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比李却鸽想象中繁琐。
点映结束后，时樾先后接受了几家媒体采访，最后还要去一个饭局。
李却鸽和琳达经时樾经纪人安排，先行坐车到达约定饭店。
穿过一条隐秘的小道，饭店竟像个独立的小寨。她们被带到事先安排好的包间。偌大一间房，一个小方桌，周围都是精美的陈设和绿植。
从包厢一边的落地窗往外看，还能看到静谧的湖景。
黑夜中的湖是暗冷的，但窗内的灯光却是明晃晃暖烘烘的。暗冷和明亮不过隔着一层透明的窗户。
李却鸽感觉自己就是那扇窗，一面向着湖和暗夜，一面向着灯和暖气。
说是吃饭，但早有工作人员在那边接应，只等李却鸽和琳达到场，大家就开始布置灯光，采访的位置、李却鸽和时樾吃饭的位置、相机摆放的位置。
其中一个工作人员，梳着时樾同款的发型，在定好的位置坐下，测试时樾的脸该在多少度和多少度之间摆动。
李却鸽眼前这些人，工作倒算有序，只是沉默。
她仍有些讶异，所有人竟然都做到了用一只手工作，另一只手同时举着手机刷不同的界面。
而她鉴于与同事的关系，只能做全场为数不多收起手机的人，认真负责杂志社交代的事情：帮琳达打下手。
两人假装和谐地再次一起确定了采访的流程和问题。
琳达这次也笑嘻嘻，连连点头称是，但却完全无视了李却鸽准备的问题和建议。
李却鸽也装傻，只当完成了该有的沟通，转而打开随行背包备麦和L-ZT牌子。
摄像机正调整白平衡，时樾进来了。
映后谈时白炽光距离远，灯影惨淡，看不大清晰。
现在共处近距离的包厢，明晃晃灯光，李却鸽只能感叹，好一个美少年。
一头毛茸茸的羊毛卷，墨绿衬衫外套驼色绒长皮衣御寒。皮肤白皙赛过都市保养界翘楚琳达，笔直的眉毛下一双含笑的眼睛，比女孩还小巧的鼻子和粉嘟嘟的嘴唇。
像一只绝大多数女孩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大狗。
无怪乎现在如日中天。
非常合理。
时樾甫一进门，一旁随行的中年女人就介绍到：“这两位就是L-ZT的记者。”
李却鸽和琳达规规矩矩打了个友好的招呼。时樾很和善，也有些拘谨，微鞠着躬向她们回了问好。
中年女人帮他脱下皮衣，工作人员又恭请着他带到选好的位置上坐下。
紧接着中年女人开始指挥全场，臃肿的身材挤在价值不菲的长裙里，牛血色口红补在脸颊下垂线末端，添了些戾气和精明。
声音质地黏腻却高亢，是李却鸽没法欣赏的那一类干练。
两名化妆师随着中年女人的口令上前补妆，灯光、助理、服装……手机放过了所有人的手，工作效率比李却鸽之前看到的高了一倍。
时樾被左右摆弄着，没再抽出空来和她们寒暄。
李却鸽找到位置坐下等，琳达仍然呆站着。
中年女人百忙中拨冗，语气和嘴角齐下垂，手上还握着手机打字忙其他正事：“小料是你们谁写的？”
琳达指指李却鸽，李却鸽无奈笑笑。
中年女人歪嘴一笑，带着拖音加强了势气：“这几天可把我们的公关团队忙坏了。”
琳达平时像个交际花，现在只能尴尬着立在那里，满脸克制过的无措，不顺畅地甩锅：“的确是我们对实习生的管理有疏漏。”
中年女人仍拿着手机，斜乜她一眼，一字一顿地重复小料里的内容：“私生活混乱”随之嘴角浮过一丝看低的笑，“我们时樾整天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你们倒会编排。”
琳达试图与中年女人站在同一战线，也撇起嘴唇来讽刺：“确实。有人黑了心造谣，咱们一群人忙着给她擦屁股。”
