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对文学和影视作品有所研究,你会发现一个非常有趣的“私生子镜像”,假如需要撰写学术论文,这不失为一个别出心裁的研究角度。不仅在它将勾引起绝大部分读者的窥隐嗜好或者宽容点叫暧昧的猎奇心理,还在这种文艺创作中十分重要的“私生子现象”反射出的主题是深刻而广阔的,诸如人类社会,诸如婚姻家庭,诸如心理和精神层面、诸如宗教哲学这一系列从宏观到微观的复杂命题。所有私生子的出现都有其特殊意义,它或者是链条反应中最关键的一环,或者是一切矛盾的催化剂,或者是那个题眼,或者是某种象征。
私生子由于其来源的不正当性,在正常的社会环境下他们一般要遭受到双重压力,法律上的和(宗教)道德上的,这两种压力在各个社会时期有所侧重。就法律上而言,在英格兰的普通法里私生子名为nulius filius,意为“不是任何人的儿子”,他们面临的最大问题即继承权剥夺。早在古罗马时代,十二铜表法里已经规定了对婚生子的判定,那么相反也就是对非婚生子的判定,非婚生子没有继承权。比如著名的埃及艳后克丽奥帕塔拉七世和罗马三巨头之一安东尼的三个私生子女,哪怕是安东尼明确休了自己的原配屋大维(屋大维的姐姐),续娶埃及艳后,并宣布把自己在罗马东方的领土分给他此时已经合法的子女,可依旧得不到罗马人们的接受。因为在罗马人眼中他和埃及艳后的子嗣因为是“非婚生子”,那就是没有任何合法权的私生子。结果这一事件被屋大维利用,他巧妙的把该事传回罗马长老院,并昭告国民安东尼要把罗马的领土分给私生子,这使得安东尼在罗马国内失去了所有支持,继而埋下战败的祸根。为了给个别特殊的私生子开绿灯,君士坦丁后来规定了私生子准正制度,即通过一系列合乎法律规定的程序(如生前认领、捐献财产、君主特批等),私生子能够获得与婚生子相当的地位。君士坦丁本人是君士坦提乌斯一世的私生子,这一法令显然有假公济私的味道。12世纪法学家格兰维尔曾说过“任何私生子或不是生于合法婚姻的孩子都没有继承权,而且在任何情况下都无法转为嫡出。”如果允许一名私生子名正言顺继承祖先的爵位和财富等于对神权和封建制度来了一个釜底抽薪。这是教会和各级贵族领主无法接受的,所以整个中世纪私生子一直备受歧视。其后的拿破仑法典也没有对此宽容多少。
曾获过6次艾美奖和3次金球奖提名的美剧《都铎王朝》放映时,时代周刊曾经评论说:“如果16世纪有八卦小报,亨利八世一定是每期的封面人物。”这是因为,亨利八世所在的都铎王朝后期是一个狗血与八卦齐飞、乱伦与砍头并举的年代,而国王本人一辈子都在为生儿子而努力。作为一个一生都在为继承人问题而烦恼的国王,亨利八世娶了6任妻子,发展了数不清的情人,生了无数的私生子,但最后还是“绝嗣断统”。王位不得不沦落到血缘遥远的表亲手中,最后都铎王朝被斯图亚特王朝取代。
然而在文艺复兴时期,19世纪的文化历史学家雅各布·布克哈特曾激进地将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称为“私生子的黄金时代”。特别是在统治阶层和贵族阶层,私生子的身份并无任何妨碍。庇护二世是列奥纳多(文艺复兴时期的“三杰”之一的达·芬奇,他同样是个私生子。)出生时在任的教皇,他曾写到自己访问费拉拉的时候,欢迎宴会上有来自当政的埃斯特家族的七位亲王,其中包括在位的公爵,而他们全都是私生子。“这个家族太不可思议了,”庇护二世写道,“从来没有正室的子嗣继承权位,那些情妇所生的儿子比正室所生的更加幸运。”(庇护二世本人至少有两个私生子。)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也与列奥纳多在同时代,他有多名情妇和私生子,其中一个私生子是切萨雷·波吉亚,曾任教皇的军事统帅,波吉亚曾雇用列奥纳多担任军事工程师,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就是以波吉亚为原型的。
