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人去了许久都未曾回来,沉意挽在皇后处也呆得不耐烦了,去了别处散心。
花开柳绿,皇宫的每一处景致都像是一副绝美的山水画,唯妙唯俏的假山,姹紫嫣红的花红,亭亭净植的翠绿,还有那欢呼雀跃的鱼儿,小路蜿蜒曲折,通向不知名的地方,引人深入。
“姑娘,皇上请您过去。”侍女前来找沉意挽,像是有些着急,一路小跑而来。
“我师傅呢?”沉意挽问道。
“吉人大师也在那。”侍女低头答道。
“你带路吧!”
沉意挽回头看了看眼前的美景,不知那位美丽的文娘娘,有没有看见过这样风景。
……
侍女没有带沉意挽去尚书房,而是去了金华殿。
金华殿是沉时居住的地方,沉时有了烦心事,就爱呆在这,不让人打扰,屋内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单单一副画,一个排位,供奉的是这皇宫不得提起的人。
沉意挽到了金华殿,看见吉人在屋外独自一人闭目念经,余公公则候在一旁,微微弯着身子,默默等着。
“师傅?”沉意挽上前轻声问道。
吉人手中的佛珠不再转动,嘴里也不再念叨,就是眼睛依旧闭着,他道:“意儿,去吧,为师在这等你。”
“师傅要意儿去哪?”沉意挽有些奇怪,见吉人不再搭话,便看向一旁的余公公。
“姑娘,请进吧,皇上在里面等你。”余公公指了指那紧闭的大门说道。
忽的,门开了,沉时的声音从里面穿了出来,“意儿,进来吧。”
少女回头看了看吉人,见他没有任何反应,也就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因为吉人跟她说过,‘不怕,有师傅在。’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觉着一定会安然无恙。
是黑暗,也是空旷,这里的一切都没有皇宫的半点气息,沉时坐在地上,看着墙上那忽明忽暗的画像,不知是在笑还是哭,沉意挽凑近了,才看清,这画上的是,文娘娘和先帝。
“意儿,朕给你讲个故事吧!”沉时的声音有些低沉,但眼神就没有离开那幅画像,就像灵魂被吸了进去似的。
“哥哥今日怎想起来给意儿讲故事?”沉意挽找了个垫子与沉时坐在了一处,“不过,哥哥愿意讲,意儿便听。”
“我的生母是苍文娘娘,生下我不久后,她就消失了,父皇找了她许久,依旧毫无音讯,还因此杀了好多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报应,我在皇后娘娘身边长大的这些年,总是多灾多难,好几次都险些丧命,而我父皇也没有多子多孙,只剩了我和沉颍两个。小时候,有人说是因为父皇作孽太多,所以这些灾祸都应在了子女身上,请了好些圣僧进宫做法,从那以后,我就离不开佛门了,可是皇家子女从来就不能随心所欲,沉颍想做一个闲人,我只想长伴青灯,现在的我们都没能成为自己希望的那个人,可是却不容我们后悔。”
沉意挽听着,也想着,同样也沉默着。
“意儿,你出生的那一年,我见到了一个人,她告诉我,有生之年一定要照顾你,保护你,让你这一生都安乐无忧,我答应她了,并且这也是我想做到的,从你叫我哥哥的那一刻,所有的苦难都没有了,因为我知道,这是她在保佑我,同样也在保佑你。”沉时看着身旁的沉意挽,眼中包含了说不出的情绪。
“那个人是谁?”
“是你的母亲,同样也是我的母亲?”沉时转过头,看着画像上的女子说道,“她把你抱在怀里,眼神格外的温柔,你笑了,她也就笑了,我站在对面,喊她,可是她一句都没有理我,只是一个劲的看着你,等你睡了,她才抬头看了看我,对我说:‘娘亲没有照顾你,希望你不要怪我,我怀里的是你的妹妹,以后娘不在你身边,请你照顾她,可以吗?’……我就这样看着,听着她说的每一个字,却说不出话来,我没有答应她,可是等我反应过来时,她再一次离开了。那时,我相信了父皇说的话,他真的见过娘亲。后来,那个婴儿被我放在了清光寺主持的房内,给她赐名,沉意挽。”
“所以……”沉意挽一时间千头万绪,想要问些什么,又说不出口。
“你叫我哥哥,我听着开心,虽知这是你与我打趣的方式,可是从你出生,你就是我的妹妹,之所以将你养在寺里是,是因为就算是身为皇帝,我也挡不住悠悠之口。”
“所以,你真的是我哥哥?”
