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73510900000008

第8章

车过洪春桥,入龙井路,神仙世界,豁然中开,两翼茶园,如对翻大书,千行茶蓬,绿袖长舞,直抵远方。江南的夏日清晨,骄阳初升,映得地绿天蓝。一面斜坡,鹤立鸡群般,突兀拱出数株大棕榈,阔叶翻飞,像是风车轮转,衬得茶乡平静如水。

有一个男人,一边双放手骑着自行车,一边歌唱:

韭菜开花细茸茸,

有心恋郎莫怕穷;

只要两人情意好,

冷水泡茶慢慢浓。

不用问,那是杭布朗,他是一个心急功利的求婚人。原本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如今有了一枚戒指,就信心百倍地冲到翁家山去谈婚论娶,且准备了满腹的情歌——

哎,大茶树后面的小寡妇泰丽啊,你不但教会了我无数情歌,你还教会了我男人的生活,多么怀念被你勾引的日子啊,虽然因此而被剽悍的叭岩打得落花流水,但我小布朗是不记仇的啊,你们的婚礼我不是又回来了吗?我不是又喝了你们的竹筒茶,为你们唱了祝福歌吗?

戴起草笠穿花裙,采茶的姑娘一群群,

采茶上山冈呀,采呀采茶青。

采茶要采茶叶青,你要看一看清,

嫁郎要嫁最年轻,也要像茶叶青。

……

这哪里是祝福歌啊,这就是对往日初恋的无尽怀想啊——我的心爱的小寡妇泰丽,你如今已经是那第三巡的浓茶,你已绿冠成荫,你已儿女满行。你心爱的小布朗,在千山万水之外,也要娶上一个茶乡姑娘了。

小布朗对采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看得出来,她是喜欢他的,但她总是生气,因为他为别的姑娘吹洞箫。她还为他的职业生气,她从不愿意到他的煤球店里去找他。尽管大人们早就承诺,小布朗在煤球店里不过是过渡,以后一定会到国有企业里去的,嘉和舅舅是已经答应过的。但她还是不放心,亲自去找了一趟嘉和舅舅,她不敢找她未来的婆婆寄草,她有点憷她。可她不憷嘉和舅舅,她才不管嘉和是什么样的人呢,开门见山就说:“大舅舅,你答应给布朗解决工作的。”

嘉和用他的老眼看了看她,他记得从前采茶是叫他爷爷的,和她自己的爷爷一个辈分。现在她叫他舅舅,是跟着布朗叫呢,说明她还是有心做他们杭家人的。想到这里,便问:“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帮他了吗?”

“我们等不及了。”她回答。

“要办事了吗?”嘉和问,“要办事,就办事的做法;不急着办事,就不急着办事的做法。”

采茶脸红了,她还是个姑娘嘛,就不知道怎么回话了。嘉和看了看这姑娘,叹了一口气,他对她没太多的好感,这姑娘心太凶——这是杭州人的话,也就是“要心”太重。可布朗还能给他什么呢?现在正是搞运动的时候,要安排一个工人,谈何容易。茶厂和别的单位一样,都在造反。好在造反的保皇的两派头儿,都是他从前带过的徒弟,找准一个机会才好开口。事情做得还算顺利,但嘉和不喜欢别人来催,尤其是这么一个黄毛丫头。

虽如此,嘉和知道,布朗和采茶处得不错,他们好就行了,就是不幸中之大幸了,嘉和想到这里,就为自己刚才的冷淡抱歉,说:“你们不要着急,总会给你们想办法的。”

采茶听了这话,脸红还没退下去,眼睛又红了,说:“大舅舅,我阿爷当时跟我说好,城里有房子的,现在房子也被人家抢了去,你说我们办事,我们到哪里去办事呢?”

嘉和怔住了,他原本以为他的那番话会对她有所宽慰,不料她倒越发气急了,健壮的腰一扭,扬长而去,倒把嘉和一个人晾在那里了。

采茶的这些火倒发不到布朗身上。她刚要发火,他就仿佛能猜出来,立刻扑上去拿嘴亲住。采茶活到二十岁,何曾经历过此,一开始真是神魂颠倒,不知东西南北。回到城里继续给客人冲茶,水都冲到桌子上。小姐妹来问她,那个解放军叔叔你还谈不谈,她连连摇头,不谈不谈,哪个晓得以后会不会留在杭州。那段时间招待所也乱,各式各样的人来进驻造反,一会儿这一批,一会儿那一批,采茶也不过问,谈恋爱要紧。

可是你要以为翁采茶就是那么一个粗放型的姑娘,那你就错了。翁采茶喉咙梆梆响,该细的地方全都细,关键问题上她是门槛煞精的。比如吻香她不反对,吻得越多越好,不过煤球灰一丝都不能有。还有,再进一步她是绝对不做的。她晓得,弄到床上去她就完了,要房子没房子,要户口没户口,要工作没工作了。再说运动这么搞下去,好像越来越厉害,采茶心思担着,新鲜劲一过,她就又开始回过头来想,做劳改犯的儿媳妇犯不犯得着了。这么心思活佬佬,小布朗知道吗?反正从他那张龇着白牙的脸上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他现在要面对的是两个女人,首先是他的母亲,他得让她有地方住,有饭吃,还要保护她不再让斗鸡眼阿水来斗。另一个女人采茶要简单得多了,他现在最大的目的,就是想和她上床睡觉。想上床的目的也是非常清晰的,一是他纯粹地想上床,在他们生活过的大茶树下,爱一个姑娘固然是要唱情歌吹洞箫的,但根本的目的就是上床。不上床的爱能算是爱吗?想和采茶上床的另一个目的也是明确的,只要上了床,什么事情都不是事情了,什么房子什么户口什么工作都不着急了。杭州人是很把睡觉当回事情的,所以舅舅才要专门来跟他说,不要乱脱鞋子。可是他想,他并没有乱脱鞋子啊,他只想在采茶姑娘的床前脱鞋子啊。你们不是都要让我娶她吗,不是都说娶了她我就好了吗?可是为什么大家都不赞成他和她睡觉呢,连采茶她自己也不赞成。布朗宽容地想到,这就是汉人姑娘最不可爱的地方,也是采茶和小寡妇泰丽的最大差别之一——虽然她们同样地爱吃醋,在这点上,云南女人和杭州女人倒没有任何区别。

