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莱奥蒂过世后,我发现自己不得不去扮演一个不同的我,并且不知不觉地去学习如何与律师打交道,怎样一心二用。我担当着两个截然不同的角色,首先我是一名设计师,其次我要扮演另外一种角色——一个企业家的角色,从商业的角度审视每季的时装。我热爱着时尚设计师所热衷的一切,但每当数据和报表摆在我面前时,我却不得不舍弃那些爱好,这真是一件很矛盾的事。
一个人上路
“一个人在四十岁便悄然逝去,常会令人扼腕痛惜,特别是这个人不仅曾陪伴你左右,更给予你安全感、激发出你的创作灵感。”乔治·阿玛尼说道,“是加莱奥蒂帮助我树立了自信、激发了潜能。”他十分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够心无旁骛地专注于创作,主要得益于加莱奥蒂鼎力支撑着公司的商业运作,帮他分担了相当多的事务和职责。但是加莱奥蒂的突然去世却使乔治顿时感觉无依无靠,他不得不开始独立面对同事和公众,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原有的良好局面发生了剧变,公司前途未卜,人心惶惶。一些人仍坚信乔治·阿玛尼的能力,而另一些人则对他能否驾驭这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心存疑虑。此时的气氛变得不再融洽,不少人认为,自己已无法再按照既定计划实现个人职业目标。那些认为加莱奥蒂才是他们精神领袖的人,总是在公司做重大决策时对加莱奥蒂的精明强干旧话重提。也许,大家对他的追忆并非出于对乔治·阿玛尼能力的不信任,只是出于习惯罢了,但这的确使公司笼罩着一种悲观的气氛。罗萨娜·阿玛尼回忆说:
“大家开始比较乔治和加莱奥蒂在能力和性格方面的种种差异,人人都觉得乔治性格内敛、富有创造性,可他却总是独来独往;而加莱奥蒂的工作内容以及他的个性却使他总是那么平易近人。乔治以前就特立独行,现在仍然如此,因此人们很难不去怀念坦率正直的加莱奥蒂。尽管他身上带着托斯卡尼人典型的急躁脾气,尽管有时这种急躁会吓到某些人,但他对待每个人的那份热情令这急躁变得如此微不足道。相比加莱奥蒂的风趣幽默和诶笑风声,乔治则显得较为严肃克板、沉闷无趣。”
因此,除了承受突如其来的丧友之痛以外,乔治·阿玛尼还面临着另外一个困境,那就是需要去应对一系列意外的挑战,而他此时并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阿蒂丽娜·幕娜山罗回忆说:“加莱奥蒂的离世给阿玛尼带来了无尽的伤痛,也使他的生意遭受重创。”在接受米兰最著名的经济时报《二十四小时太阳报》(Il Sole 24 Ore)的采访时,阿玛尼的解释更一针见血:“那时,公司正准备采取一些适合于家族企业经营的新政策,加莱奥蒂却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悄然离开了。”幕娜山罗回忆:
“当时的局面充满着风险,没有加莱奥蒂的参与,其他人很难维系与乔治的任何关系,加莱奥蒂的亲属明确表示不再继续担任乔治的合伙人,这使乔治再次陷入了‘斯人已逝,谁可与共’的悲痛之中。公司面临着被拆分的困境。也许是那些人的目光短浅,不相信乔治可以独步天下。事实上,乔治也真的是近乎从头做起,开始努力扮演一个合格企业家的角色,在这个他并不熟悉的管理领域里摸爬滚打。最终,他成功转型,彰显出了卓越的能力,这也就是我如此崇拜乔治的原因。”
幕娜山罗接着说:“暂且不提加莱奥蒂的过世带给阿玛尼多大的痛苦,单说他为了让自己重新振作、独挡一面,就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所以,如果说是加莱奥蒂天才般地激发了阿玛尼的潜能,那么,在自我挖掘方面,阿玛尼也同样是个天才。”她又补充了一句尖锐但真挚的话,“他用自己的双手缔造了成功,但这也使他变得更加不轻易相信其他人,因为他通常只能看到优秀的自己。”