可惜李却鸽没什么良心，也不见得有脸皮，只装作刚从手机中回神，装傻充愣地感慨：“时樾最近的流量确实增加了不少。”
“我可真是第一次见这么多人骂我们时樾。”中年女人不吃她这套，仍假笑着逼紧了剑锋。
李却鸽也笑：“不过这顿饭吃完，这些流量就都会变成正面的啦。不知道到时候会有多少新代言和戏找上时樾呢。”
琳达一声嗤笑。
中年女人再次斜乜她一眼，琳达才终于老实了。
李却鸽把手机屏幕亮给她们看：“整个版面都是他，时樾真的好火啊。等会儿可不可以给我个签名，我妈妈和表姐都好喜欢他。”
时樾被化妆师抬着下巴，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中年女人放下手机，饶有意味地看一眼李却鸽，片刻后也佯装着笑起来：“这也多亏了L-ZT。之后也要承蒙你们多照顾我们家时樾了。”
李却鸽也笑，缓慢的、固定的，看着时樾不挪眼，低声叹：“可真帅啊。”
时樾清了清嗓子，收起伸展的胳膊腿，猛然有点羞涩：“你也是我粉丝吗？”
李却鸽不置可否。
琳达看李却鸽找回场子，也顾不得再和她奚落，见时樾主动和她们搭腔，迅速换了一张脸，笑语盈盈。
场面逐渐火热起来。
但一切的和谐从另一家杂志社两名记者的入场开始崩溃。
中年女人好像存心要给她们俩点颜色看，不再搭理她们，只跟时樾交代，这是早就安排好的采访，记者们都很忙，得先顾那边。
时樾被动地应和，只趁中年女人不注意的时候向琳达和李却鸽抱歉地欠欠身子。
李却鸽感觉到来自琳达的灼灼目光几乎要穿透她的耳膜。
不知道等了多久，琳达都已经打过一次盹，这次采访总算结束了。
两名记者和全场工作人员道了再见，路过李却鸽和琳达时，其中一名记者仿佛故意冷哼了一声。
琳达的愤怒再次射向李却鸽的耳膜。
李却鸽伸出手整理头发，手臂挡住琳达的视线。
饭局从点菜开始。
时樾把菜谱递给李却鸽的一瞬间，包间里几架不同机位的相机同时出现咔嚓声。
李却鸽环顾一圈，发现窗户外居然也有个包裹得很严实的摄影师，正拿着相机快步跑到湖边一处礁石后，蹲下往相机前猛拽路边野草。
好一个偷拍效果。
中年女人一声清嗓。李却鸽若无其事，笑着接过菜谱。
好贵。
李却鸽一声暗叹，准备大点特点今天吃个爽。
时樾突然喊：“等一下！”
一呼百应。在场所有人当即从岗位上抬头看向他。
时樾：“不好意思停一下。”带着招人疼爱的羞涩，“刘海遮住眼睛了，好像没固定好。”
中年女人一个飞眼刺向化妆师，两名化妆师立刻起身跑过李却鸽，手在时樾脑袋上折腾。
等刘海固定好后，李却鸽再次俯身看菜谱，佯装点餐。工作人员在一旁备好，按动ipad。点到心满意足，李却鸽把菜谱交接给时樾。
时樾一抬手，眼神突然一闪，动作顿住。
李却鸽有了预感。
时樾：“等一下。衬衫袖子，遮住手腕了。”他冲众人挥一挥手臂，再次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这样拍出来照片会显得我手指很短。”
中年女人又一个飞眼刺向服装师，两名服装师也冲上来，对着时樾衣服一顿折腾。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李却鸽耳边不断扫过时樾抱歉拘谨的声音：“灯光的位置，会显得我阴阳脸。”
“鼻子好像有点起油了。”
“麻烦再给我涂点唇膏吧。”
“眉峰是不是欠了一点？”
“刘海又下来了。”
……
琳达尽管已趋疲惫，脸色却显出看李却鸽吃瘪的兴奋。
中年女人习以为常。
菜品一道接一道地上，剧情没进展，李却鸽不能动筷。
所幸他们没对李却鸽的服装挑挑拣拣。
在时樾断裂地备战时，她只做耐心状，安心欣赏面前美少年的脸。