采茶和小寡妇之间还有另外一个差别,就是采茶时不时地要提起彩礼和嫁妆。她总是说:“爷爷已经答应我,全套嫁妆备齐,马桶一定要红漆的,里面花生红鸡蛋都要备好的。城里那个院子,总归是我们的了吧。”

小寡妇泰丽却是把什么都准备好,酒和山歌,还有滚烫的身体,她可是从来也不曾向他要过一分钱的啊,尽管布朗没少往她家里背山鸡和野猪。许多次布朗都想把小寡妇泰丽和他的已经遥远了的但依旧是香喷喷的爱情告诉采茶,最终还是忍住了,他再天真,总也知道在一个女人面前歌唱另一个女人,是犯规的。

但是他能到哪里去弄到这些红漆马桶全套家具呢。他吓唬她说:“现在已经‘文化大革命’了,再那么搞就是‘四旧’,要拉去游街的。”采茶就有些被吓住了,但心里不服,说:“戒指总要给我一只的,我把它放在枕头底下,别人也找不到。”

这就是今天布朗唱着山歌前往翁家山的原因了。昨天夜里,在龙井山中,小布朗硬着头皮对母亲说:“她要戒指。”

寄草正躺在盼儿的床上打盹,听了此话,眼睛睁开,看着天花板,说:“要一只戒指,本来也不为过的。”

盼儿坐在窗口一张椅子上,正做着晚祈祷: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在可安息的水边……

房间里暗暗的,没有开灯,听得见盼儿呢喃的声音:“我虽然行过死阴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在我敌人面前你为我摆设筵席……”

寄草叹了口气说:“我哪里还有什么戒指。”

话音刚落下一会儿,杭盼手指上那只祖传的祖母绿便取下,放到了寄草手里。寄草也不推,怔了一会儿才说:“盼儿,你的主才是最好的。”

盼儿也没有回答,却又顾自己回到了刚才她坐的地方,继续她的祷告。

寄草招招手叫儿子过来,对着儿子耳语道:“按说要只戒指也是不为过的,只是这只戒指实在珍贵。你爷爷先是给了你大舅的生母,她死后又到了我姐姐嘉草手里,姐姐死后由你大舅保管,后来又给了你盼姐姐。戴过它的人,把太多情谊渗到它上面去了。你若给了哪位姑娘,你就要把心交出去了。你说,你已经答应把心全给了她吗?她真的要你的心吗?”

布朗想了想,说:“没关系,如果我们的心不在一起,我会把它要回来的。”

此刻,戒指就在小布朗的手指上。有情歌,又有戒指,小布朗觉得他实在是天底下最胸有成竹的求婚者了。

事情一开始进行得很顺利,采茶看到那只戒指,眼睛就亮起来,脸蛋也红起来,她的手指头都几乎跷到小布朗的鼻尖,就等着小布朗把那戒指往上套呢,突然一惊,发问:“那么新房呢?”

小布朗早有准备,从容不迫地说:“就这里啊,到哪里去找比这里更好的新房呢?”

翁采茶是真想去城里的,哪怕造反造到天上,她也喜欢到城里去。听了小布朗的话,采茶不由得一阵失望,叫了起来:“你们真的不想把人家抢去的房子要回来了?你们不敢,我敢,我找几个人把他们的东西都扔出去。”

布朗说:“不是不想要,是暂时不能要,等我妈妈单位里不再批她了再说。”

“你们这是一户什么人家,怎么随便什么事情都要沾到一点?你妈妈算什么走资派?我们招待所里揪进揪出的走资派,那才叫走资派呢。我爷爷1927年入过党的人,他才算是走资派呢。”

“你那么一说我就更放心了,”布朗说,“用不了多久,我们就搬回去,可我们现在还是得先结婚啊。”

“你那么急着要结婚干吗?”采茶警觉地盯着他。布朗笑了,说:“真的是想和你睡觉呢,你们杭州人不是一定要结了婚才能睡吗?”

他那么一个疙瘩也不打地就把别人一辈子也说不出口的话说了出来,叫采茶目瞪口呆,也算是出奇制胜。采茶腾的一下,脸红得连耳朵也红了,不要脸不要脸地捶骂了对方一阵,就心软手软下来,想:小布朗的户口还在城里,房子也在城里,迟早都是他们的。再说,他肯入赘到郊外,也是他的一片诚心,至少爷爷会非常喜欢的。爷爷收养她的时候,原本就是为了防老,不料她又想进城,现在暂时把新房放在翁家山,也算是对爷爷的报答吧。

这么想着,就羞答答地问:“那,把你妈妈一个人扔在城里,她同意吗?”

