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趴在床上的五郎猛然睁开眼起身,环顾四周确定自己躺在房内时满脸落寞,顺势倚靠在床头叹了口气便伸手揉搓太阳穴。回想起整晚梦里皆是大郎与积庆的身影,两人音容相貌犹如现实,而屋内寂静却狠狠的打脸,多希望听到积庆喊自己吃早茶。想着想着出了神,待到回神便下床随意披了件薄衣,搓着微冷的双手小跑进伙房随便寻了些东西果腹,喝下些凉水后回到房中开始收拾细软准备离开。
家中银钱向来是积庆打理,余下小部分由大郎带着花销,自己便是伸手掌柜,但眼下寻遍房中衣橱矮柜,也仅寻得一两三钱,此去汴京最快便是沿京杭运河到徐州再转陆路,前后约莫十余日能到,可若是靠手中这些银钱,刨去饭钱住宿,怕不够船钱,索性还有赤兔在,即便走陆路也能省不少脚力。
打定主意后,五郎拿方布巾裹好银钱,又从伙房中将吃剩的糕饼干粮一并打包好,银钱虽紧缺,若是花销省着些,许勉勉强强到开封,届时再想办法赚些银钱支撑到应试,只要挨到应试,朝廷是安排住宿吃食,自己便不用挨饿露宿。边计划行程边将包裹系紧,临走时怕大郎冻着,又将曼珠沙华塞进胸前衣襟中,检查遍门窗后朝堂内细细瞧了个遍,落寞的锁上铜锁,骑上赤兔慢悠悠往越城方向走。
晚秋时节,官道两旁树木五彩斑斓如同彩色绢帛,远眺群山在秋风洗礼下镀了层金箔般熠熠生辉,清甜的桂花香随风弥漫沁人心脾,最美不过秋景,处处是冬日落雪前最后的喧闹。在萧县土地庙将就一晚后出了越城管辖进入杭州,花了几文船资渡过太湖,前方便是苏州。
这几日的旅途早已将随身携带的干粮吃得一干二净,眼下一望不见村庄城镇,看夕阳晚照,五郎牵着赤兔走在山野小道上,寻思着找个山神土地庙将就一晚,明日加快脚程,进苏州城买些干粮又可以支撑数日。
走了柱香时间仍不见庙宇,心头不免有些颓馁,不免做着露宿野外的准备时迎面走来个挑担的农夫,粗布麻衣头上系了根束带,肩头的扁担随着步履一上一下弹跳着,五郎心头大喜,上前喊住,作揖道:“阿叔,阿叔,我是进京赴考的学子,眼看夜幕降临,不知附近可有庙宇道观可借宿一晚?”
农夫见来者一脸书卷气,听罢放下肩头重物,解下头巾擦了把汗,笑着指着旁的山道:“有的有的,你且看,往这条山道上行,大约半个时辰过了山腰树林便可看到土地庙,这荒郊野外的可有不少野兽,哥儿晚上不要乱走,免得涉险。”
“多谢阿叔!”五郎顺着农夫指引,抬头望去隐约可见山腰绿荫处挂着旌旗,想来便是山神庙,谢过农夫后,牵着赤兔转道上山。农夫见他上山,嘴角一笑便挑起担子走了。
五郎顺着石板路一边走着一边心中感慨着正好遇着人,否则凭自己外乡人,哪容易找得到。不过这山看似不高,却也足足走了大半时辰才到山腰,此时已是漆黑一片,出了树林早伸手不见五指,除了模糊的看到面旌旗与庙宇屋檐,墙壁同山色混为一体早已隐入黑暗。摸索着前行时,耳畔不知何时多了几声乌鸦叫,“嘎嘎,嘎嘎”凄惨的叫声渗的五郎加快脚步,走近一看房匾更是心惊胆寒。
“云来义庄。”四个大字赫然跃入眼帘,此处根本不是山神庙,而是座存尸骨的庄子。五郎心中犯怵,现下早已漆黑,若是下山再寻住处,怕是到午夜也不一定能寻得,但是想到晚上要与棺材尸体同眠,又是一万个不愿意。
正当踌躇之时,“嗷呜”一声狼嚎,吓得五郎握紧缰绳,赤兔也感知危险,不安的原地踩踏,低声嘶鸣着示警,左右思量后颤抖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往门口靠,“夜黑风高的若是遇上狼群,纵使一百条命也不敌,死人总好过野兽吧。”心中盘算后顿时来了勇气,一把推开庄门院门,随即一股阴风卷着枯叶扑来,吓得腿肚子一哆嗦直往门沿上靠。
