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发生了许多大事,朝中暗潮涌动,边关敌国侵扰,京中流言纷繁。
皇帝每日在御书房起早贪黑的忙于政事,连带多日都未曾睡过好觉。
六福心里心疼主子,可拗不过他执拗的性子。更何况君臣相隔,纵有千般忧虑,也不能干扰太过,否则就是顶撞天颜了。
朝中不安定,后宫也开始不安分,整日里大小事不断,还都吵吵嚷嚷的闹到皇帝跟前儿。
垠承本就被朝中大事压得精神不济,偏偏一群女人还来惊扰他来之不易的休息时间。
垠承刚批完奏折,昨晚也只休息了一个时辰,现正仰在塌上小憩。
谁知道刚闭上眼半刻钟不到,御书房外就有一大群人吵吵嚷嚷。
垠承听了,头疼得紧。连忙叫六福出去看看怎么回事,自己则揉了揉太阳穴,缓解一下疲惫。
过了一会儿,六福进来禀报,脸色不太好。心中直骂那群没眼色,没见到陛下接连多日浸在御书房,操劳国事。
不来关心慰问也就罢了,偏整日里整些幺蛾子,不仅搞得后宫乌烟瘴气,更是扰了陛下难得的休憩!
皇帝听闻事件的主人公是宛嫔,起因是宛嫔和一些中位嫔妃在御花园赏景。阳光灿烂,一群人坐在凉亭里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宛嫔怀里一直抱着她的大白猫,笑语盈盈的与众人应和。
白猫在她怀里睡醒之后便撑撑身子,跳到了石桌上,舔了一块毫不起眼的点心。
那盘点心一直放在角落,卖相也平平,根本没人动。谁知白猫舔了几口后突然瘫倒在地,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宛嫔心急,唤人查看情况。宫女回复说猫已中毒身亡,毒素源自那盘灰绿色点心。
众人大惊,联想近期朝中暗潮,认为有人要毒杀自己。相互怀疑之间,御花园顿时发生混乱。
散步偶然路过的淑妃听闻御花园中吵闹,在宫人随侍下去往事发地点。
了解现状之后,淑妃摆足姿态,询问缘由。每个涉事嫔妃虽尚未平静却皆一一作答。
一绿衣垂髻宫女匍匐于地,身子微颤,似在发抖。淑妃以为怪异,遂命抬头。宫女浑身颤抖,抵死不从。淑妃命人上前施刑,宫女才交代缘由。
宫女为宁贵人绮华宫三等宫人,今日出现在此只是为了除掉宛嫔大白猫,而非毒杀众位贵人。
宁贵人与宛嫔不合,众人皆知。二人父亲也是死敌。近日宛嫔父亲参宁贵人父亲贪污受贿。
宁贵人无法报复宛嫔,只好杀她养的白猫泄愤。遂命厨房做了一盘添加了猫薄荷的糕点混入其他糕点之间。
糕点由于色泽样式平平,众人皆不尝。更是为了防止因误食而牵连他人,才在白猫睡醒意图觅食之后神不知鬼不觉的下药,下的药也只是对动物有毒性,人吃了顶多拉几天肚子。
宛嫔听完缘由,不依不饶,扯着宁贵人硬要找皇上评理。
宛嫔出生于将臣世家,行事泼辣。没人能阻止,只好闹到御书房门口。
众人跟来一方面是看热闹,一方面也是为了见皇帝。
垠承了解到缘由,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吩咐六福打发了。
六福也苦笑,宛嫔蛮横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就这个架势想直接打发多半不易。
果然,殿外又吵嚷起来。