小布朗说:“什么同意不同意,我们一结婚,我就让她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城里那个鸡毛小厂的走资派,我们也不当了,退休还不行吗?我已经看过了,你们家有四间房,一间当客堂,其余三间,够我们四个人住了。”

采茶一听,大吃一惊——什么什么,小布朗你是不是疯掉了,放着城里独家小院不住,要跑到这到处是茶的乡下来住。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嘛!我可是不要婆婆管的,我本来就不喜欢这个连照面都不打的婆婆。这么想着,跳起来喊:“谁说让你妈妈过来住了?”

小布朗一听,这才真正着急起来,说:“爷爷都同意的。”

“他同意让他同你去结婚好了!”采茶嘴巴也硬了起来。

小布朗这才把底牌亮了出来:“我们城里的房子,一时半会儿的,也要不回来,已经被人家占去的东西,哪里那么方便就拿回来!”

采茶听了这话,真正厥倒,半天才回过神来,指着小布朗的鼻子,骂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是跟我结婚,还是跟我们家房子结婚!”

小布朗这也才真正算是领教江南姑娘的厉害了,他愣了半天,一跺脚才说:“也是和你结婚,也是和你们家房子结婚!”

采茶倒还真没想到小布朗会那么老实招供。他把话说得那么白,简直叫她无话可说,越想越气,越想越气,头毛痱子一时奓起,叫道:“你爱跟谁结你就跟谁结,反正我是不跟你结婚了!”

小布朗也生气了,他毕竟也是读过书的人啊,也有他的自尊心啊,冷冷地收起了他的戒指,说:“这话是你说的吗?你再说一遍?”

采茶又叫:“是我说的,怎么样,怎么样?流氓!你这个小流氓!”

小布朗一下子就推开窗子,对着对面山坡上采茶的姑娘,举着他的戒指叫道:“美丽的姑娘们,我的未婚妻已经和我解除婚约了。你们谁愿意和我结婚,可以来找我,我有世界上最美丽的宝石戒指,我还有一颗宝石般的心!”

屋里屋外,山上茶坡,茶蓬间所有正在摘夏茶的女人们,都愣傻了,一只喜鹊横飞过她们身边,叽叽喳喳叫着。空谷间,突然就听到采茶一声号哭:“哎呀,我的姆妈哎……”

小布朗没有时间多生气,他跨上自行车骑出龙井路,便是另外一个世界。本来他是准备回城到家里去看看——扫地出门,也不能不给他们一个栖身之处啊。这个地方看来还是要占领的,从刚才采茶的那些个尖叫里面,他也已经领悟到一席之地的重要性。可是一拐到洪春桥,见一路上不断有人急匆匆地往灵隐方向赶。那是一队队的红卫兵,基本上都穿着黄军装,脚步声咔咔咔,有一种逼人的气势,夹带着陌生的恐惧和兴奋,直往人们的心里而去。他的自行车龙头就不由自主地转了向。

还有一些自行车也从他的身边飞快驶过,自行车上的人朝那些赶路的红卫兵丢下一句威胁之语:“走着瞧吧,你们的行动必将以失败而告终!”

赶路的红卫兵一边气喘吁吁地跑着,一边振臂高呼:“砸烂‘封资修’!保卫毛主席!”

布朗好奇,问一个掉队的红卫兵:“你们有什么行动啊?”

那红卫兵朝他看了看,说:“到灵隐寺去啊。”

他这才发现,这个头发又短又乱的中学生还是一个女的,她的长脖子下面是一个斜斜的肩膀,把她那身军装也穿得不像军装了。

“那你还不快点跟上去?”

“随便……”

布朗不知道这个“随便”是什么意思,就说:“要不我用自行车带你一段?”

这个女孩子突然睁大了眼睛盯着他,上下一阵打量,就飞跑起来,跑出了一段路,回过头来,吐了一口唾沫,尖声喊道:“流氓!”然后背过身去,一下子就跑得看不见背影了。

杭布朗撇撇嘴,在自行车上一个双放手,今天真倒霉,已经被两个姑娘骂过了。一抬头,却看见了他的表侄杭得放。得放全副武装,皮带把腰扎得像女孩子的腰那么细,神气活现地喊着口号,往灵隐方向赶。他还在他们的那支队伍后面,看到那个男不男女不女头发的姑娘,她仿佛想跟上去,又仿佛刻意地要与大部队保持一点距离。

小布朗叫着得放,问他们要去干什么。得放一边气喘吁吁地跑着,一边说着:“……去砸……‘封资修’……砸灵隐寺,革命……行动……保皇派反动……”

小布朗一听这话,也不再和得放说什么,就加紧往前蹬车,蹬了一会儿,一个大转弯回了过来,掠过得放身边,伸出手去,一把捞下了得放的军帽,说:“借你的帽子一用。”然后飞也似的骑回到那掉队的女孩子身边,说:“流氓又回来了!”

姑娘紧张地看着他,说:“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小布朗一下子把那顶帽子往姑娘头上一罩,说,“你是雌的还是雄的?美丽的姑娘要像孔雀一样爱惜自己的羽毛啊,这样子走出来,不怕人家笑话吗?”

姑娘先是愣着看他,突然,嘴唇哆嗦,眼睛里就有泪哆嗦出来。小布朗不想让姑娘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拍拍后座,用当下最流行的话说:“向毛主席保证我不是流氓!”