事实上,一大堆历史名人都是“私生子”。比如东西方两个圣人孔子和耶稣都是私生子。关于孔子,《史记》中有记载,孔子是他父亲和母亲“野合”生的。而耶稣则不同,耶稣按《圣经》教义说是,圣灵感孕,由童贞女玛利亚所生。但这个编造的故事,史学界都不认可。打开《塔木德》一书,里边有对耶稣出生的介绍,玛利亚是个贵族家庭出身的女人,她和木匠约瑟订了婚,玛利亚的邻居潘得拉强奸了她,使她怀孕。《圣经》上记载,当耶稣讲道的时候,会众就人说:我们不是从淫乱生的。实际是在嘲讽耶稣是从淫乱生的私生子。
再比如“征服者”英格兰国王威廉一世,原为法国诺曼底公爵,他的母亲是位女仆,在英王忏悔者爱德华死后,由于无嗣,威廉借口爱德华生前曾许诺让他继承王位为由,渡海入侵了英格兰,随后打败了英国国王哈德罗二世,攻下伦敦,征服了英格兰,自封国王,称威廉一世或征服者威廉。
就道德上而言,私生子面临的压力更加不言而喻了。道德和法律的双重压力是私生子命运悲剧性基调的先天因素。他们一生下来,就注定要面对这种不平等。不少作家在他们的作品中讽刺这种不平等,比如莎士比亚名剧《李尔王》中葛罗斯特伯爵的私生子埃德蒙,他从小就呐喊出:
为什么我要受习俗的欺凌,让世人的挑剔剥夺我的权益?难道在天性热烈的偷情里生下的孩子,倒不及拥着一个毫无欢趣的老婆,在半睡半醒之间制造出来的那一批蠢货?
他进而由理论上升到实践行动,挑拨离间,让父亲驱逐婚生子的哥哥,同时勾引李尔王家的两个坏女儿争风吃醋,并最终使得皇室自相残杀,酿出一出悲剧。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著《卡拉马佐夫兄弟》里的斯麦尔佳科夫也因为私生子的不平等制度,利用老卡拉马佐夫与大哥德米特里争夺情妇的矛盾谋杀了父亲,嫁祸给大哥,使其被判罪,并使老二伊凡神经错乱,最终悲剧。即使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另一部名著《白痴》中塑造了一个善良的私生子——“基督式悲壮”的梅诗金公爵,可他还是因为私生子身份面临悲剧人生。比较幸运的是列夫·托尔斯泰的名著《战争与和平》中的私生子皮埃尔·别祖霍夫,他颇受父亲宠爱不仅得以成功继承父亲的伯爵爵位和家产,还与娜塔莎拥有幸福美满的婚姻。
在风靡全球的美剧《权力的游戏》中:Snow雪诺,River河文,Hill希山,Stone石东,Water维水,Storm风暴,Sand沙德,Blackfire黑火,flower佛花,这多个象征了自然文化的私生子姓氏,暗示了私生子们本该归于自然尘土中的宿命。权游塑造了三个性格命运迥异的私生子形象:正直善良勇敢的琼恩·雪诺,背叛史塔克家族又勇于自我赎罪的席恩·葛雷乔伊,极端残忍野蛮的“小剥皮”拉姆斯·波顿。第六季的临冬城之战就是一场精彩的“私生子之战”。
当然,时至今日,在法律上非婚生子女和婚生子女享有同样的继承权。有些国家比如以铜矿出名的南美国家智利,它的私生子比例甚至高达70%,尽管这些私生子中包含了传统意义上的未婚生子,智利也因而被称为私生子最多的国家。然而在大多数国家的社会主流价值观中,私生子在道德上仍然被认为是不光彩的。
佘嘉是私生子,这一烙印如影随形,尽管他幸运得如托儿斯泰笔下私生子皮埃尔那般被父亲姬伯涵宠爱有加,除了名份姬伯涵对他几乎予取予求。然而姬伯涵被抓这件事在貌似平静的水面上激起了涟漪,尽管姬伯涵善于保护他并没有让他牵涉进任何黑幕,但骄傲如他还是极端恐惧被媒体大众贴上“贪官姬伯涵的私生子”这一耻辱的标签。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逃,逃到没有人可以找到他的地方,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当人们面对不想面对的现实时,这常常是一种本能的行为,虽然不能解决问题,但某种程度上是人类情感的应激保护,因为,时间是最好的医治创伤的药,会让人们淡忘或遗忘。然而一个人人生的命运正是由他所做的一系列的决定而改变,错误的决定很可能会带来悲剧的命运,正确的决定则会带来正面的效应。这一点在权游中的席恩身上得到充分的体现,假如席恩没有选择相信“血缘”渴望获得“亲生父亲”铁群岛之王巴隆·葛雷乔伊的认可而选择背叛“养父”奈德·史塔克一家(尽管他在史塔克家度过的九年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也曾非常渴望得到史塔克一家的认可),并在五王之战期间背叛北王罗柏·史塔克,占领临冬城,那么他也就不会被小剥皮拉姆斯·波顿囚禁虐待,精神一度崩溃。