“是!”
对于沉时的回答像是给了沉意挽一个定心石,没有欣喜若狂,觉着自己终于有了血肉相连的亲人,反倒是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她有些慌乱,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可是,为何同我讲这些?那些人如若知道了,又会如何?”
“百姓传,因为先帝的杀戮导致如今的局面,城恐破,国恐亡,而要想扭转局面就要将当初抢来的东西还回去,意儿,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结局,可是现在,我,我没有办法了。”
“所以,现在就要把我交出去换天下,是吗?”沉意挽小心翼翼的问道,手心不断的冒汗,脚不断的后退,如果门开着,兴许她早就逃走了。
“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沉意挽平和一下情绪,又道:“我想知道,到底为何,当初你不能认我?”
沉时欲言又止,他不想说出这个秘密,这个他否认了一辈子的秘密,因为她的娘亲在他心里不容有半点污点,所以一旦有损坏她名誉的事都不能发生,包括沉意挽。
“你说呀!”
“因为,你不是父皇的女儿!”
沉意挽跌坐在地,她好像明白了苍文消失的原因,一个跌入深渊,名声全无的深宫娘娘,为了皇帝的尊严,自然是不能出现在众人眼前的。
沉意挽迷迷糊糊的走出了金华殿,临走时她对沉时说:“我会帮你的。”
吉人带着沉意挽去了雅苑,当时的她已经听不清旁人在说些什么,脑中回响的都是沉时的话:娘亲因为惹怒了父皇,生下我一年后就离开了皇宫,可是父皇很快就找到了她,勃然大怒,觉得她是因为有了人才会选择离开他,那一夜,娘亲受尽折磨,父皇没有半分留情,从此,娘亲就被关在皇宫密室,不让任何人前去探视,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偷偷去过一次,引来了侍卫,放跑了娘亲,当时前来营救的人就是苍井的手下,从那以后,父皇就开始生病,流言四起,再到后来,娘亲带来了一个女婴,告诉我,她是我的妹妹。
画像上的女子看起来幸福极了,这件屋子以前应该不是这样的简陋,先帝恨文娘娘,却也没有忍心扔掉她的画像,如今物是人非了,万般荣华不过过眼云烟,转瞬即逝,当初的誓言有朝一日也会走到分崩离析。
沉意挽没有哭,她只是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是如此的身世,为什么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少年还没有说要娶她,她就要离开,只为了换这天下,要说雄心壮志,她没有;要说舍己为人,她也没有。她只是一个小女子,一个被人绑架了会害怕的女子,一个看见别人受伤会心疼的女子,一个因为别人三言两语就会生气的女子,一个在清光寺被师兄弟们宠在心尖的女子。
沉意挽看着窗外,树叶落得满地都是,吉人坐在院中,在沉意挽看得见的地方陪着她,如今的局面,他说不出话来,也不能替她做任何决定。
风吹叶落,那个少年还是没有回来,蒲城破了,这一仗,吴暄败了,消息传回了皇城,少将军失踪,敌国传信交人,不是和亲,而是认亲,认回明国王上苍明渲唯一的妹妹,沉意挽。
沉意挽在雅苑住了好些日子,吉人在一旁陪着,不让任何人接近,侍女送来吃食,沉意挽也只是象征性的吃一两口,便放下了,就这样,余公公带着沉时的旨意来到了雅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清光寺沉意挽即日启程,代表我朝前往明国表明我朝的诚意,特许留在明国宣扬佛法,促成两国友好之情,永不开战!”
“沉意挽领旨――”
接过圣旨,沉意挽抬头,问道:“哥哥就没说别的?”