姑娘还流着眼泪呢,但不知为什么就上了小布朗的后座,他们一会儿工夫就超过了得放。得放依旧一、二、一地喊着口令,目睹着表叔带着谢爱光扬长而去,心里却想:都要结婚了,还勾引女人,这个严重违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七条的……分子!他很想给表叔扣一顶帽子,可是一时脑子混乱,怎么也想不出来了。

杭家叔侄赶到灵隐寺时,寺外可说是人山人海。几日来,以中学红卫兵为代表的一方组成了捣毁派;以大学生和工人、农民组成的一方形成了保存派,双方各有理由,各不相让,就这样纠众在灵隐寺前僵持对阵。到得今日上午,火药味愈浓,武斗已经一触即发。

得放一到现场就说:“怎么还没有砸了那破庙!”

布朗比得放早到,早已在人群中转过一圈,此刻就凑过来说:“听说请示过总理,总理指示,灵隐寺不能砸,无论如何要保下来的。”

得放一听就火了:“这是谁造的谣,反动派的一贯伎俩就是拉大旗做虎皮,以达到他们阻碍历史进步的真正目的。”

布朗笑笑,却说:“谁是大旗,谁是虎皮?”

这一问,倒把得放给问住了,他张了张嘴,回答不出来。

布朗大拇指跷跷,说:“是我造的谣,行吗?是我伪造的总理指示,行吗?”

布朗回杭时间不长,和得放这样的小辈话也不多,得放从来还没听到他说过火药味这么重的话,可他心里反感他。他也大不了他几岁,再说也不是一个阶级阵营的。这会儿,得放非常生这位表叔的气,可是他绝不愿意承认那是因为刚才布朗载了谢爱光,他才把这事情往阶级斗争上靠。此刻,他看到谢爱光就站在布朗身边,头上还戴着他的帽子,便拿出十二分的热情来说:“革命是需要狂热的,革命还需要红色恐怖,不狂热,怎么显其革命的波澜壮阔?没有砸烂旧世界的胸怀,怎么可能建设一个红彤彤的新世界?”他突然来了一段虚的,这些日子他们在学校里,革命来革命去的,用的全是这一套新鲜语系。

布朗摇摇头,说:“得放,我听不懂你的话。”

“对你来说,这是很正常的。”得放耸耸肩说。这句话相当无情和刻薄,小布朗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这是一句划清立场的宣言,也是一种自上而下的鄙视。他不由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这很正常啊。”得放有些心慌了。其实他知道这很不正常,可是没法再把话说回来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近来他总是把话说过头,把事情做过头。他为什么要去剪谢爱光的头发呢?他瞥了谢爱光一眼,苦恼地想。

布朗终于又笑了,说:“我是你叔,我有的是时间揍你,你好好地把屁股给我撅着。不过现在我没有时间,我得上那里去。”他指一指大殿上方那些保卫大庙的人群。

得放就眼看着表叔往上走,一边对站在旁边的谢爱光说:“他是我表叔,快结婚了。”

谁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看见谢爱光惊慌失措地扫了他一眼,就飞快地离开了他。那一瞥他终生也不会忘记。那一瞥照出了他令人憎恶的一面——但这不是他想成为的那种人。不!他杭得放一点也不想成为这样的一个人。

阵线此时已经非常分明。大学生们站在殿门内外,黑压压的一群,布朗立刻就在那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与此同时,得放也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殿门石阶下的平台上。那里,黑压压的也都是人。市政府已经派了人来,此时一阵掌声,有人就上去说话。得放旁边一个小个子说:“听这个走资派说些什么,他要拦我们,立刻就把他拉下来开现场批斗会!”

得放看了一眼,愣了一下,说:“这个人我认识,是我们同学董渡江的爸爸。他今天也来了。”

董渡江的爸爸站在一边,另一个看上去更像首长的人,就在台上宣布市政府的意见。乱哄哄的,得放也没有能够听清楚,但总的精神是明白了:

一、灵隐寺是名胜古迹,又是风景区。驰名中外,由来已久。飞来峰的摩崖石刻、参天古木和寺内的宏伟佛像、经卷珍藏,都是国家的文物,必须保护;

二、我国宪法规定,人民有宗教信仰自由。杭州是佛地,作为供佛教徒从事宗教活动的场所,现在保存下来的只有灵隐寺和净慈寺了,所以不能再减少;

三、东南亚各国信奉佛教的人很多,有些国家领导人也一样信佛,比如缅甸总理吴努、柬埔寨亲王西哈努克,所以我们还要适应国际活动和国际宣传的需要。

他的这番话刚刚说完,那边平台上,得放就看见一层层手掌升起,欢呼鼓掌。他没有看到布朗的身影,但可以想见他拥戴的样子。这使他生气,因为政府站在了对方一边。至于政府的话到底有没有道理,他压根儿就没有时间去想。他只是在感情上站在了捣毁派一边。那种由叛逆带来的巨大的激情,需要通过破坏来发泄。可是这些人却不让他们发泄,因此得放对他们义愤填膺。旁边那个小个子及时地高举起小红书,高喊道:“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这一句口号原本是得放刚刚想喊的,没想到就被那旁人喊走了。还好这次运动的口号很多,而且还随时可发明创造。得放头脑灵光,立刻振臂高呼:“我们不要封建迷信,我们要宣传毛泽东思想!”

他这一派的红卫兵举起手上的小红本本和他一起喊,他灵机一动,又喊:“不要给西哈努克看佛寺,要发给他们《毛主席语录》!”