面对着意外的变故,经受着艰难的磨练,任何人的性格都会被深深地打上生活的烙印。而此时,乔治·阿玛尼则显露出了第二个自我——一个深深根植于内心但从未被挖掘的自我,这让他的所有同仁都感到惊讶和崇拜。虽然有很多人愿意接管加莱奥蒂那繁重的职责,但是乔治毅然地拒绝了:“加莱奥蒂走了,我来顶替他的位置,我一定会成功!”整整一年的时间,他都在仔细地研究公司的现状,以更准确理解公司的组织结构,包括那些他从未直接涉足过的部门和业务。
那个聪明但又有点固执的年轻人,那个曾经固守着自己的画板、暗怀着隐士梦想、对营销和法律丝毫不感兴趣的年轻人,完全改变了。乔治·阿玛尼开始拥抱更广阔的世界,扮演起设计者和企业家的双重角色。他没有畏缩不前,没有推诿责任,同样,也没有给任何人威胁自己的机会,他探究并运用着自己和加莱奥蒂共同积累起来的知识和经验。他将自己富于创造的天赋延伸到了企业经营战略和金融领域,所有的人都啧啧称奇。他就如同双面人,驾驭着截然相反的两个角色,尽管内心充满着矛盾,却果敢地勇往直前。
对此,乔治·阿玛尼有着辩证的看法。多年之后,他这样回顾这段经历:
“加莱奥蒂过世后,我发现自己不得不去扮演一个不同的我,并且不知不觉地去学习如何与律师打交道,怎样‘一心二用’。我担当着两个截然不同的角色,首先我是一名设计师,其次我要扮演另外一种角色——企业家的角色,从商业的角度审视每季的时装。我热爱着时尚设计师所热衷的一切,但每当数据和报表摆在我面前时,我却不得不舍弃那些爱好,这真是一件很矛盾的事。”
从某种程度上说,抢座位游戏与童年时代对戏剧的热爱,更能让他乐在其中。但是,乔治·阿玛尼游刃有余地解决了这一切,对此他毫不讳言——
“当然,我创作的时间被占用了,但我并不认为会有多大的负面影响。考虑到我一直以来的工作节奏以及必须完成的工作量,我需要做的只不过是让一切更为精准,将工作组织得更为合理。我决不允许自己的时间白白流走。”
乔治·阿玛尼公司经历着高速的成长。1986年,克里斯缇纳·容克这样写道:“1985年,乔治·阿玛尼有限公司的销售额超过2800亿里拉,这个数字包括阿玛尼公司授权其他公司生产、销售的所有产品。不过,母公司自身的盈利去年就已达到了470亿里拉,比1984年增长了25%。”
渐入佳境
阿玛尼公司的销售范围已经远远超越意大利国境,这使得经营上面临着战略布局和结构调整等诸多方面的新挑战。这时,乔治·阿玛尼决定对集团进行重组。据他自己回忆,整整一年的时间里,他都在“审查内部结构、完善公司治理”。吉尤斯佩·沃伦特瑞(Giuseppe Volonteri)和吉尤斯佩·布如斯纳(Giuseppe Brusone)分别被任命为新的财务总监和销售总监。布如斯纳多年来一直是瓦伦蒂诺的市场经理,1994年,他晋升为阿玛尼公司的常务董事。
接下来要做的是,重新安排阿玛尼旗下各生产企业的工作,但工作的重点是爱姆普里奥·阿玛尼百货公司的发展。此时的爱姆普里奥·阿玛尼百货公司不再仅限于牛仔裤的生产,其产品范围已相当广泛,甚至包括羊毛外套。新店面的开张被提上日程,其中一家专卖店设立于巴黎凡登广场(Place Vend Me),另外几家连锁专卖店开在欧洲和美国。乔治·阿玛尼透明而直观的财务状况令人艳羡,追加的投资资金均属自筹,不需要合伙人或者其它外来投资。最为重要的是,乔治·阿玛尼从不依赖银行贷款。
意大利时装行业之所以能够勾画出如此美妙的发展轨迹,正是得益于20世纪70年代孕育出的那些时装设计师与产业之间的紧密结合。时装业最终成为驱动意大利经济的引擎之一。对于阿玛尼公司来说,与位于都灵的最顶尖的高级成衣制造商GFT集团签订的合作协议,既是第一份也是最重要的一份协定。GFT生产摩尼系列时装,还拥有一条男装生产线,这些产品在欧美市场均有不俗的表现。乔治·阿玛尼公司的另一主要合作商是SIM(即意大利制造协会,SocietàItaliana Manufatti),它为爱姆普里奥·阿玛尼生产牛仔裤和时尚单品,并于1986年开始在米兰证券交易所上市。不论是GFT,还是SIM,与乔治·阿玛尼公司的合作均使它们收益不菲。
就在此时,公司战略方面的重大变动也开始浮出水面。1989年乔治·阿玛尼在接受《经济世界》(Mondo Economico)的采访时,这样描述:“70年代,我们公司开始提供咨询设计和顾问服务,为大量不同的企业设计系列时装。但当推出阿玛尼第一季时装的时候,我们产生了创办自有品牌的设想。”他接着说:
