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潜成爹一直没睡，他盯着墙上的西洋夜光钟看了很久，从12点一直等到3点。
到了三点整，分针和秒针刚好交汇！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跳起来，像只活泼的仓鼠一样，向着屋里嚷道：“都别睡了，快起来！”
屋子里传来女人沙哑的嗓音回应，“我没睡着，你小声着点！我现在就去喊潜成和秀芬起来。”
“快点啊，别磨叽，我们时间不多！”男人的语气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坚定过。
女人摸黑扶着墙走进里屋，推了推正躺在床上的大儿子，“潜成，醒醒，醒醒。”
刚入了梦里的潜成很快就被摇醒了，他揉揉眼睛，看到母亲夜里那双黑得发亮的那双眼珠子，问道：“娘，我们真要离开这里吗？”
“嘘！小声一点，别问那么多了，秀芬呢？”
潜成从床上坐起来，往身后指了指，妹妹正张开双臂双脚呼呼大睡，他凑过去捏了捏妹妹的脸蛋，“秀芬，快起来，咱家要去香港了！快起来！”
秀芬却像没睡醒一样，不理哥哥的推搡翻滚了一圈又继续睡着了，这些潜成娘着急了，赶紧喊道：“还不快点起来，再不起来，我们就都走了，就不要你了！”
“别不要我，妈妈。”秀芬哭喊着从床上爬起来，瞬间爬到床前一把抱住母亲的腿。
“快去穿好衣服，一会我们要走了。”
今天正是农历里的十五，月亮大得简直就像汽车上的车轮子，实在是太亮了，亮得可怕。
为了掩人耳目，潜成家连屋内的灯都没开，免得引起一些路过打渔人的怀疑。
摸着黑，大家伙都在收拾东西，屋子里时不时传来锅碗瓢盆掉落在地的声音，还有男人的咒骂声，“这么口大锅，都要过海了，你带它干什么？”
女人也委屈地说：“我当年嫁给你，这是你家唯一的好东西。我拿它烧了二十来年饭，你哪里懂这里面的感情，我可舍不得丢了它。”
“什么好东西！给我！快点给我！快点拿过来！”
男人接过女人不情愿递过来的锅，直接给扔到了井里，笑道：“这东西是这里的，就该让它一直待在这。去了香港赚了钱，什么东西买不到，没准我给你买个进口锅，你巴不得把这个破烂东西早点丢掉咧！”
收拾完毕后，男人把许多没用的东西给扔了，只留了钱财和衣物。刚抬起脚要走，女人却犯了难，自己的小女儿正拉住她的衣服问她：“妈妈，弟弟呢？弟弟没带上。”
黑暗中，女人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的丈夫，她不敢告诉女儿，这次他们要把弟弟一个人留在家里。
潜成知道要是母亲这时候心软，把脑瘫的弟弟一起带去香港，一家人的生活只怕会更难。
他走过去把妹妹拉开，冲着妹妹笑道：“乖秀芬，前阵子下过雨，小道上都是泥，一会我拉着你，要是你怕鞋子弄脏，我就背着你，好不好？”
妹妹眉开眼笑，扑棱着小手欢呼，“好呀好呀！”
一家四口趁着月色悄悄出发了，走了好久才到附近的街道上，不远处已经有一辆货车在那里等着，一个戴着深色帽子遮住前额的男人正拿着本子站在车子旁，嘴里说些清点人数的词。
“都齐了啊！”他挥手示意司机发动车子。
潜成爹看到冒着黑烟的车子要发动，赶紧大喊道：“还有我们，还有我们！”
女人在后面也察觉到了，冲身后的潜成叫道：“潜成，快，车子要跑了。”
潜成瘦小的胳膊抱住妹妹的腿，把她往背上又提了提，光着脚赶紧跟了上去。
那个带着帽子的男人一看又冒出来了一堆人，黑着脸骂道：“你们这么没有时间观念，我看去了香港你们也混不好！”
潜成低下头喘气，不敢看着男人，父亲满脸赔笑，开始倒苦水道：“唉，你不知我家离这街上远，泥腿子，都是光脚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也不常往街上来，对这不熟悉，你多担待担待，钱一分不少你的，来，抽口烟吧。”父亲扔下手上拎着的杂七杂八的东西，赶紧从口袋里掏出香烟，递了过去。
男人借着光看了看香烟的牌子，鼻孔冷哼一声，从里面冒出来两股热气，他的嘴唇都被冻紫了：“我不抽这种烟，你们几个人？”
“四个，我和我妻子，还有大儿子和小女儿。”
男人点点头，“你儿子几岁了？”
“十三。”
“会不会游泳？”
“会，我们是渔民，小女儿五岁都会游的。”
“一会到了码头，男的下海自己游，女人坐船，知道规矩吧？”
潜成爹点点头，“知道，知道。”
“知道就好，赶紧上去！”男人带着他们走到车厢门旁，上面挂着一把崭新的锁，男人骂骂咧咧道：“刚锁上，又要重开！”
一打开车厢门，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浓烈的气息，鱼腥味直冲冲地往人鼻子里钻，原来这车本是拉海货的，每日来往香港码头，如今倒腾人可比卖海货值钱许多了。
做海洋批发的老板算盘打得贼精，白天拉货，晚上拉人，到了凌晨再去海边收鱼，雇了两班的司机，一刻也不停歇着。
车厢里黑压压的都是人，里面青壮年居多，孩子也不少，老人却都一个都瞧不见。外面虽然正值广东的冬天，但车厢里人挤人，又是封闭着的，大家伙都跟沙丁鱼一样挤来挤去，汗味夹杂着鱼腥味，难闻极了。
潜成爹回头冲女人喊道：“还瞪着干嘛？快点抱女儿上去！”
“来了。”女人抱着孩子拖着行李准备上去，带帽子的男人伸出手拦住她，“你们行李太多了，我这车是拉人的，不是给你搬家的，把没用的东西都扔掉！”
女人看看自己老公，潜成爹点了点头，女人也只能含泪把自己大小两个包袱都扔了。
如果不扔包袱，那带帽子的男人会把他们立刻扔下去。
“潜成，上去！”女人回头冲孩子喊道。
“恩。”潜成踩着脚踏正要上去时，他突然停下了动作，回头问自己的父亲：“爹，弟弟他真的.......”
潜成爹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他低声怒道：“从现在开始，你没有弟弟，快上去！再磨叽，一会巡捕来了，我们一车人都要被抓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