大家也一起喊,喊完就哄堂大笑,把语录发到柬埔寨去,让亲王学习,大家都觉得这条口号发明得好。得放注意地看了董渡江一眼,董渡江面色不正常,但连她也勉强笑了。倒是站得更远一些的谢爱光没有笑,她的两只手揪在胸口,不知道是在为谁担心。

这一边的大学生们也觉得不能沉默,要拿口号来以牙还牙,也有人振臂高呼:“坚决遵循周总理的指示!”

得放听得耳熟,抬头一看,果然是大哥得荼。他不是跑到湖州去接别人的新娘子了吗,怎么一下子又卷入运动了?不管怎么说,他是从旁观者转变成参与者了,虽然参与得不对头,他站到他对立面去了。他不安地想,也许他早就看到他了吧,凡是腐朽的东西,他没有不喜欢的,你看他那间书房,还叫爷爷手里的名字“花木深房”,他那个花木深房里塞满了什么封建主义的东西啊,还说是茶事资料呢。这么喝茶,本身就是“四旧”,和灵隐寺一样的性质。不管怎么说,杭得荼已经不是他从前崇拜的那个大哥了。

得荼这一喊,四周山上的工人农民都响应着,飞来峰上那些石像也好像跟着一起张开了嘴。可见得保护灵隐寺的人,还是要比砸灵隐寺的人多。

又有人高喊:“灵隐寺不能砸!”

这下呼应的人就更多了,小布朗也用尽力量吼了起来:“灵隐寺不能砸!”

这么呼喊的时候,布朗心里很痛快。他很喜欢那个“不”字。他已经看到了得荼,就用口号和他打招呼。

另一边又有人喊:“灵隐寺一定要砸!”

得放也声嘶力竭地跟着喊。他们人少,但人少不但没有使他们感到气馁和心虚,相反,他们有一种少数派的幸运感,有一种少数派才有的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和布朗相反,得放喜欢那个“要”字。这些天来,他每天自言自语的就是要!一定要!一定要!

灵隐寺内外,此时口号此起彼伏,乱作一团。寺中僧人已散去大半,红卫兵已经在此围了三天三夜,僧人和尚也无法坐禅,只在各个门房院落把守。董渡江的父亲站了出来,只得说:“请大家静一静!请大家静一静!让我们回去与市委再作商量。我们马上就回来,告诉你们处理意见。时间不会长,我们马上就会回来。红卫兵小将们,你们千万不要冲突!千万不要冲突!”

他说这番话时,眼睛血红,喉咙嘶哑,他的口气里面,不但带着恳求,而且还有着明显的无奈。他的女儿站在对立面,一副可怜相。得放带着快意看着他同学的这位从前貌似威严的父亲以及他们那一伙人,他们终于也落到了如此下场。

一阵狂呼之后,大家都觉得口干舌燥,天也渐渐地近了中午,市府的人还没有赶到,双方都不敢松懈那剑拔弩张的架势,可端着架势又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得放一挥手,就带着几个战友去侦察地形,看看有没有可以进入的其他边门。走来走去,却都是高墙石窗,没有一个地方是可以翻身跳入的。没奈何,只得重新回来,等董渡江的父亲带回那个早已焦头烂额的市委的决定。

喊了这半天,有些人就跑到冷泉旁去喝水。站在上面的人却不敢走开,唯恐人一散,这些小将们就上来冲庙门。也是我佛慈悲,此时竟还有一个人从寺庙后面出来,挑着一担茶水,一声不响地放在两伙人中间。那人虽不是僧家打扮,但也是皂衣皂裤,剃着光头。与众不同的是,他那一身皂,与他皮肤与头发的雪白,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要不是搞运动,谁都会好奇地多看他几眼。

佛是公正的,一碗水端平的,一桶水拎到平台下的捣毁派当中——他们要消灭灵隐寺,灵隐寺的和尚还要给他们弄水喝。茶使人冷静,使人清醒、理智、温和、善良、谦虚、友好,也许灵隐寺的僧人想用这种饮料来打动他们。另一桶水便留在平台上了。得荼见了那人,眼睛一亮,那人却也一边发着竹筒勺,一边就走到了得荼身边,说:“我早就看到你了。”

得荼轻轻地问:“忧叔,你什么时候到杭州的?”

忘忧并没有出家,却在天目山中做了一个在家的居士,他的职业也好,杭家竟出了一个守林人。有时他回杭州,也不住在家中,只在灵隐寺过夜。杭家人对他的行为也都习惯了,可是以往他总要先到羊坝头报个到,不像这一次,家中人不知,他已先到了灵隐寺。

忘忧说:“走,跟我回庙里说去。”

他回头要去取扁担,却发现扁担已经在小布朗肩上。小布朗刚回杭州时,忘忧特地来过杭州,所以认得。但得荼对他的出现还是觉得奇怪,在他们眼里,布朗是个游离于杭州的局外人。布朗却很自然地说:“你们有没有看到得放?”