“陛下,陛下,您快评评理。宁贵人居然毒杀臣妾的团团。团团可是豸山国进贡的白灵猫,就这样被人无缘无故的毒杀,岂不是破坏了我离国与豸山的友谊。”
牵扯到国家层面,垠承头更疼了。
豸山国位于离国西南,有十山九丘。基本上可以说整个国家就建在山中。
那里地势险恶,虫蛇密布。基本上除了本国人,没有人可以活着进出豸山。
当然,山林多宝物。
豸山盛产各种灵药灵兽,像几百年的灵芝人参在当地可是家家有之。
不过灵药虽多,也不能当饭吃。豸山地形原因,无法大面积种植粮食,因此大多百姓还是食不果腹。
为了寻求稳定的粮食来源,豸山不得已向离国称臣,每年上贡灵药等,离国提供粮食。
前年上贡时,使者带来一动物,白灵猫。称白灵猫为十山九丘之精所化,是豸山国的守护神。
白灵猫一胎单只,这只恰好是史上第一个一胎双只产出的小崽。借使者话说,进贡此猫是为了使两国友谊长存。
而刚好,那只猫就是赏赐给宛嫔却被宁贵人毒杀的那只。
“把宛嫔和宁贵人给朕宣进来,其他人让她们散了!”垠承语气极为不好。如今本是多事之秋,偏偏这些女人还要捅娄子,是嫌自己累不死吗。
“是”六福领命,传唤着二人进来。
“宁贵人,你给朕说说,为什么要毒杀白灵猫!”垠承坐在上方,眼神冷漠,语气不耐。
“没有啊,陛下,臣妾冤枉——”宁贵人立马跪了下来,梨花带雨的哭着。
“哭哭哭,就知道哭,朕还没死呢!”垠承使劲拍了一掌案桌,皱着眉头,十分不耐烦。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群女人,有事哭唧唧,没事也哭唧唧,整天搞得像哭丧一样。自己又没死呢!
垠承一掌拍向桌子,嘭的一声巨响,吓得宁贵人立马止住了哭声。
可能因为太过突然的缘故,哭声倒是停住了,可那打嗝儿声突兀的在殿中响起。
看着皇帝,六福,宛嫔诡异的眼神,宁贵人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可身子还是有节奏的不由自主的抖动。
垠承右手握拳,放在唇边咳嗽了两声。众人立马把目光转移到他身上。
“宛嫔,你说宁贵人毒杀白灵猫可有证据。”垠承把视线放到宛嫔身上。
宛嫔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随即左手叉腰,恶狠狠的盯着宁贵人:“除了她还有谁,整个后宫都知道的,她和臣妾不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看臣妾不顺眼,总想使绊子。这次更过分,居然下手毒死了臣妾可怜的团团,好给自己的爹出气。”
“陛下,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说着,掏出手绢沾了沾眼角本不存在的泪。
“这个天杀的啊,臣妾又没把她父亲怎么样,何故把臣妾的团团当做出气筒呢。
他父亲贪污受贿又不是臣妾挑唆的。更何况冤有头债有主,有本事找罪魁祸首去……”
“够了!”垠承再次狠拍书案,打断了她越来越不像样的话。
熊熊的怒火在眼中燃烧,整个大殿都弥漫着低气压。
垠承嘴角挂着冷笑。
呵,都说后宫不可议政。宛嫔这张口闭口都是宁尚书贪污受贿!是眼里根本没有朕吗!还冤有头债有主,这是让宁贵人朝自己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吗!
