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两边的房屋燃着熊熊大火,噼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一股风吹过,热浪扑面,炙烤得韩献脸皮火辣辣得,眼睛也生疼。
一个小男孩眉清目秀,穿着锦袍,紧紧随在韩献身后,小手用力扯着韩献的战袍,袍子破碎不堪,上面尽是血迹。
“献叔,我们……去那?”小男孩双眼望着四周,口中问韩献。他虽然小,也受了很大惊吓,但还算镇静,眼睛四处巡视,高度警觉。
“去找你母亲!”韩献嘴唇干裂,嗓音嘶哑,凌乱的头发中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透着凌厉的杀意。
“那小冲呢,不和我们一起吗?”男孩子小声问了一句。
韩献猛得一把拉住男孩子的右手,凌乱头发中的双眸射出的光抖动不止。男孩觉得自己的手臂被抓的生疼,但他不喊疼,也没有挣脱韩献的手,左手反而也握住了韩献的手。
“叔,我们走吧……”男孩小脸仰着,一脸坚毅,继续说:“放心叔,以后我就是小冲……”
韩献蹲下身抱住了小男孩,两颗晶莹的泪珠从脸颊上滑落,他那么彪悍,却只因男孩一句话,彻底崩溃,崩溃地悄无声息。
远处传来嘈杂的油靴脚步声,走路时铁甲的咔咔声,还有大声吆喝,喊着:”别让香匪逃了,吴大人答允了一个香匪的人头十两雪花银,为首的给的更他娘的多……多的够你小子在飘香园住上一年。”
接着传出来一群人的大笑声。
韩献扯掉自己的战袍,包裹在小男孩的头上,然后抱起他冲进了旁边火势汹汹的一间民房中。
男孩子只觉得战袍外热气澎湃袭来,肌肤都快被点燃了,战袍在外面烈火的映照下,血色更艳丽,味道更浓重。
韩献踹开了民房的后门,跳出火舌乱窜的房子,用手拍灭了战袍上的火焰,长长叹了口气。
房子不远处是条河,河面被大火照的通明,河面上的乌蓬船也被照的清楚。
一个妇人站在船头焦急得望着岸边,见到韩献出来,连忙大喊:“这边,这边!”
那个着火的民房突然坍塌,轰隆隆得声音巨大,黑烟裹着火星升腾起两丈多高。
房屋倒塌后,街道上手持腰刀的官兵显现出来。那些官兵也看到了韩献和那条乌篷船。
“香匪!抓住他们!”官兵为首的将领,长的像个个矮冬瓜似得,举起手中腰刀指向韩献。
一个人头十两银子!有了银子可以买地,置房,再娶房媳妇,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这么多兵士,眼前却只有稀疏几人,怎么够分?兵士们疯狂了,眼睛都红了。
韩献左手抱着男孩,右手抬起一把乌黑的镔铁刀,漆黑的刀身上满是花纹,刀刃雪白,刃口血迹犹新,但刃口多处都己卷刃,也不知道砍杀过多少人。
韩献嗓音沙哑,指着那群官府的兵士大声喊:“想要韩某命的,来取!”
船头的少妇此刻却急的乱了手脚,左右催促船上几个裹着红巾的香军下岸帮忙,但那几个人见到官府的兵士足有三四十个,那里肯下岸送死。
最后少妇急了,取了把刀想下船,却被身边的丫鬟死死拉住了胳膊。
她去了也是送死。
韩献低声在小男孩的耳边说了句:“好好活着,记得给小冲报仇。”
裹在战袍中的男孩一愣,眼中早已泛起了泪花。
“去寻你妈妈去吧!”韩献最后叮咛一句,转身把男孩抛向了乌篷船。
少妇和丫鬟手忙脚乱接住了孩子,赶忙打开战袍查看。
男孩抬起头,脸上怆然,却又咬着牙关,死绷着,不让眼中的泪流出来。
少妇见到孩子,眼泪夺眶而出,一把抱住男孩,口中兀自喃喃说着:“没事就好,林儿,我的林儿…..”