杭家三人边走边叙,忘忧说:“你们俩比赛喊口号,一个响过一个,我都看到了。”

布朗笑了,说:“我喜欢灵隐寺,砸了它,我就喝不上灵隐寺的好茶了。”

忘忧说:“我也算是和灵隐寺有缘的。十多年前有一次游灵隐寺,也是逢着一劫,让我碰上了。还好那次我正在殿外,就听殿内一声轰隆,那根大梁突然断了,将原来的三尊佛像也砸塌了。灵隐寺这一关就是三年,后来还是东阳人来重修的。那时就有人不愿意做这件事情,说是不愿意搞封建迷信。”

“这事情我知道,那次也是周总理发的话,这次也是。我看灵隐寺砸不了,得放白辛苦。”

得放在石阶下,看着杭家三人都在台阶上,轻声说着,转过庙的墙角而去。一种失落和气愤同时向他袭来,那天夜里嘉和爷爷一盆水向他泼来之后的感觉又冒出来了,他一时就没了情绪,坐到石阶下发愣去了。

忘忧说,现在局势已经那样了,急也急不得,趁着等市府通知的空当,不妨学学赵州和尚,吃茶去吧。忘忧的这个提议,使得荼紧张的心情松弛了下来。他想,也只有忘忧这样的山中人才会有此等闲心呢。

忘忧要请二位品他从天目山中带来的白茶。这茶,往年忘忧也带来过的,数杯而已,但布朗听都没有听说过。忘忧取出的那套茶具却叫得荼看得眼热。但见这套青瓷茶盏呈冰裂纹,铁口赤足,忘忧用净水洗冲之时,自己那茂密而又洁白的眼睫毛就缓慢地颤动起来,真有心安茅屋静,性定菜根香之感。得荼看着忘忧,人家都说他活得可惜,他却觉得他活得自在,便说:“这套茶具倒是好,像是宋代哥窑的制法。”

“到底在行,一眼就识货。”忘忧泡上茶来,一边说,“正是越儿他们试制成功的样品。你不是也得过一只杯子?你们再尝尝我这茶,今年的白茶另有一番味道,得荼你也没有喝到过的。”

这两位就低头看杯中茶,果然奇特,但见这山中野白茶浮在汤中,条条挺立,看上去像是山洞里的石钟乳一般,上下交错,载沉载浮。这汤色也和龙井不一样,橙黄清澈,喝一口,淡远深韵。得荼说,好,果然和往日你送我们喝的感觉不太一样。布朗是头一回喝,只说:“太淡太淡,太讲究了。”

忘忧点点头说:“你说太讲究了,倒也没错。我这次制茶的手法,是专门从福建白毫银针处学的。白茶是个稀罕物,从前都说只有福建有。《大观茶论》里宋徽宗还说过:‘白茶自为一种,与常茶不同。’物以稀为贵,自然就讲究了。从前制作白茶,要先把春日里长出的芽头,待鳞片和鱼叶开展时用手掐下,投入水中洗,说是水芽,然后还要再摘去那鳞片鱼叶,再经过拣选,蒸焙到干,这才算是完了。现在简单一些了,只把那初展的芽叶及时掐了,拣去鱼叶鳞片,只取那肥壮毫多的心芽,称为抽针,再制成茶。我以往的炒制白茶,只是按一般的眉茶手法。今年春上来了一个专到禅源寺拜韦驮的福建云游僧,正逢我要制茶,他就把那一手绝活教给我。真正是不比不知道,这才晓得山外有山,那白茶虽只有一株,也不能入乡随俗的,该这么制茶,才不委屈了它呢。”

布朗不知怎么地就又想到了他们在龙井山中胡公庙前的那番对话,说:“你们这里的人凡事都喜欢和皇帝扯上关系,不知这个白茶会不会也和皇帝挨上边?”

忘忧点点布朗说:“这话说起来就长了。若追究也算是‘四旧’,也是要被得放他们打倒的。”

“真是岂有此理!”得荼放下杯子,声音也高了起来,“什么东西都要造反,中国名山名刹名茶要多少?名茶多多少少和皇帝有点关系,莫非这样的茶都不能够喝了?”

“你以为我们还能够喝茶吗?”忘忧突然发问,几如棒喝,把得荼问得一时怔住。倒是布朗明快,回答说:“我们这不是在喝吗?”

忘忧回答:“不过是偷着喝罢了。”

布朗一口饮尽,说:“偷着喝也是喝!”

忘忧轻轻一拍桌子:“布朗,你的脾气表哥我喜欢。”

得荼才说:“还是忘忧叔方外之人,六根清净。外面七运动八运动,你还有心和我们谈茶。”

“山里人做惯了,草木之人嘛,别样东西也谈不来了。”

得荼在忘忧面前是什么话都肯说的,这才叹了口气说:“哎,说起来我本来也是不想那么快就陷到运动里去的。我高中毕业的时候,爷爷跟我谈过一次,问我日后到底走哪条路,我说我要走又红又专的道路。爷爷却说,世界上两全其美的事情,大约总是没有的。我那时不能说是太懂爷爷的话,现在运动起来了,才知道,所有想走又红又专道路的人,其实要么走在红上了,要么走在专上了,这两条道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忘忧说:“大舅也不过是说了一层的意思。其实世界上不要说两全其美的事情是没有的,一全其美的事情怕也没有。比如我,你们都道我活得清静,却不知我此刻也是一个戴罪之人呢。”

原来忘忧所属的林业局也来外调忘忧,说是他十来岁时就成了美国特务,用飞机联络,还在林子里接待美国鬼子。这说的是当年忘忧弟兄救下盟军飞行员埃特的事情了。忘忧此次来杭,就是要有关部门出具证明。另外,他还得找到越儿,统一口径,免得如1957年一样,人家说什么他就认什么,有时还自作聪明,其实上的都是圈套。

布朗本来不想把家里的事情立刻就告诉他们,他是个大气的人,自己的事情是很藏得住的,听到这里,他才把方越和他们杭家近日的遭遇前前后后地道了一遍。那二位都听得愣了,得荼一时心乱如麻,站起来说:“我去了一趟湖州,刚回杭州,气都没喘一口就到这里来了,没想到那里乱,这里也乱。我把得放揪进来,这种时候,他还头脑发昏。”

忘忧连忙说:“这件事情我来办,我这里还要请你们帮忙做一件事情呢。”

原来忘忧一到寺里,就和留守的僧人们商量了,要立刻去买一批伟人像来,从头到脚贴在佛像上,看谁还敢砸菩萨。

布朗一听,大笑起来,说:“这主意该是由我出的呀。还是我去!”