这样一张脸，也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
饭局进行地很顺利，经中年女人和时樾共同挑选，至少有十张可用的照片。琳达随后开始采访，李却鸽在一边操作摄影机。
一桌饭菜仍然没人动。
从监视器看举着L-ZT麦的时樾，眼皮疲惫到下垂，却仍然笑得谦逊有礼。
无怪乎能做顶流。
琳达问得都是些常规问题，平庸，但安全。
“电影里印象最深的台词是？”
时樾埋头故作思索一两秒后给出已经说了一下午的答案。
琳达也不再追问为什么印象深，而是另起一头：“很多粉丝说是你「女友粉」，你知道女友粉是什么意思吗？”
李却鸽暗忖，时樾这种做到顶流的人，每天就算再忙，晚上睡觉前拿到手机难道会不搜索一下最近大家都怎么说自己的吗？
这可是他的事业。
有哪个饭店老板不清楚自己收支情况，哪些菜卖得最好的？
时樾却是又思索两秒，叹息着一笑，摇摇头：“不知道。是说已经有男友的粉丝吗？”
琳达被逗得咯咯笑，撩了撩头发，故作神秘：“不是。”
时樾配合追问：“那是什么意思？”
李却鸽失去了听下去的兴趣。
采访没有进行很长时间，收尾后，工作人员们在中年女人敲打着手机的余光中，快速收拾好各人设备，离开现场。
琳达和时樾求了合照后，在中年女人逼人的目光中退离到距时樾一米外的位置，准备收拾东西。
李却鸽却仍不识相地坐着，没有走的意思。
中年女人正准备说话，时樾先开了腔：“记者姐姐你们还没吃饭啊？”
李却鸽皱了个鬼脸：“又饿了。”
时樾：“那一起吃吧。玥姐，一起吃吧。”
中年女人叹了口气，无奈道：“那一起吃吧。”
琳达笑着：“这怎么好意思啊？”
中年女人却显得热络了起来，笑着安排入座：“我们时樾这是喜欢你们，以后要多多照顾他。”
整个包厢被饭菜的香气和虚伪的味道充斥着，看起来却又都十分真诚可爱。
李却鸽默默拿起碗筷。
几个人正客气着，一个男声从包间门口传来：“这嗓门，我一听就知道是玥姐的声音。”
留着艺术家标志性长发的张展走进来，他穿着灰色长羽绒服，一眼看过去就感知到导演的气场。他身后跟着个高大的男人，正好停在阴影处的边界，看不清眉眼。
张展看到李却鸽一愣，还未及开口，中年女人和时樾已起身和张展交际。
男人走到光里来，剑眉星目，仿佛自带光芒，却有些无精打采。
李却鸽一眼就认出了他，拿着筷子的手倏地一抖，江一颂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他走到包间一角，随手抽了个垫子，放在李却鸽边上的桌子一边，又在柜子里翻出一副餐具，捧着它们大步迈过来，顺势坐下。
桌子下像日式餐厅一样镂空出一个空间。
江一颂坐下时，牛仔裤边蹭到李却鸽的脚腕，李却鸽心突得一痒，猛地收腿，一下子撞在了木质边壁上，没忍住发出一声克制的闷哼。
江一颂闻声，正归置碗筷的动作也停了一瞬，抬眼扫了她一眼，往另一边收了收腿。
他的外套还没来得及脱，这时候再伸开手臂去脱袖子，动作尽管缓慢，却还是不小心扫过李却鸽胳膊和手腕几次。
手腕丝丝麻麻地痒，连着整只手都蜷曲成拳。
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气味和包间里的植物气味混在一起。
好像每次遇到他，她的鼻子总是特别灵敏。
时樾看到江一颂显然也很兴奋，不住地看江一颂，主动搭腔聊天。而中年女人举止却有些冷淡。
张展挨着中年女人坐下，两人仍在聊些有的没的寒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