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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有信仰的人之皇帝身边的红人 (1)

刚经历了神功元年(公元697年)那个乱哄哄的年份,在河北安抚老百姓立下大功的狄仁杰被任命为鸾台侍郎,并在第二年正式进入宰相班子。

记性好的同志也许还记得,其实这并不是狄仁杰第一次拜相了。早在六年前,也就是天授二年(公元691年),狄仁杰就曾经入过阁拜过相,后来因为被来俊臣陷害入狱。这次卷土重来,狄仁杰是不打算轻易离开了。作为员工要想不被扫地出门,除了拼死拼活地工作,还要看老板眼色行事。如果想保住饭碗,有时候伺候好老板,比干好工作来得更为重要。

狄仁杰是并州太原人,和武则天算是半个同乡;他比武则天小六岁,这一年他六十七岁,武则天过了七十岁。

几十年的宦海浮沉,老板的喜怒无常,同事的过河拆桥,他见多了,也麻木了。但有一样东西他始终没有放弃,那就是赤诚之心,一颗对大唐帝国的赤诚之心。他必须忍耐,他必须等待,等待一个翻盘的机会。

不夸张地说,这时候的狄仁杰已经修炼成为一个官场妖孽,行事沉稳,智慧通达,说得好听一点,他是一个老成谋国之人;说得不好听,他已经成为一个真正的官场阴人,一个怀揣着理想上路的人。

不阴何以保身?连自己都保全不了,理想更是扯淡的事。

史料记载,狄仁杰天生是一个演说家,能把死了的说活了,把活着的又忽悠瘸了。他不光长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在外形上也很拉风。综合起来,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洪亮,长髯飘飘,气宇不凡,再配上他说话时夸张的表情和招牌式的动作,这样的人才就是不做宰相,拉到街上推销狗皮膏药,也能娶上媳妇,买上宝马。是金子总能发光,是柴火棒总要被烧,这个世界是公平的。

狄仁杰就是这么一个大炮筒子,但却能与武则天相安无事,不能不让人感叹,狄仁杰绝对不是能混这么简单。

当时很多人背后对武则天的私生活指指点点,恨不得用唾沫淹死武则天养在控鹤府的那些小情人。

比如说宋璟这种脑子一根筋的人,就喜欢跟武则天这两个没头脑的小情人过不去,有事没事就想把他们弄到监狱里去捶一顿;还有劝武则天杀掉来俊臣的那个宰相王及善也劝武则天不要因为生活作风,搞得自己领导形象受损。只有狄仁杰站在一边光看不说,只谈工作,不谈风月。八小时之外,领导也有私生活啊!

可能在他看来,武则天养两个男宠,就像有钱的老太太养几只贵宾犬解闷一样,用不着上纲上线,动不动就往君臣失序上面扯,这种做法只会适得其反。

人都有七情六欲,老太太也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利,夕阳还有无限好呢。

虽然狄仁杰没有指责过武则天的私生活,但不代表诸武就能轻易放过他。风头太劲,将来有可能会成为武氏全面接手皇权的障碍。

当初狄仁杰被来俊臣陷害入狱,武承嗣就在背后捣过鬼。起因是当初李唐皇室起兵讨武兵败,狄仁杰为了营救因屠城被无辜杀戮的越州百姓,站出来阻拦,也因此开罪了武承嗣。后来狄仁杰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又从死牢里把自己捞出来,才算躲过一劫。

武承嗣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这样都能被他逃脱,他干脆自己跳出来奏请诛杀狄仁杰。狄仁杰不死,老子心也不死。

奏章一次次地递上去,又一次次地被武则天驳回。这么反复搞了几次,他还是不死心,又指使了一个叫霍献可的低级官员,用头撞玉阶请杀狄仁杰。不杀狄仁杰,我就撞死在这里。

撞吧!撞吧!只要你高兴,撞一撞也没关系。武则天无意取狄仁杰性命。

为那两个赏钱,我才没那么傻呢?撞两下意思意思就可以了。霍献可撞了两下吃不消,揉揉脑门上的两个紫疙瘩,拍拍屁股回家吃饭去了。

狄仁杰复位之后并没有去找武承嗣算账,有那功夫与小人纠缠,不如自己干点正事,自古以来,与小人纠缠,只会惹来一身臊。

史料中的他“好面引廷争,太后每屈意从之”,就是说他仗着自己能说,喜欢参加各种宫廷辩论赛。我们知道那时候上朝,如果皇帝大开言路,给三分颜色,每天大臣们上朝就等于去参加一场场辩论赛。尤其那些以辩论起家的御史,更是把上朝当成过年,动不动就在朝堂之上跟人吵架抬杠,争得脸红脖子粗,脾气暴躁者恨不得卷袖子伸胳膊上去掐架,死磕到底。