“你去买?”忘忧也微微笑了,他喜欢这个小他许多岁的表弟。他要不是天性那么豁达,这些年来,怕是愁也愁死了。

得荼也起身告辞,他要到门口去组织好守护队伍,等着伟人像一来就贴上。两个年轻人站了起来,一盏清茶入口,他们的心里沉着多了。

布朗出得门来,才发现自己口袋里空空如也。伟人像四毛钱一张,起码得买他二十张。他一向是那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之人,这时也不慌,急中生智往四下里看,就看到了刚才他帮过忙的那个女学生。他挤了过去,挥挥手,让她出来。女学生不像刚才那么警觉了,反问他有什么事,小布朗摊开手问:“你有钱吗?”

那女学生就问他干什么,他说买毛主席像。女学生说:“你可不能乱说,人家要抓你的,得叫请宝像。”

布朗说:“我也记不得那些口诀,你陪我跑一趟吧。”

那女学生真行,果然扔下她的那些战友,跳上布朗的自行车后座,就跟他去了。这一次她自在多了,不再有刚才的那番害怕。布朗开玩笑地问:“你小心,我可是流氓。”

姑娘突然在背后扭了几下,摇得自行车直晃,不好意思地说:“我们不说这个了。”

“谁跟你说这个了,走吧走吧,再去晚一会儿,宝像可能就请不着了。”

他们说的这些话,得放统统不知道。他被忘忧叔拉进厢房喝白茶去了。喝了半天茶,也没喝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来,更不要说谈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了。倒是他杭得放滔滔不绝地教导了他表叔一番:要批判主观唯心主义,宗教是精神鸦片之类,等等,最后还劝忘忧改信马列主义后再成个家。他语重心长地对他的忧叔说:“你想想当个守林人有什么意思?一个人住在山里,什么革命运动也够不着。肉也吃不来,还不让结婚,这是什么道理!这次‘文化大革命’,就有一个内容,让和尚尼姑都配对结婚去,不结也得结,赶出庙门,他们不结,怎么行?你看你还不是一个真正的出家人呢,你认什么真啊,别人都结婚,你为什么偏不结呢?这几个破菩萨,值得你那么认真吗?说起来你和得荼哥哥一样,还是烈士子弟呢,省里多少次要把你接出来,你为什么不肯?老子英雄儿好汉,你应该继承革命遗志才行啊。”

忘忧趁他喘一口气的时候,问:“你真的认为会有姑娘嫁给我吗?”

得放这才想起来,从头到尾地打量了他一遍,说:“怎么没有?连布朗都有姑娘跟呢,他什么成分,你什么成分?”

“那好,你现在就给我请一个女红卫兵进来,只要她肯嫁我,我就回杭州城,不看林子了。”

得放就傻眼了,他突然发现忘忧表叔还挺能说话,他也立刻明白自己近乎胡说八道,就不好意思再说什么。等他喝饱了一肚子的白茶水,出得门去时,傻眼了,董渡江见了他就叫:“你跑到哪里去了,你看看,你看看,成什么样子了?”

得荼正在大雄宝殿大门口贴最后一张大毛主席像,见了得放,终于说了他们在灵隐寺集会后的第一句话:遵照周总理的指示,灵隐寺大庙,暂时被封起来了。

同类推荐
  • 神秘

    神秘

    本书的故事荒诞不经却又平淡无奇,情节似有若无。主要讲述了发生在挪威一个沿海的小镇上的一系列重大事件。随着特立独行的厌世者、农学家纳吉尔的到来,这个沿海小镇被细密编织的社会关系出现隐隐裂痕。纳吉尔以一种略显冷酷的对人性的敏感洞察,触及人的心灵深处的“含羞草一般”的敏感地带。他用他荒诞的言行,映照出这些小镇居民幽暗的本质和被压抑的欲望。每个小镇人物似乎都隐喻着现实中的一类人,这些人并不大错却麻木不仁,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而难以救赎。所以这位海上来客不得不活在不被理解和困顿中,在爱情受挫和被社会报以白眼之后,精神失常,纵身跃入大海不知所踪。
  • 死亡性插图

    死亡性插图

    神秘的手抄本,暧昧的性插图。死亡画谜中暗藏着死亡密码。灵异事件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幕后黑手?
  • 大唐狄公探案全译·铁针奇案

    大唐狄公探案全译·铁针奇案

    《铁针谜案》为“大唐狄公探案全译·高罗佩绣像本”之一种。平静的北州突然发生了无头裸尸案,是否与富商之女的失踪案有关?武功高强、受人敬仰的正派拳师,又怎么会命丧澡堂?下葬多年的棺木,狄公为何要在百姓的怒骂声中二度开馆验尸,甚至不惜自毁前程,以罢官下狱为赌注,为了查案,狄公已经失去从小随侍他的洪参军。最终在狄公的坚持下,在郭夫人的帮助下,破获了这桩离奇案件。
  • 水晶孩童