突然殿中烟尘密布,原来那新换不久的黑檀案桌化成了齑粉。
垠承无视二人,直接给六福下口谕:“宁贵人心胸狭隘,目光短浅,因个人冲突便毒杀白灵猫,严重影响两国友好。
朕命其禁足一年,罚抄《女戒》三百遍,《内训》三百遍,《论语》一千遍。
望其能反思自我,改过自新,修身养性,成为温柔敦厚之人。
另,宛嫔目无法纪,毫无规矩,嚣张跋扈,顶撞天颜,责令禁足三月,同时派遣两位嬷嬷重新教导其规矩。
望其好好学习,学成之前继续禁足。”
“陛下——”
“陛下,不要——”二人宛若晴天霹雳,不停哀嚎。本想在皇上面前博一下印象,谁知印象倒有了,却是坏印象,还伴随着禁足,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六福看着自家陛下又在揉太阳穴,连忙叫了几个宫人连扶带拽的把二人弄出了御书房。
御书房安静以后,垠承就开始思考了。他总觉得这件事情不寻常,冥冥中有人在刻意引导事情的发生。
但是不管自己怎么思考,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便让人宣安丞相入宫密谈。
“参见陛下”年逾半百的丞相安锦书缓缓的从门口走来,行了一个礼,便在皇帝吩咐下坐到专门给他安排的座位上。
安锦书虽年逾半百,头发却黑如墨,若不细看的话都看不到那仅有的几丝白发。
皮肤光滑紧致,面容立体冷峻,但常年的混迹官场,遇人三分笑,让他的嘴脸不自觉的向上翘,整个人显得柔和了许多。
由于是密谈,安锦书今日未着官袍,只穿了青色长衫,头挽碧绿色雕花发簪,整个人是仙风道骨,气质非凡。
垠承看着大自己十岁,却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年轻的安丞相,不由得叹到:“爱卿啊,你这就算是青春永驻了吧。”
“哪里哪里”安锦书连忙笑着否定,“微臣只不过好好的在颐养天年,平日里注重养生。
再加上微臣就一个女儿,没有儿子什么的,唯一的女儿还在陛下您宫里有您照顾着,没有啥值得臣操心的。自然是心情舒畅,一身轻松,衰老得慢了。”
听完安锦书的话,垠承沉默了半晌,随即长长的叹了口气:“爱卿啊,你马上就没法悠闲了。
垠桦,朕的儿子,你的外孙,以后就交给你照顾了。明面上,朕没法插手了——”
“陛下,那些人又出手了?”安锦书问。
垠承点点头,语气无奈:“何止是又出手,简直越来越活跃!今后不知道怎么乱呢。”
安锦书听罢,面容十分严肃:“陛下,垠桦殿下是微臣女儿唯一的血脉,微臣唯一的外孙,微臣拼死也会护他周全!”
六福新上了热茶,二人端起茶杯,一口一口的抿着。殿中十分静谧,只能听见茶杯和茶盖时不时相碰时发出的清脆响声。
垠承把盖子合在茶杯上,轻轻地放紫檀案桌上。抬起头,淡淡的说道:“刚才后宫一大群女人吵到了朕的御书房。
事件就是宁贵人毒杀了豸山进贡后赏赐给宛嫔的白灵猫。原因是宁贵人听闻宛嫔父亲参了他父亲贪污受贿,想给父亲出气。
锦书,你怎么看?”
安锦书只比垠承大10岁左右,他差不多是陪着垠承长大。
对于垠承来说亦师亦友,二人私底下关系十分亲密,因此没有外人在场时十分随意,从不作君臣称呼。
安锦书右腿弯曲,将小腿放在左边大腿上,脚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
垠承问话时,他正拈了一块碧色的玲珑绿豆糕。
绿豆糕外裹了一层澄心皮,内部的绿色糕体使白色的外皮透出幽幽的绿色,整个糕点玲珑剔透,煞是可人。
安锦书轻轻咬了一个角,糕点入口即化,回味无穷。
他一边啧啧称赞点心,一边评论着后宫杀猫事件:“宁贵人,好像是叫宁秋晚吧?