狄仁杰喜欢来这一套,只要自己认为不妥之处就站出来开炮,常常搞得武则天一再拖堂,不能按时散朝,最后只好以自己的妥协收场。

在武则天面前都敢据理力争,更不要说在那些官员面前。有一件事可以让我们对狄仁杰的性格有更为全面的了解。

当时王及善和豆卢钦望刚刚被提拔到宰相岗位上,算是他的顶头上司。可狄仁杰照样嘴下不留情,糟蹋人都不打草稿。通常情况下新官上任要说几句客套话,王、卢二人也虚伪地客套了两句:“我们都身无长行,领导关心,同事们给面子,才让我们干上宰相,我们只是滥竽充数,需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话刚说完,都没等落地,狄仁杰就接了过去:“二位大人谦虚了,我看你们玩长行(打麻将等赌博游戏)就很有一套,怎么能说自己身无长行呢?其实王大人不该称为右相,应该称为有相才对。”

慢半拍的王及善没反应过来,忙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说啊?”

狄仁杰手捋长髯,微微一笑道:“难道博学多才的王大人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聪明有才华的不如生来命好的,而二位面相这么好,应该是有相之人!”

面对这位超级牛人,王及善和豆卢钦望只有尴尬赔笑的份儿,连头都不好意思抬。这家伙浑身都是嘴,跟他扯,扯到明天早晨都扯不完。

还是这个王及善,很多时候在被狄大炮拿出来当活靶子演练的同时,还心甘情愿为狄仁杰擦炮筒塞炮弹,做好后勤服务工作,原因何在?人格魅力使然。

由此可见,我们在电视剧里见到的那个长相憨厚、笑起来像个面团团似的狄仁杰,和史料里的老狄出入还是很大的。如果我们用白描手法勾勒狄仁杰,可以这样说,该同志是个直率而富有幽默感,相貌不凡,而且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不怒自威,相当有型。

武则天对狄仁杰还是寄予厚望的,她之所以信任狄仁杰,就是希望狄仁杰能巩固自己的江山,为自己建功立业。可事实证明,武则天还是做了一笔赔本的买卖,狄仁杰不是神探,而是不折不扣的卧底。

在狄仁杰拜相的前一天,武则天赐他一袭紫袍,上面绣着十二个金字“敷政术,守清勤,升显位,励相臣”,也就是让他将来能够做一个清正廉洁的好官,登上相位,做相臣的表率,百官之首。

据说这十二个字是武则天亲自绣上去的,做人能牛到这个程度,也算是不白活一回。估计连高宗的龙袍,武则天都没动手绣过,可见狄仁杰在武则天心目中的地位。

皇帝都拿狄仁杰当个掌心宝,其他人只有流着口水羡慕的份儿。很多同级别官僚都尊称狄仁杰为“国老”而不直呼其名。

对于狄仁杰来说,这些身外的浮名只是为实现自己的理想做的前期铺垫。他只关心一个问题,太子的归属,谁将成为武则天的接班人。

迟迟未定的太子之位,成为派系之争的焦点。这个时候不光李唐旧臣们着急,着急的还有武承嗣和武三思,夜长梦多,越拖越不好办。

他们屡屡派出枪手在武则天耳边吹风,包括枕头风。为了拿下武则天的枕边人,以武承嗣、武三思为首的武则天娘家人整天就守在张易之哥俩的家里,争着牵马服侍,大献殷勤,口口声声称张易之为“五郎”、张昌宗为“六郎”。当然武家人的理由是“自古天子未有以异姓为嗣者,大周的江山不能一代而亡”。自古以来就没有天子把异姓作为继承人的,大周公司不能说关门就关门,怎么也要千秋万世。

两股势力的交锋,让武则天一时也陷入了矛盾之中。武则天被他们忽悠得也没了主意,不知道该立娘家人还是该立自己的亲生儿子。

狄仁杰也看出了武则天心中的矛盾,多次利用拉家常的机会把话题往这方面引。李昭德活着的时候,让武承嗣的太子梦打了水漂,现在李昭德死了,狄仁杰又义无反顾地接过革命的枪。

武承嗣当年请人磕头都没把狄仁杰磕死,他会为此付出代价的。磕头不要紧,把人往死里磕,就是人品问题了。

在立储这件事上,狄仁杰吸取了意大利足球的精髓——严防死守,不给对方任何一点机会。要想从我这里破门,门都没有。

“狄爱卿,朕昨天晚上几次梦见跟人玩双陆(一种赌博游戏)都不能取胜,这是怎么回事呢?”武则天和狄仁杰拉家常。

狄仁杰是个机会主义者,他不会浪费任何一次机会,浪费机会意味着失败和死亡。

狄仁杰说:“双陆不胜,我想肯定是因为宫中无子。这是上天在给陛下一种暗示,太子之位空在那里太久肯定会生变的。”

