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佑二年,夏季的越州城处处透露着水乡的甜美,乌篷船行镜湖水,倒影如在镜中游。城中水道蜿蜒曲折间黑瓦白墙,荷叶田田,闺阁女子浣衣忙。七月正是天气炎热,城外会稽山草木葱郁,山势俊秀,又有禅寺,故而出门避暑者络绎不绝。且今年怪的很,秋分时节的曼珠沙华竟在中元节绽放,州民无不称奇又怕是妖异之兆。架不住山野间乔木下成群结伴的美景,上至知州下至平民竞相出游,一时间旌旗蔽空人声鼎沸。
七月十六,中元节后一日,天焦地热,炉峰山寺清凉香客络绎不绝,从西边会稽山门上山进香再从东边沿石阶而下,绕着到大禹陵游赏来回一日辰光正好。
西山门口,一群富家子弟从马车落地招呼朋伴一同上山,青白、青绿色直裰襕衫配天蓝束腰是当今时尚,几人见面问安夸声巧儿,勒令小厮动作手脚麻利些,身后各家小厮七手八脚提着食盒锡壶随着自家哥儿上山摆野趣。
大禹陵东边到下午日头晃过,少了正午的燥热多些许阴凉,连带着林间知了儿蛐蛐都叫爽。寻的块靠树背山面朝远岱的空地,小厮铺毯摆酒忙活开,几个公子哥闲聊着这家娘子水那家歌姬小姐曲儿酥,待到小厮铺张开了,入了座,觥筹交错间赋诗几首聊以助兴。
“逸之,你家大哥三年前当过几日举人,已让你抬不起头来,今秋后解试听闻你家几位兄长皆要应试,你可也要同去?”
被唤做逸之的富家子刚拿起酒盏,听得同伴一问,尴尬着浅饮道:“铭行,你又不是不清楚我的斤两,这考与不考,都是难堪,我还是假意称病糊弄,顶多就是炫耀总不会拿我比较。”
“只怕赶鸭子上架,你家大娘二娘几人不是省油的灯,巴不得你出糗好显得你家兄长聪明博学。”
“他们巴不得乌眼鸡的生吞了我,我家爹爹是不会管后宅之事,唉,不提不提,我且去解个手。”
“嘿嘿当心你的宝贝,免得叫山狼咬了去做下酒菜。哈哈。”
几个富家子逗趣道,小厮则低头掩笑,气氛活泼了不少。
“有数。”
顺着小道,绕过几颗树,走过段石板路,宋五郎瞧着坡下一处曼珠沙华丛殷红如血,远处山蜂闻着花香三三两两飞来采蜜,不由动了些坏心思:你们勤劳采蜜,我来添些作料。脚下步锋一转,踉跄几步滑下坡,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丛便,宽衣解手放水。
“滋滋滋滋,啊…哦…舒坦。”解罢低头想看自个的成果,却听得花丛似有声响。
“额…额……”声音微弱若不是此地清幽才能听到。
宋五郎心中一紧,难不成真像他们所言有叼雏的山狼?细听又不像兽叫,放开些许胆子拨开花丛想找出是何物。
只看得花丛深处,一位红衣青年,火红成片,远看还真是分不清。宋五郎听得青年还有些声响,放开胆子上去:“兄台,兄台。”不见回应,只好上前翻过此人,正是被罡风打出冥府的大郎。
宋五郎第一眼见大郎,只觉得这郎君俊秀薄唇,乌发散落风流样,慈眉善目不像是恶人,还有几分面熟,虽然身着红色显得格格不入又与主人相得益彰。
检查了番,呢喃:“看样子没有外伤,许是天气燥热晕厥,先扶回去罢。”宋五郎费力使劲才扶起大郎,暗暗觉得自己太娇弱。
踉踉跄跄,看着没几步,宋五郎自己知道顶着暑热扶着人有多累,好不容易上到坡道喊道:“呔,积庆,还不过来搭把手。”见小厮几个聚着开在一起打瞌睡,不由怒道。
唤做积庆的小厮一个惊醒,看着自家五郎竟扶个人回来,不由道:“郎君怎么带了个人回来?”急忙小跑过去帮着扶人过来,背靠大水杉坐下。
几个富家子道:“这山狼不叼走你的雏儿,竟还给你带来个人,真是稀奇。”皆围上来,又细细检查了一番:“估摸着天太热,给他喂些水看能不能醒,若是不行得请郎中医治。”
“好好好,积庆,快拿些水来。”宋五郎一听立马吩咐小厮取水过来,拿过小厮递过的水囊就扶着大郎饮下。不知是水起作用还是大郎被呛到了,轻咳了几声,人便慢慢还转,清醒过来睁开眼。
大郎自中元节晚被罡风吹出,已有一日,一睁开眼看的周遭多些生面孔,不由心中一惊,背靠树干踉踉跄跄扬起身,打量了身前五人,后作揖道:“想必是各位兄台搭救,在下谢过。”
“好说好说,多亏逸之扶你回来,不知兄台如何称呼。”铭行青年看大郎彬彬有礼,便将事情经过说与大郎。
大郎一听,细细打量着宋五郎,青衫白面,浓眉高鼻,七分纨绔三分贵气,腰上别把折扇,料是高门弟子。大郎再次作揖谢宋五郎搭救之恩,说道:“谢过逸之兄弟,在下家中行老大,字滌尘。”
“原是滌尘兄弟,敢问兄弟如何倒在这荒山野岭,身边怎么没几个小厮跟着。”
大郎见其五人应是富家子弟,想必皆是凡人,不愿深交但需知些脉路,虚与委蛇道:“今本不觉得酷热,许是如此才着了道,我与二哥儿出门游玩不喜人跟着,倘若不是各位,怕是要交代在荒野。”
“如此如此,我为你介绍介绍,这位搭救你的是宋家五郎,这是王家三郎,这是……我是赵家,行伍第三,你唤我赵三哥便可,不知你家二哥儿何在?”
