄主完蛋,他便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苟且偷生尚且不能,更不要提什么狼子野心。
而何太后呢,她让皇帝死,儿子继位。由此,她在宫内做皇太后,她的兄弟何进、何苗在外执掌朝政,何家以外戚身份独步天下。可她即便不如此,有着皇帝宠幸,又有嫡长子在手,为什么非要急着弑君呢?
张轩在与董后见面后,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那就是皇帝要有大动作,让何后害怕了。如果皇帝不死,她的地位岌岌可危。或者也有可能,她儿子的位子不保。为了儿子的太子之位,为了何家的权势不倒,那她必须搏命。
看得出,皇帝与他母亲董后关系不错,而董后坚持立小儿子刘协为太子。皇帝打心底里想遵母命行事,无奈还有个嫡长子刘辩挡在前面。如果废嫡立庶,那就是违背了祖宗的规矩,恐怕朝里大臣不会善罢甘休,何家更会和自己玩命。
皇帝不愿意屈从,于是一直拖延,直到刘辩已经十三岁,刘协也已经八岁,到了他必须做抉择的时候。
从结果推断,皇帝会被害死,自然是他的选择不是别人想要的。也就是说,他已经下定决心,立小儿子刘协为太子。
在此可以大胆推测,杀死皇帝的目的,是阻止他立太子。那么,凶手便可以定位到何家。今天的何太后,以前的何皇后,有动机,有时间,有条件,她是最大的嫌疑人。
蔡邕听了张轩的一番思考,他是极为认同的。现在的最大难题是取证,对方是母仪天下的皇太后,见一面都很难,更不要说从她身上打开突破口。
张轩有个主意,问道:“新帝登基之后,蹇常侍、何大将军与袁太傅共同辅政,后父只得到公车令之位,可知为何?”
蔡邕本是皇帝指定的托孤之人,最终却只捞到六百石的官衔,但他坦然接受。新皇帝已经继位,辅佐朝政、录尚书事的有三人,蹇硕是先帝亲信,统宫廷内外防务,毫无争议的第一选择。何进督天下军事,又是小皇帝的舅舅,何太后的兄长,也可以赢得一个位置。
按理说,身为先帝生前急召入京的老臣,蔡邕有望与之并列,哪怕只是个虚衔。但两方势力妥协之后,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而是选中汝南袁家的袁隗。袁隗是袁绍、袁术的叔父,当朝三公之一的太傅,他的资历是足够的。但是能让他跻身辅政之位的,却是因为袁家的权势,引得宦官、外戚争先拉拢。
蔡邕没想明白,提起这些,与调查何太后有何关联?
张轩说道:“何大将军举荐我为官,那我明日去尚书省求职。到时照例要进宫谢恩,别人只是宫门前行礼,如果何大将军看得起我,或许……有机会见到何太后。”
蔡邕听后有些犹豫,宦官、外戚争斗,张轩已经被误解,很多人说他与大将军府靠的太近。如果这时候接受何进的举荐,那便意味着消息实锤。
而东平张家与蔡邕一样,坚定的保皇党,理应与先帝站在一起。那么,何家更有可能是他们的敌人,而不是朋友。
张轩笑了,进门后第一次有了欢颜。
“后父何必担心,小婿在洛京名声极差,不少人说我是‘小霸王’,编织各种坏事安在我身上。如今为军国大事,为先帝寻个公正,多背负几个又有何妨?”
什么背信弃义,什么卖主求荣,等到答案揭晓,外人自会明了。
解释,是无能者的挣扎。
忍辱负重,我可以的。
等到张轩离开,淡黄色帷帐后辗转走出一人,袅袅娉娉的样子,浑身上下写满了美好。
蔡邕问:“琰儿,你怎么看?”
走出的正是蔡琰,她从小到大有个习惯,只要是父亲在外见客,她都会躲在帷帐后偷听。正因为这个习惯,蔡琰与普通的女儿家不同,她了解外面的情况,知道男人的世界在干什么。
听见父亲提问,蔡琰说道:“那人说的没错,先帝之死,何家嫌疑最大。”
那人?自然指的是张轩,女孩家羞涩,没有直呼其名。
蔡邕却道:“我是说张家三郎君如何?”
他啊?蔡琰是真害羞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蔡琰与别家女郎不同,她有自己的思想,认定的事情九头牛拉不回来。在张轩的追求下,蔡邕对女婿的考察已经结束,而女儿始终没有松口。
今日的场景说明,蔡琰心中小鹿乱撞,否则不会脸红,极为罕见的做小儿女状。
要知道,她平日可不是如此,虽为女儿身,却有争强好胜之心,心怀天下之志。
“张家三郎君屡次求婚,始终不知你的意愿,为父一直替你拖延。如今洛阳城众人皆知你俩之事,而张家三郎君又是人中龙凤,你是否应允呢?”
蔡琰点了点头,却不好意思的替自己找理由,辩解道:“此子有三点异于常人,足以与我蔡氏门风相称。其一,他敢作敢为,遇事毫不畏惧,其气魄可见一斑。其二,他处事缜密,前后思量清楚,其智谋虽不能与先辈相比,却有几分留侯张子房的遗风。其三,为达目的,他宁愿自污其名,不管旁人风言风语,依旧我行我素,此点甚为可贵。”
蔡邕听完女儿的话,首先是确认女儿动心了,对张轩的表现很满意。其次呢,他很赞赏女儿看人的眼光,刚才蔡琰提到的三点,蔡邕自认为前两者自己也能做到。唯独这第三条,自污其名,不畏人言,对于爱惜羽毛甚于生命的蔡邕,名声几乎是他赖以存活的底线,张轩能够毫不顾惜,很难不让人产生敬佩。
既如此,蔡邕可以放心的将女儿嫁出去!
蔡琰没有反对,她在张轩身上,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两年前,当天下人觉得,她不会甘心嫁给那个将死之人,甚至一向注重儒家礼仪的父亲,都在主张取消婚约,她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嫁给那个生命只残存几天的卫仲道。
不久之后,就在几乎所有人反对,父亲也在规劝的情况下,她毅然决然的给自己写了封休书,重新回到自己家中。
实际上,她只是去河东卫家小住了几天,可是这一来一去,两次惊动洛阳城,以至于她的故事被人人传颂。尤其在鸿都门学子的眼里,一个敢作敢为、毫无畏惧的女斗士形象油然而生。
窗外,阳光普照,透过纱窗照射进来。
蔡琰好久没见过阳光,蔡邕也是,自从先帝驾崩,连绵细雨下了月余,从未曾停歇。
如今新帝登基,民间有主,苍天有日,下雨的天气随之结束。
不知这是不是一个巧合,蔡邕心中的自责稍许缓解,他知道先帝心中的接班人是小儿子刘协。无奈为了大汉社稷,为了稳定当前局势,大家被迫选择嫡长子刘辩称帝。如果先帝泉下有知,应该会理解吧!
雨水停歇,天空晴朗,院子里有了生机,那些耷拉脑袋的花,总算昂起头来,笑得很甜。
在花朵之外,一个青年大步走入。他风华正茂,又一表人才。
青年一边走,还一边露出洁白的牙齿,隔着老远喊:“后父,我的宝剑忘带了。”
闻听动静的蔡氏父女看见,剑鞘被解开系带,正躺在他刚才跪坐的席边。
张轩的脚步极快,话音未落,靠近房门。
蔡琰再想躲闪,已经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