然而席恩是幸运的,他遇到了珊莎·史塔克,从而给了他实现他的自我赎罪和自我救赎的机会和勇气,这就和《追风筝的人》中的阿米尔一样,只有救出索拉博,才能直面当初对哈桑的背叛,才能找回真正的自我,才有勇气继续自己的人生。席恩后来在监牢中说下那句令无数权游迷动容的话:我真正的父亲在君临丢了脑袋。无疑告诉人们,他最终做出的身份选择是超越血缘的父亲史塔克。席恩最终在对夜王的作战中为保护布兰而被夜王杀死。他用一生在寻求得到身份的认同,最终用生命换回了属于自己的荣誉。私生子也许终其一生无法超越宗教和道德带来的血缘的“原罪”,但他可以书写自己的命运。
早在佘嘉知道自己的私生子身份后,他就习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内,默默寻找着有着私生子身份的历史人物和文学影视中的人物形象,他在他们的人生命运中急切地想探求自己的命运符号。在他失踪的日子里,他最喜欢的权游剧陪伴了他,而席恩是最吸引他的角色,或许因为他们都有着私生子的身份(席恩是质子也是奈德养子,在北境他同样被视为私生子),他很快意识到他同席恩一样,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同样幸运的是,姬芝出现了,没有酿成大错,某种程度,她成了他的救赎。
是的,正是这位从小到大品学兼优的完美姐姐。尽管爸爸很少提到她,但是她每年寄回来的明信片和照片都被爸爸整整齐齐地收藏在大大的相册里,爸爸的办公桌上放的都是她的相框。
没有他和妈妈的。
说起来她应该恨他吧,因为她的妈妈是因为他的妈妈而死的。然而命运开了个玩笑,最终仇人的子女在这种情况下相逢。
他出了车祸,在他身边照顾他的,不是妈妈,而是她。这一定是电视剧中最狗血的剧情,佘嘉想大笑,却全身疼痛得根本无法动弹。他想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可笑,浑身缠满了纱布,活像黑色幽默小说《第二十二条军规》中描述的那个从头到脚被绷带和石膏密封的有如标本的木乃伊士兵,所幸的是插在他身上的输液瓶不是小说中那两个可以互相调换位置的瓶子。他庆幸于这样可以使他在恢复了意识后仍然可以闭着眼睛假装昏睡从而免于面对她,不,他们。那个男人应该是他的丈夫赢野逸,年轻人鲜有不崇拜他的。
他听到她小声地与医生交流他的病情,她细心地吩咐护工怎么照顾他。
以及他们的对话。
姬芝:“你带这么多东西?”
赢野逸:“你今晚不是住这里吗?我来陪你呀。”
姬芝:“你知道他是...”
赢野逸:“嗯。”
姬芝:“这里只有一张病床给家属,你回家睡会比较好。”
赢野逸:“不要,我要同你在一起。”
姬芝:“那张床不大,你睡会不舒服的。”
赢野逸:“你答应今晚陪我睡的。要么你陪我回家睡,要么我陪你在这里睡。”
接着几乎令佘嘉大跌眼镜,因为他竟然听到了赢野逸撒娇的声音:“老婆,我昨夜都没睡好。”
为了不影响人家夫妻感情,佘嘉只好勉为其难装出个缓缓苏醒的样子,睁开眼睛。
赢野逸高兴道:“好了,他醒过来了,应该没事了,这里有医生护士,还有护工,老婆我们回家吧。”他迫不及待拉了姬芝的手就要往外走。
姬芝跑到佘嘉床前,柔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佘嘉点点头,表示很好。
可能她也意识到留下来彼此都有些尴尬,嘱托了他几句好好休养,又帮他摆好买来的各种吃喝洗漱用品,才同赢野逸一块儿离开。
他目送着他们的背影。
当那辆车向他撞来时,他脑中一瞬间闪过的竟然是:也许死亡是一种解脱。
然而现在他觉得:
这或许是一次新生。
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从死去的土地里
培育出丁香,把记忆和欲望
混合在一起,用春雨
搅动迟钝的根蒂。
——艾略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