武则天盯着狄仁杰的眼睛,想从中发现一丝破绽,但她一无所获。对于一个有信仰的人而言,坚持是他唯一的法宝。

狄仁杰没有回避武皇充满忧患的眼神,他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女人内心的城池已经在不断地失陷,而狄仁杰这时候需要做的,就是给她一个陷落的理由。

狄仁杰的理由很简单,狄仁杰的理由也是天下归心的理由。他缓缓说道:文皇帝(李世民谥号文)九死一生、浴血奋战才平定天下,把江山传给子孙。大帝(指李治)又把两个儿子(指李显和李旦)托付给陛下。现在陛下想把江山传到别人的手里,这不是上天的旨意。况且姑侄之间、母子之间哪个更亲?陛下如果立皇子为继承人,离开人世后牌位将会被送到太庙跟先帝一起接受祭祀,直到永远;如果立侄子为继承人,那就另当别论了。因为从来没听说过侄子把姑姑的牌位放在太庙里祭祀的。

狄仁杰这一炮稳准狠,正中武则天的心事。虽说心事被戳破,可武则天并没有轻易屈服,她冷冷地回应:“这是朕的家事,你少管闲事。”

对于狄仁杰来说,这能算是闲事吗?自己的半生奋斗,难道仅仅是为了一场闲事?当然不是!

狄仁杰明白,成不成就这一锤子买卖了,为了李唐的江山社稷,为了自己心中的复国理想,他决定豁出去了。

狄仁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作为君王应该以四海为家,四海之内,还有什么事不是陛下的家务事!陛下不是经常教导我们说,皇帝是头脑,大臣是手脚,所以君臣应该是一个统一体,何况我还处在宰相的位置上,我没有不过问这件事(立太子)的理由。”

武则天一时被说得无语了,在专业辩手面前,她只能算是业余选手。武则天当时气得浑身发抖,你狄仁杰算哪根葱,拔了你,易如反掌。

可抖完以后,没过几天,武则天又会忍不住找来狄仁杰谈话:“昨天晚上,我梦到一只羽毛丰满漂亮但两翅折断的大鹦鹉,这代表什么啊?”

我觉得武则天这时候心中已经有谱,不然不会三番五次自己设个套往里跳。就算没谱,内心也是纠结万分。这一切当然逃不过狄仁杰这只老狐狸的眼睛,他抓住机会继续为武则天答疑解惑:“这只鹦鹉代表陛下,你姓武暗合鹦鹉。折断的双翅就相当于陛下的两位皇子。如果陛下能够起用这两位皇子,那样的话,双翅就会更完美了,神鸟才会腾空。”

作为一个官场老油条,狄仁杰说东扯西,来来去去,但最后的落脚点总能扯到上天要求李氏当立的话题上去。这对于才华横竖都溢的狄仁杰来说,简直比吃干饭还容易。

当然在这件事上,并不是狄仁杰一个人在战斗,很多时候老实人王及善也跟在后面瞎起哄:“是啊,是啊,一切都是天意!”

武则天虽然对他们和稀泥的态度不满意,但听多了,自己也开始动摇。

话又说回来,其实在武则天内心深处,她根本就瞧不上自己娘家那几个草包。她怎能放心将自己苦心经营的帝国交给他们去经营,哥儿几个根本不是坐江山的料,跑跑腿,阴阴人还差不多。再说回来,如果武承嗣真的坐上大周皇帝的宝座,以她对这个侄子的了解,他是不会对她这个姑母心生半点感激的。毕竟他们的父亲当年就是被自己干掉的,这几个孩子也曾经被自己折腾个半死。如果将来他当上皇帝,她这个前皇帝想进太庙,恐怕连门儿都没有。

不仅如此,如果立侄儿为储君,为了稳定政权,他们肯定会大肆屠杀李唐宗室,包括自己仅存的两个儿子。到时候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将会一个不剩。就算为了大周,她愿意做出断子绝孙的牺牲,那么武周就真的能维持下去吗?

答案只有一个,不能。既然不能,那就索性不去做。

武则天的老年综合症越来越严重,最明显的是腿脚缺钙。她越来越不愿意活动,怕老胳膊老腿碰着磕着,没地方另装。她的活动时间,基本上都沉浸在张氏兄弟的美色之中。何以解忧,唯有二张。

这就使得二张这两个原本安分守己专心侍奉皇帝的男妾,也被卷入波诡云谲的夺嫡之战中,并成为各方势力竞相争夺的中心。自古以来,皇帝枕畔之人的枕头风都强过飞沙走石的强台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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