“大哥保佑,七爷八爷保佑,各路神佛保佑啊。”不知为何,总觉得祈求神灵能让自己舒服点,缓了会没发现什么异常,但耳畔的狼嚎愈发清晰,五郎慌忙起身,牵着赤兔赶紧进到庄内,反身落下门钥确认门结实才舒了口气。
阴云密布不见皓月,五郎仅凭感觉摸黑往正堂走,地上积累不少树叶踩起来软软一层嘎吱作响,有了这些声音反而没那么害怕,穿过天井推开大堂屋门,五郎从赤兔身上的布带中摸索出火折子,用力一吹现出些火光后才将庄内窥得一斑。
义庄大堂左右摆放着数十口棺材,有些年份久的棺材上的漆面已经开始斑驳脱落,板材布满裂缝,也有几幅新丧的棺木。过道两旁每副棺木前摆放着一只瓷碗,周边散落着不少香灰,想必有人拜祭后点完剩下的灰烬,五郎顺着两旁棺材往堂中央望去,欣喜的瞧见几盏油灯,便一手挡着火折子小心翼翼的走到案台前。
点燃油灯屋内一下子亮堂许多,感觉也没有那么恐怖。五郎盖好火折子,转身看到案台上是副轮回转世图,往生者通过六道之门轮回到天界人界。屋子四周没有窗户,仅仅头顶上方的巴掌大气窗,细细嗅来,陈年腐木与腥臭味跃然于鼻间。取下赤兔身上布带,翻出只竹筒,打开塞子饮了些水,一抹嘴巴也将水喂与赤兔,稍稍恢复精神便朝两边拜道:“各位乡亲,学生上京赶考,路过宝方,借住一宿,还望各位发发慈悲不要怪罪,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拜完方觉也没那么恐怖,眼下屋内亮堂,想必野兽也不敢靠近,虽说同死尸同住有些膈应,但好过荒山野地露宿。五郎四周找了找能歇息的东西,在案台下发现个破旧的蒲团,心想就着凑合一晚。赤兔喝了些水赶了一路也累了,轻嘶几声便靠着墙闭目养神,五郎亦是困乏,关好屋门盘坐下来一手枕着头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约莫到了午夜时分,油灯灯芯噼啪作响,门上明纸被风吹着猎猎作响,惊得五郎睡意全无,睁开眼看见自己的影子在火光下左右摇动,慢慢起身巡视了遍并未发现什么,又欲坐下时,隔着房门听得狼嚎声更加清晰,细细分辨还能听到爪子摩擦草地发出的细小声响,还有几乎不可闻的呼吸声。
这下五郎瞌睡虫完全跑没影了,这荒郊野外的有大批野狼出没,义庄又是破败不堪,狼群若是猛攻这外门与纸门怕是支撑不了多久。赤兔也是察觉,凑近五郎旁嘶鸣着,五郎心头开始焦急,屋内除了棺木香烛,连个棍棒防身的物什都没有,如何是好?
索性这正屋四周皆是石砖搭建,想来死守挨到天亮,狼群便会退去。五郎看着十来具棺木,边走边拜:“各位乡亲,今日遭困厄运,还请各位襄助,多谢多谢。”走到靠近门口的棺木,心一横使劲将悬空搁置的棺木一把推倒在地,尸臭夹杂尘土立即充斥屋内,呛得赶忙拿衣袖捂住口鼻。待尘埃稍稍落定,便用力将棺木往门口推去,横放着正好顶住木门,想了想觉得仍不安全,便又回来翻开另一具棺木的棺材盖,里面的尸骨早已化作白骨,强忍反胃,再次用力将棺木推到在地,把里面的骨骸倒出,拖动空棺往门口运。
空的棺木比之前的轻了不少,费劲的将两幅棺木重叠,有了两层棺木抵住门板,狼群若是破院而进,最少这还能再抵挡阵。正想着不会倒霉至此,便听到“嘭...嘭...嘭”的撞击声。
“这天杀玩意儿,哪里不去偏偏往义庄来,难不成想要骨头棒子哩?”心头暗骂这般畜生挑地儿,心砰砰直跳。义庄虽破败,院门却当真牢固,任凭狼群冲撞盏茶功夫也没撞破,过了会听到外头出奇的安静,想必狼群知道硬来不管用吧。
透过明纸望着外头没了动静,长舒口气一屁股坐在墙角,还未缓口气,便清楚听到外头低沉男声:“一群废物,这点儿事都办不好。”随即听到一阵阵呜咽声。
“这...这...是何情况?”原本以为是山野灰狼闻着自己路上气味跟过来,怎料竟然是受人驱使,顿时心觉不妙,可自己被动如何是好?