据我所知,她是礼部尚书之女,出生起就按宫妃标准培养,家人对她要求颇为严格。
对国与国之前的情况也十分了解。我认为她不可能毒杀白灵猫,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是因为家庭教育,她不可能会做出杀猫泄愤这种有损颜面的事。
其二,白灵猫作为贡品,所有人都知道它的意义,她不可能为了泄愤而做出影响两国邦交的事情。”
安锦书又拿了一块糕点,还顺道吩咐六福再做几份,临走时外带回家。
他继续说道:“所以,这背后一定有人操纵这件事。或者说,有人介入。
我认为他的目的可能是搅乱慕国,离间与慕国交好的国家,最终目的目前还不能随意揣测。”
垠承靠在椅背上沉思着,安锦书的看法和他一样。他认为这背后一定有人操纵,最近朝中暗潮汹涌多半也和这件事有关联,说不定还是同一个人。
那么,他所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单纯的个人利益,还是复杂的夺权甚至灭慕?
过了一会儿,六福拿着包装好的四份玲珑绿豆糕,小心的放在了安锦书的身边。
天色渐渐暗了,大殿里也点上了灯。风透窗而入,灯火摇曳,静谧而祥和。
六福不知什么时候又出了一趟门,折回来后便在垠承身边恭敬的询问是否去翠微宫用膳,皇贵妃娘娘刚着人前来问询。
垠承点点头,再吩咐御膳房多备几样菜送去翠微宫,稍后和安丞相一起去,让他们父女俩话些家常。
六福应下,退出去了。
“锦书,和朕一起去翠微宫用膳啊,你也好久没见到素儿了。”安锦书点头,回想之后脸色大变。
垠承拍着他的肩膀,安锦书沉默后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六福在前边引路,左右是两个小太监,打着宫灯稍前他两步。他后面是垠承和安锦书,二人一前一后,时不时的说两句话。
“陛下驾到——”六福远远的唱到。
安芸牵着垠桦候在翠微宫门口,身后领着翠微宫的一大帮宫人们,等垠承走进纷纷行礼。
安芸行礼一半就被垠承托住了,连连说着不要拘于礼节,怎么总是不听。安芸也只是笑着答应,下次估计还会这样。
“父亲——”安芸看到垠承身后的安锦书,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娘娘万福——”安锦书也面露笑容。
“外祖父——”垠桦也靠近安锦书,个子才到他的腰部。欢欢喜喜的唤了他一声,安锦书连忙应下,揉着垠桦头顶的软发,露出慈祥的笑容。
“你们哪,是打算在门口站一天吗?你们不饿,朕可是饿了。”说罢,垠承笑着摇摇头,大步向芸香殿走去。
饭桌上,垠承和安锦书被勾起了好玩之心,都摆足了长辈的架子,不停的考教着垠桦的课业。
看着垠桦对答如流,二人欣慰之余,过足了长辈的瘾,安芸则在一旁发自内心的笑着。一顿饭吃的十分温馨。
用罢晚膳,安锦书看着天色不早了,惦记着家里的老妻,害怕宫门落锁,拎着绿豆糕连连告退。
安芸虽有不舍,却不想母亲担忧,只好亲自将父亲送到翠微宫门口,目送他离开。
垠承怕安芸着凉,亲自携了披风给她披上,陪她一起到宫门口相送。在这之前,垠桦已经被打发回去睡觉了。
深秋时节,风寒露重,镰月弯弯。
月光不再是夏夜的清丽皎洁,而是朦朦胧胧,当真有“烟笼寒水月笼沙”之感。
安芸裹着银狐斗篷,目送着父亲渐远的背影。
垠承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月光沾染她柔和的侧颜。
这一刻真的好宁静,好祥和,就像平常的夫妻。
爱情,深陷其中的人才明白细水长流更让人沉溺。
垠承忽然抱着她,紧紧的抱着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享受着这祥和的幸福。
过了一会儿,安芸才听到耳边传来呢喃,可是却不是情人的低语,而是一句郑重的嘱咐和承诺:“芸儿,相信我,我永远都不会舍得伤害你,就算让我去死!
如果发生了什么事,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不然我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安芸虽不理解,却也应承。她轻拍着垠承的后背,嘴角漾起温柔的笑。
二人拥抱在一起,又陷入了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