    水晶孩童

    一个被视为怪胎的水晶男孩,以水晶般至纯至明的身心,来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镇上。随着一天天地长大,他被人们当作满足自己好奇之心的怪物、笑料;当他痛苦的泪水结成水晶之后,人们又不断地从他的痛苦中获取贪欲的财富。奇特的想象,明净的叙事,诗性的话语,将一个充满荒诞意味的晶莹剔透的故事叙述得既轻盈丰实,又具有坚实的逻辑支撑力。
  • 二月河经典力作:雍正皇帝

    二月河经典力作:雍正皇帝

    本书描写鲜为人知的清廷生活,却又不拘囿于那小小的紫禁城。阿哥党争,杀机隐隐,龙庭易主,雍正险胜。改诏说,弑父说,继位说?一段历史,几多疑云,扑朔迷离,令人难解难分。作者用史笔著文,用文笔立史,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无不尽收笔底。上至典章制度、宫廷建筑、饮食服饰、礼仪乐律,娓娓道来,书卷气浓;下至勾栏瓦舍、寺庙堂肆、市井乡野、客旅古渡,徐徐展开,风情万种。阿哥逐鹿,明争暗斗,字字权谋机诈;女伶歌伎,绕梁余音,句句回肠荡气。其情节铺设,夭矫跌宕,人物塑造,浓淡相宜,谋篇均别出心裁;以思想为经,艺术为纬,鸟瞰历史,探究人生,非大家而不可为。
热门推荐
  • 爱情公寓之新的故事

    爱情公寓之新的故事

    大力去了柏林,小贤从阿拉善回来了。新的爱情公寓,关谷悠悠,展博婉瑜回来,新的故事即将起航!不拆CP
  • 相交的平行世界线

    相交的平行世界线

    平凡的高中少年楠木枫,在一个雨后的清晨,误入了名为“交世界”的地方,一场非同寻常的冒险就此拉开帷幕。与此同时,来自不同世界的主角彼此相遇。能够死亡回归的菜月昴、黑衣剑士桐人、无能力者上条当麻、梦想成为正义伙伴的卫宫士郎、攻略多名精灵的五河士道、怀有英雄之心的绿谷出久,以及在修炼之路上不断前行的孙悟空……平行的世界线相交,是另一段邂逅的序曲。
  • 阴阳武仙

    阴阳武仙

    穿越异世界拥有变异的武侠游戏,李文杰豪气道:“你要跟我比功法、武技?不好意思,天级功法在我眼里只值几万银黄金,兑换个北冥神功,把你的功力吸掉,兑换个降龙十八掌,把你打趴下,兑换个凌波微步,追得你喘不过气来。你敢依仗着宗门人多欺负我?那你给我等着,等我挖个金矿或者凑足黄金,制造一批大军来灭了你的宗门,一千两黄金,能让我有一个无比忠诚的护卫,如果加上一些灵药、灵果,就能拥有一个无比忠诚的高手护卫。哎呀,你居然敢边吃药边与我打斗?来炫耀你有丹药?那我也不能落后,喝一口灵液瞬间恢复真元,我的灵液只需一百两黄金、一些灵药、灵果就能榨出一大桶,它不仅能恢复真元,还有治疗、提升功力作用。在我眼前装逼,不把你吃穷我就跟你姓。
  • 重生召唤师,异世京华

    重生召唤师,异世京华

    不虐,觉对的爽文,本人最近迷上爽文,资源太少了,现在大家喜欢虐心的文,社会压力好大的唯有爽文才解压!虐文太劳心,写篇小文也算给自己看!如果大家喜欢多多捧场哈!一个在21世纪受宠的豪门小姐,不小心在盗墓游戏的途中穿越到一个架空王朝的故事盗墓笔记神剧看不得,至少也送给咱一个吴邪或者小哥啥的,给咱这几个妹控滴哥哥有啥用,只能看不能摸!神兽,神丹,神器,样样抓。美女美男养眼的也不少,异世虽过的风生水起,还有个妖孽死皮赖脸的贴着,但还是阻挡不了一个回魂的心!且看现代小妞是怎样混迹异世滴!
  • 蜜爱成婚:霍总宠妻无度

    蜜爱成婚:霍总宠妻无度

    她要接的人迟迟没有出现。原本今天是她的生日,虽然她不喜欢太热闹的聚会,但还是跟男友成灏约好了让他来家里给她庆生,可成灏刚进家门不久,父亲就把她叫到了屋里……--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相爱第几年

    相爱第几年

    这是我们相爱第几年?苏繁星苏姒锦一堆龙凤胎各自的爱情故事。
  • 笑傲星元

    笑傲星元

    一个先天不足,天生修炼缓慢的清秀文弱少年,和他的伙伴能否创造奇迹,能否笑傲星辰,能否笑傲宇宙,能否笑傲无数纪元!大陆,星辰,银河,宇宙,人,妖,魔,鬼,神,圣,纷争四起,群雄割据,群魔乱舞,光怪陆离。且看这少年如何走向万世巅峰得以笑傲星元。
  • 快穿之这个女主不简单

    快穿之这个女主不简单

    系统:“别人都是被迫绑定,咱家女主怎么这么温(粗)柔(暴)、和(威)平(胁)的绑定了我?”苏桐:“因为我霸(是)气(个)侧(疯)漏(子)!苏御:“老婆大人威武!”
  • 幻想终将末日

    幻想终将末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一事无成,为什么我被人鄙弃。爸,妈你们回来。再给我一次机会。巫熊落寂的靠着一座废弃的墙壁上:。。。我还是什么都不会
  • 123开始主动

    123开始主动

    错过一个十年,他以为自己要孤老终身了,没想到茫茫人海,老天爷真是眷顾他,这次他不会再错过了,可是该怎么出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