“起开。”男子低声如同幽冥,刺激五郎头皮发麻不敢起身,随即听到“嘭”的声,木门应声粉碎,庄子里一阵嘈杂和野兽气味,吓得五郎与赤兔瑟瑟发抖。
“上。”男子再次发号施令,狼群喘着气息,奋力往屋门撞来。
“咚咚咚咚咚...”
正屋门的木板太薄,狼群每撞击五郎都需奋力抵住,幸亏这些棺木分量不轻,一时半会几匹狼轮流都未将门撞开。又是盏茶时间,男子许是见狼群收益不大,低声骂咧咧几句,五郎还寻思着他会如何之时,后背一阵剧痛,随即人同棺材便一同飞了起来,重重跌落在过道中。
屋内烛火猛然摇曳,原本昏黄的灯光霎时间暗了许多,待到烛光明亮,五郎吃力的推开压在身上的棺木碎屑,胡乱抹去脸上灰尘,睁开眼见个黑影正俯视自己,吓得双手撑地连连后退,昂起半个身子才看清,那男子竟是傍晚时分指路的农夫。
透过男子,外头早被野狼围的水泄不通,无数双幽绿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野兽独有的腥臊味夹杂地上尸骨的尸臭,一时间五郎竟忘记说话。男子见地上的人吓得失神,直起身随意走到旁一副棺木边,轻轻一跳便跨坐到了棺材上,笑眯眯的看着五郎,低声说着:“好容易将你骗到这人迹罕至的地儿,你是自己显形还是我打得你显形?”
男子的嗓音如同野兽嘶吼,吓得五郎瞬间回魂,一愣一愣的没有回话,男子看他这般心觉装的倒挺像样,轻哼声瞬间蹲在五郎面前,右手一把钳住喉咙:“你再不说些什么,就永远不用说了。”
男子手上稍稍使劲,五郎便觉无法呼吸,不一会脖子上青筋暴起满脸通红,双手死死抓着男子右手,意图挣脱开。男子见他眼珠都快挤爆,冷笑着手上卸了些力道,新鲜空气一下子进入五郎口鼻,顿时觉得好像从鬼门关走上一遭,咳嗽着:“我...我...不...不清楚,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哼,有本事大闹人间,又施法将凌霄殿上的牌匾击碎,现下倒是装糊涂,是不是太迟了些?”男子见他冥顽不灵,便不再多说,右手直接抓住五郎髻发,拖着往门口走去。男子粗鲁,五郎头皮都快被他拖离头骨,自觉天旋地转,鼻血不自觉的淌了下来。
“难不成二十八星宿都是傻子?是人是仙都分不清了?”男子即将迈出大门只是,忽然听得庄园院门屋檐上坐着个女子,睥睨的看着自己。男子一手松开五郎髻发,双手渐渐握拳,骨节噼啪作响,女子又是阵笑声:“当真是健硕的傻子。”
“哼,母夜叉,私自下凡可是重罪,阻挠执法更是罪加一等。”男子嘴角冷笑,丝毫不见动怒。
屋檐上女子娇呲声,纵身从屋檐上跳落在地,惊得狼群纷纷后退将她围住,嘶哑咧嘴呜咽的低吼。女子不以为然,说道:“奎木狼,玉帝将此事交于我司执行,何来阻挠执法?更何来私自下凡一说?”说着右手卷弄着自己鬓发,美目一转,又道:“我只是劝你分清要抓的人,你抓这凡人,难不成就想交差了?说你傻还不信。”
“混账,玉帝分明将大闹宝殿的事交由我白虎司,怎会交付给你这婆娘。”说着心头有些动摇,自己分明闻着他身上浓浓的幽冥之气,何来抓错人一说?但是方才钳制住他的时候,那骨骼的确脆的更渣一般,若是仙人根骨,自己稍稍使劲根本伤不了分毫。
女子想了想,不愿在此事上与他争辩,甩开鬓发,鄙夷道:“陛下到底交由谁负责暂且不论,但你抓了个凡人,险些杀了他,不怕因果报应加身?也不怕白虎怪罪你吗?”
五郎在男子松开他之后,便慢慢恢复了意识,听着女子的话,心底骂着:“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