官兵杀了过来,被韩献拦住,战成一团。
河面上薄雾慢慢消散,红日渐渐升起,越战越勇的韩献,早已厮杀了一夜,已是强弩之末,有一对官兵绕过了韩献,淌水奔着乌篷船去了。
韩献嘶哑着嗓子喊:“嫂子,快走,莫管我。”
船上的少妇听了一怔,眼中泪水更是止不住的流。
裹着红巾的几个香军赶紧手忙脚乱地调拨船头,奋力划桨。小男孩发出稚嫩的咆哮声,跑了过去,死死抱住桨片,不撒手,口中喊:“住手!要等……献叔回来……”
逃命心切,一个老香军过来抱住小男孩,另一个香军过来扯他手中出木桨,小男孩虽小,但无比倔强,两只小手死死拉着木浆不撒手,仰着脸,用嫩生生的声音怒吼,喊他娘帮忙,喊丫鬟帮忙……
少妇却僵坐在船头,望着那个拼命挥刀砍杀敌人的人影,兀自泪流不止。那背影踉踉跄跄,血肉模糊,一人一刀护着一船人的性命。她的童哥此刻是不是也如此,奋勇杀敌,一人一刀守着明教所有人。
童哥还能回来吗……
韩献后背上被人重重的砍了一刀,布制甲泡被砍破了,锋利的刀刃刺入了肌肤。
“啊!”韩献一咧嘴,反手一刀把伤他那人的手臂砍了下来。几个官兵已经下水奔着乌篷船缓缓行去,他们的布甲沾了水,变得无比沉重,一时难以走快。但乌篷船此刻也乱成一团,小男孩和香军在争夺木浆,他的手指甲都刺入到了木浆中,那几个香军念着他是明王的儿子,不敢用力,怕伤了他。
韩献脱下下身上布甲,身上满是新旧伤口,后背的那条伤口翻着白肉,冒着红血,更是触目惊心。岸上的矮冬瓜大声喊了起来,那几个淌水的官兵赶紧吃力地扭过身子。没了布甲,韩献在水里行动要迅捷得多,在矮冬瓜喊的时候,他已经冲到那几人面前,一刀砍在其中一人的脖子上。韩献已经力竭,但宾铁刀还是伤到官兵的要害,浓稠的血浆喷出四尺多远,溅了韩献一身。
韩献收刀,蓄势连人带刀再往前扑,又刺中一人的小腹,那人中刀后身体猛烈痉挛,上半身矮下来,沉入了水中,只在水面上留下一串泡泡。
船上的小男孩突然不再抢木浆,冲着韩献大声喊:“献叔,小心身后!”
此刻的韩献体力已达极限,意识都有些模糊了,他似乎听到小冲在他身后向他喊救命,声音凄厉哀怨。他努力扭过身子,睁大眼睛看,却只看到一个光着上身的像球一样的身躯,端着把满是血迹的大枪冲了过来。那人的脸狰狞恐怖,带着冷笑和讥讽。
蓦地,韩献觉得得小腹冰凉,一阵剧痛伴随着痉挛传遍全身,手中的刀再也擒不住了。他任凭身体直挺挺躺在水面,沉了下去,一切都结束了……但是他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做,明教还未取天下,山童大哥吩咐的事还没有办,小冲的仇没报,有些话还没说出口……那么多事未完,就这么死了,太不甘心了。
河水冰凉刺骨,还带着浓重血腥味,从口和鼻腔中猛烈涌入,但韩献脑海中却从未如此澄明过,他能听到水流流入口鼻时的声音,似乎还能听到水面矮冬瓜的大笑声,还能看到一抹白衣飘了过来,那抹白衣上水火纹翻腾跳跃。
是她来了?也好,死之前还能看到那袭白衣,也算死而无憾了,渐渐地周围一切都归于平静,黑暗覆盖了眼前一切。
就在黑暗完全墓盖之前,一只玉手抓住了韩献的胳膊,一点点把他拉了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沉稳悠扬:“打算一直留在梦里吗?”
“这算是担心吗?”
“你说呢?”
“我死了不是更好,再没人知道暗魔的事情……”
沉稳悠扬的声音停了好一会儿,幽怨地哀叹了一声,才继续说:“我救了你,你却这样对我……”
“我宁愿你当初没有救我!”韩献的回答生冷决绝。
“我当初并未答允你什么……”
这次换韩献沉默了,沉默后不再言语。
“别再作贱自己了,如果再魔化自己,下次我也救不了你了。”女人说完,声音再也没有响起,一切都归于寂静。
韩献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前露出一张无比关切胖嘟嘟的大脸。
“义父!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看到韩献醒了,无比担忧的韩末转忧为喜,高兴地像个孩子。
韩献看了看四周,粗木硬床,土黄色实木方桌,床头漆黑的木架上支着那柄裹着牛皮的流云斩,一切都那么熟悉。
“我……回来了?”韩献小声叨咕一声。
“对啊,义父,你在城外杀了十几个鞑子,然后……回来了。”韩献在城外昏倒的那些细节韩末并不想说,应付一声,赶紧去倒水。
韩献用力拍了拍脸颊,又看看手掌,脑海中还在回想那只玉手握住自己手臂时的情景,十几年前的那幕依旧历历在目,一切都宛如昨日。
那人的心却也和十几年前一般,冰冷异常。
沈家的后花园,慈母背身而立,身上镶银边雪白道袍被微风鼓荡,摇曳生姿,道袍上的水火纹也活了起来,围着慈母盘旋升腾,远远望去慈母就如谪仙临世,飒然出尘。
似乎慈母此刻正在运行了什么功法,双手摆着一个诡异姿势,美目紧闭,连身后来了人也不曾察觉。
过了好一会儿,慈母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脸色变的苍白,捂着胸口,开始剧烈咳嗽,喷出的浊气中居然夹杂着血沫。
刚才她为了唤醒韩献,耗费巨大。
“他说你早死了!”慈母身后一个突兀的声音传来,凄婉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