大郎思量二郎与自己一同被罡风刮走,自己落到山间,不知二郎何处,问道宋五郎:“逸之兄弟,不知你找到我时可见我家二哥,他音容相貌与我一般。”大郎指着自己说道。
“未曾,那地空旷就你一人,需我们帮你寻寻看?”宋五郎说道。
大郎心想见不着二郎,他们帮着寻也是好事,点头道:“麻烦各位兄台差使仆役帮着寻寻,我家二哥向来着白色帽衫,想必是好认的。”
“你们都听到了,快些帮着去寻人。”为首赵铭行发令道。六个小厮听得告声诺,便四散出去寻人。
大郎谢过五人后,不知何时何地,只好尴尬说道:“我兄弟二人不曾出门,且问今夕是何年?”
五人煞是震惊,现哪有人不知年庚,各个相觑,大郎一看尴尬,解释说:“家中无父无母,只有一帮同僚与我们交好,平日里我兄弟二人与世隔绝,两耳不闻窗外事,故不清现在世道。”
众人听罢也明白缘由,不过看着大郎觉得应不是达官显贵,可能是江湖人士,少了些敬意多了些随意。“如此,今是宋景佑二年七月十六,此地乃是两浙路越州郡。”
“如此……”大郎茫然失神,这风吹的到阳世间,且此地离酆都相距甚远,需得找到二郎,共同施法方可勾动地冥妙法,打开通道回府。
宋五郎看大郎深思,气氛略显沉重,说道:“我们几人正巧饮酒作乐,滌哥儿你也快些坐下,待那些个小厮寻着人回来,你兄弟二人也好回去。”
“对对对,一同吃些酒,方铭行说那曲澜院新来了小姐,水灵水灵的……”
大郎不好推辞,与一干坐下吃酒听着那些人讲荤腥事。
太阳夕垂,山间野地遍地染金黄,几个富家子喝的有些迷离,小厮们跑去几个时辰,气喘吁吁回来复命,说道走遍前山后林,寻遍山寺花径也没找着与大郎相似的白衣郎。
大郎自觉事情难办,难不成我两飞出来之时失散,这可如此是好,且不说不知人在哪,即便知道也是看不着的啊,心中奈何奈何,更是无奈。
即天色不早,众人便收拾准备下山回家,大郎无法,留此荒山也无计可施,索性随众沿着山道下山,行到山脚道了声谢准备离开,转念一想,初到贵地,人生地不熟,自个失去金身法力大损一身的内伤,还是到了城中寻个地唤来黑白无常问询,再好行动不迟。
打定主意,大郎想到有求于人,耳垂一烫,厚着脸皮问道宋五郎:“逸之,回城可否捎我一程,初到此地还需请教一二。”
“请滌哥儿与我同乘,相遇便是缘分,能尽绵薄之力无须客气。”宋五郎也不拒绝,只当续一续缘分,伸手一请,大郎点头谢过轻身一跃。众人揖手拜别,坐上马车各自走罢。
车轱颠簸,窗外景色也分明起来,过了南城门便是楼房喧市,往来脚夫叫卖,细细品着空气中的味儿,大郎才觉城中米酒香味深厚,夹带酱香更是相得益彰。天披霞衣烛火梢,沿街叫卖声络绎不绝,更有各色绸缎布庄酒肆,夜色未尽繁荣之貌,大郎啧啧称赞,心中暗叹世间繁茂,怪不得那些个天仙思凡下界。“逸之兄,越音质朴,连读和谐,与北国截然不同,加之越地风貌,让人耳目一新。”
“哈哈,滌哥儿过奖。”宋五郎听得大郎赞叹,不由心中更是好感,嘴上也没个把门,说些越地趣事与大郎听,马车外小厮一边驾着车一边问道:“两位郎君,已到东街口,不知客到何处?”
大郎一听,既然到了城内,还是先找个方便行事的地,问询道:“不知城内可有上呈香火,祈愿之所。”转头看宋五郎不知其解,便补充“诚信祝祷,心事可成。”
宋五郎听了眼睛一转,想了想也在情理之中,沉吟片刻与大郎说道:“滌哥儿虔诚,东街不远有城隍,平日里香火也盛,离此地也近些,积庆,去那吧。”
“有数,两位郎君坐稳。”小厮得令,招呼着马往城隍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