“姑娘,皇上说,此后,他没法再护着你了,请你多多保重……”
“好,谢公公。”
沉意挽转身,看着生后的吉人,她眼眶一湿,哽咽道:“师傅,徒儿要走了,您不说些什么吗?”
“意儿,不管在何处,师傅都会在你身边的,心中有佛,处处皆佛。”
“可我,不想要佛,只想要师傅陪着我,意儿害怕。”
“不怕,听说那位国主盼着你回去,不会伤害你的,反而会加倍的疼你,去了以后,也不要给师傅写信,会让人误会的,空了……,师傅会去看你的。”
沉意挽趴在吉人的腿上哭了许久,她自己也不知道在难过什么,自己本就没有亲人,如今算是找着了自己的亲人,心中却有说不出的难过与伤心。
――
沉时没有昭告天下沉意挽的身份,宣扬佛法的由头为的就是保住皇室一族的名声,不能让人知晓先帝的妃子居然与旁人有染,而沉意挽本就来历不明,当初沉时赐名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如今世人算是知道了,这沉意挽就是佛祖送给世人的孩子,为的就是解救这次皇城的困局,保天下平安,这样一来,流言止于智者,沉意挽成了救世主,清光寺成了佛光普照之地,世人对清光寺更是深信不疑,也因此对皇室更加的忠诚,因为当今皇帝居然在多年之前就为今日做好了打算,而这样的预言不用说就是吉人大师神机妙算的功劳,言论使得民心汇聚,百姓更加推举沉时的功绩,可是在皇城城楼上身穿黄袍的男子脸上并无半分欣喜,看着浩浩荡荡的车队,他沉默了许久。
……
那天,百官跪地,百姓聚集在道路两侧,欢送这个以一己之身换取和平的女子。
天空云层厚积,透不出一点光亮,就好像沉意挽的心,沉在了水底,看不见亮。
吉人牵着沉意挽的手,亲自送她上车,介人等师兄弟们匆匆赶来,带着满肚子的话要说,可是看到沉意挽时,话到嘴边却说不出了,只是看着这个他们从小养大的意儿,心生不忍。
沉意挽左右瞧了瞧,最疼她的姨娘还是没有来,倒是柳忆柔得知此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全无定国将军夫人应有的面容。
“师傅,我走了,您好好照顾自己。”沉意挽拉着吉人的衣袖,强忍眼中的泪,说道,“师兄们,以后意儿不在了,不要想意儿,会伤心的。”
“你叫我们怎能不想,要去那么远,也不知几时回来,……”
“介于不要说了,”介意深知此时的局面没有办法扭转,一切过多的言语都会成为对皇帝决断的诟病,“意儿,师兄们在寺里为你祈福,此行定能安然无恙。”
“谢谢师兄。”
沉意挽说着,看向了城楼上的那个人,没有任何的表情,小时候,沉意挽受了任何的委屈,他总会护着她,现如今,一切都变了,如果真相是如此,沉意挽宁愿自己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该多好。
柳忆柔上前握住沉意挽的双手,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了句:“意儿,对不起。”
“没,没有,小姨娘怎会对不起我,意儿能够保护大家,很高兴,真的很高兴。”沉意挽替柳忆柔擦了擦脸上残留的泪,笑着说道。
沉时没有兑现当初说会护着她一辈子的承诺,现如今能做的只有用最高的荣耀送她离开,同样告诉明国,交换的这名女子对于沉时来说是何等的重要,如果有任何的怠慢,就算国亡也会与其拼个你死我活,这是沉时能为沉意挽做的最后一件事。
马车缓缓驱动,百姓跟了一路,实在走不动了,才停下来挥手说再见,也许多年以后,他们会忘记还有这么一名女子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可是现在,他们真的沉默了。
沉意挽坐在车内,看着手中的圣旨,苦笑道:“我终究什么都不是……”
――
皇后在沉时身边站立了许久,开口问道:“皇上为何不认她?”
“我终究还是帝王,寻常人家轻而易举能做到的事,在我身上却没有那么容易。”
“是皇上做不到,还是不想做到呢。”
皇后说完就离开了,只留沉时一人在原地看着远方,也不知在想着什么,或许他也在问自己,究竟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