“作为设计师,致力于自有品牌的创立与为其他各式各样的公司进行创作完全不同。这是第一阶段。在那段时期,我们采用的是授权许可协议,因为有些公司拥有着良好的公司组织结构和分销网络,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随着时间推移和品牌趋于成熟,新的问题也开始出现。设计师深感自己有必要介入到分销领域,以便更好地保护品牌及声誉。产品被带入市场就是用来销售的,过去在如何展示和分销产品的问题上,生产商和设计者的意见总是僵持不下。另外,生产商方面不愿意成为设计师的傀儡,所以他们绝不会把宝押在一个设计师身上。所以,生产商需要逐渐接纳其它品牌,在企业内部成立设计师团队。这种团队合作有时很富有战斗力,但有时却面临着设计师之间的意见不一。这就是为什么现在越来越容易出现一种全新的关系,而且这种可能性越来越大——设计师不再希望作为简单的授权者,而是希望参与、解决具体的生产和分销的问题。”
这一新思路来源于加莱奥蒂的杰出创造,正如运动装分公司董事长卡洛·韦蒂描述的:
“我坚信,乔治·阿玛尼今日的巨大成功依赖于加莱奥蒂所创造的分销战略和市场策略。三十年前的意大利远不是现在的景象,但加莱奥蒂的想法却超越了那个时代,他早早就预见到了三十年后的市场情况。我无法估计加莱奥蒂在多大程度上照搬了管理学知识,但他对价值实现的理解远胜于他人,却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他是第一个在分销过程中抛弃了代理商的人,这样,很大一部分利润便直接流向了下游零售商。他开创了全新的商业模式。”
接下来要做的是设计师直接延伸至生产环节。第一个阶段的标志性工作是1989年对SIM公司20%资本的收购,这为之后的合资以及直接持股奠定了基础。
急剧的震荡
格局被打破,环境也在变化。尽管罗萨娜和赛尔维娜(Silvana)(乔治哥哥的女儿)均已在公司任职,但她们同时要承担起另一个工作——填补加莱奥蒂走后给阿玛尼留下的感情空缺。果不其然,她们最终成为乔治新的支撑。罗萨娜主管新闻办公室,协助乔治开展公关以及实施企业形象战略——这绝不是一件简单轻松的工作,众所周知,乔治·阿玛尼从不喜欢授权他人,即使是他所信任的亲人。
在挑选模特方面,罗萨娜有着天生的敏锐嗅觉,所以,发现和招募夺人眼球的年轻面孔就成了她的任务,而这些面孔也都在早期爱姆普里奥·阿玛尼的T台发布会上亮相。乔治·阿玛尼冠名的广告宣传牌匾常常使用电影拍摄的技术。乔治对电影的热爱使他在遣词造句方面也格外挑剔,所有的广告语都必须体现出他的思想精髓。产品宣传越来越讲究,强调的重点是气氛,一幅幅图片就如同一个个静态的电影场景。
1986年,爱姆普里奥·阿玛尼拍摄第一部电视广告时,乔治·阿玛尼决定邀请马丁·斯科西斯(Martin Scorsese)担纲导演。阿玛尼和斯科西斯的想法出奇地一致,他们要拍摄一部“不是广告的广告”,所以,两人不约而同地放弃了专业模特和演员。最终,在米兰的杜里尼大街装饰着壁画的宽敞房间里,在即兴布置的背景前,斯科西斯拍摄了一部长度为32秒的影片。
影片中,一对年轻男女坐在卧室里,闲散却又急切地交谈着。这场景传达出一种微妙的紧张感:一切都暂停了,如同一幕精彩性爱的前奏。影片取得巨大成功,其影响轰动一时。1988年,斯科西斯执导的第二部影片(该影片为宣传阿玛尼香水而拍摄)赢得了享有盛誉的传媒成就奖。
罗萨娜·阿玛尼这样描述与这位美国大导演的合作经历:“我尽我最大的努力帮助马丁放松。有些时候,他需要一个人独处至少十分钟。他会通过前妻芭芭拉转达这一要求。然后我会尽全力使他免于打扰,斯科西斯先生对爱姆普里奥·阿玛尼广告片的拍摄尽心尽力,堪称完美。”
赛尔维娜那时负责监督内衣、女款牛仔、阿玛尼童装(Armani Bambino)以及爱姆普里奥·阿玛尼的女装生产线。几年前加盟阿玛尼公司时,她毅然放弃了自己年轻时的梦想——成为一名模特和时尚主编。对于在造型室的那段青涩岁月,她是这样描述的:“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绘制出一大叠泳装图样。乔治匆匆扫了几眼,只挑出其中五幅,并告诉我可以做得更好。之后虽然他还不断这样说,但我能看得出来,我的作品已越来越得到他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