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镇江往北便是扬州城,离着两里路远见高耸的城墙旌旗猎猎作响,城门口戍守的官兵寒甲银枪,一丝不苟盘查往来商旅。走近见城门口前告示板上,密密麻麻张贴着寻人启事,更甚相互叠加厚厚一摞。五郎看画像,既有高门嫡娘子,又有贫穷人家桑蚕女,无一例外皆是年轻貌美。
“难不成是采花盗?”瞧着画像难免嘀咕着,会掳去这些个娘子,总是江湖上好色徒,怪不得之前老者嘱咐自己远离这是非。抬头看太阳夕垂,天色也渐渐昏暗下来,今夜只好在城中暂住,待明早尽快离去,便牵着赤兔往城门口走。
守卫的士兵逐一检查往来,尤其是男子,无论年岁必定盘问由来籍贯,甚者需文书才可放行。五郎手中有进京应试的文书,守卫细细检查马背上行囊,核对后便放他进城。见此看来城里已经人心惶惶,果不其然,出了城门,街上叫卖往来的,皆是男子或年长的老妪,年轻娘子都见不着。五郎牵着马左右张望,不知是天色已晚还是萧条,街上摊铺零零散散,寻思着找个客栈住上晚。
“快快快,青芳阁的茉莉娘子夜游啦!”五郎走在街上,忽然听得哪里一声高喊,街上男子皆来了精神,窃窃私语着相伴往前方大道上走。
“嗯?夜游?”五郎头回听到不明所以,沉吟片刻心中有些好奇,便顺着人流往前方走。
越接近人群,便听得周遭路人窃窃私语:“唉,茉莉娘子今夜不知会选何人共度春宵?”
“嘿,咱们都去了多回了也未入幕,想来没有这个福分吧。”
“要是让我同她睡上晚,死都甘愿。”
“美的你,你瞧那黄家嫡郎都没这运气,怎么轮得到咱们。”
“不过,听说凡是与茉莉娘子同床共枕过的那些个人,都改了性格似的,整日魂不守舍安静的很。”
“我也听说了,想必是太过销魂,甘之如饴深入骨髓吧,哈哈。”
“嘿嘿,也是。快瞧,夜游的花队来了。”
五郎牵着马,瞧着低声私语的两人也算是平头整脸的,身上的厚袄纹饰也是靛青素纹,不是大家的庶出郎君也是小户家的长子,竟也没机会一亲芳泽,想来这茉莉娘子定也天人之姿,否则眼界不会如此之高。
心中腹谤着却也好奇的同旁人一般,踮着脚引颈期盼。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声琵琶如昆山玉磬,顿时围观的人皆闭上嘴不再言语,静静等待。
又是一声,如珠坠入玉碟似空谷绝唱,弦动音转,恰如闺阁少女低声私语,说不尽情愫思念。五郎听得入迷,心道该是怎样的女子才能有如此出尘的琴艺。
“看,来了来了。”前排耳聪目明的低声对旁人说道。
望去,左右两道红襦侍女持镂空雕花宫灯开路,莲步轻舞体态婀娜,目不转睛直视前方,每走一步扭动腰肢,带动后头抬轿的伙夫合着节奏。花童时不时从篮中抓去花瓣撒现空中,远看如同花雨,在夜色衬托下更是美轮美奂。跟在花童后头的是八抬大轿,上好红木雕梁画栋,四面装饰着绯色纱幔,晃动间扬起轻纱露出轿中人。
五郎从未见过如此美得让人窒息的女子:冰肌玉骨红酥手,远岱青山樱桃嘴,眼似玲珑嘴,回眸间一眼却能道尽无穷事,纱幔同音流转,扬起鬓角秀发肆意划过脖颈,清净的如九天仙女下凡,魅惑的又如地狱女鬼,勾魂夺魄。
“天人之姿,敢与月宫姮娥相媲美,闭花羞月,又让世间男子尽折腰。”
仅看了一眼,五郎的心都被摄了过去,目光再也无法离开,思绪伴随着清脆的琵琶声,渐渐往东面行去。
“美,太美了,无论看几次都是这么美。”旁男子满脸痴迷,由衷的感慨着。
“是啊,快,跟上花轿,不知今夜茉莉娘子同哪家同台竞技。”
五郎听得不明白了,按理说勾栏的花魁轻易不露面,这扬州城的不仅夜游还与其他小姐同台,想想也是博足了眼球。跟随着人流,五郎眼前时不时闪过茉莉回眸一笑的片段,当真是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一阵响亮的锣鼓声拉回五郎思绪,不知不觉走到了处露天舞台,四周摆满了香烛宫灯,背景上装饰着纱幔绸缎,两个鸨母样的人站在台两侧,拿着巾帕同底下年轻男人交谈着,时不时两两相望说上几句。
“好好好,各位郎君且安静,今日的才试马上开始啦。”左边着鼠灰薄袄的鸨母首先发话,要着在场的人安静下来。
众人听罢便相互提醒着,顿时现场只可闻呼吸声。另一鸨母笑着点点头,欠身对众人行了礼,娓娓道来:“各位郎君安好,今日是我们青芳阁同揽月轩的才艺竞技,各位爷若觉哪家好,便从台下右边的花篮中取朵花,放到对应的篮子里。”
“是了,今日我们比的是—琴艺,各位爷可要支持我们揽月轩的红娘子啊。”左边的鸨母说罢对着台下欠身行礼,担忧的看着旁青芳阁的鸨母,而青芳阁鸨母浅浅一笑便用帕子遮着嘴,说着:“呦,是了,红娘子好歹也是前扬州城的花魁,大伙儿怎么也得给些面子,否则多难堪呀。”
旁揽月轩的鸨母看着她得意样也是憋着怒火,冷哼声径直走下台。青芳阁的鸨母见此更是得意,笑意盈盈应对着台下围观,大声说道:“今日若是茉莉娘子赢了比试,青芳阁酒水对折酬谢各位爷。”
“好!”台下听得鸨母发话,气氛顿时炒的火热,还未比试却已明了胜负。鸨母瞧着气氛热烈,便让揽月轩的红娘子先上,告了声谢也下台去了。
“这几日青芳阁捧红了茉莉娘子,也真真是下了血本啊。”
“是啊,才两月,那名不见经传的青芳阁,现一枝独秀罢,为了打压行首,也是费了不少财力。”
“若不是得了茉莉娘子这等天仙,怕早倒闭罢。”
“是了,是了。”
五郎听得旁人议论纷纷,又看鸨母得意样,若非经历低谷,怎会如此跋扈,想来也是运数,得了个宝贝才会这般。想着出神又听得旁人道:“快看,揽月轩的红娘子来了。”
拉回思绪抬头看去,一袭红袄已然坐在台中央,怀抱琵琶朝在场问安,见过茉莉姿容,相比之下这红娘子的确逊色不少,更可用“年老色衰”形容,众人也是稍有不耐烦,对着台上指指点点。
一曲毕,五郎觉得可圈可点,并无出彩,回想起之前茉莉划过的寥寥几音,觉得那才是仙乐。红娘子朝众人行礼后,起身便往后台退去,众人知下个出场的是茉莉,便齐声高呼,顿时场面如沸油沾水,五郎亦是安耐不住嚷着茉莉。
青芳阁鸨母再次上台朝众人行礼,笑着拿手上帕巾擦拭着先前红娘子坐过的椅子,随后嫌弃的捻着手指将巾帕丢弃一旁,对着众人道:“各位郎君别急嘛,茉莉娘子马上就到,呵呵呵呵。”
说着扭着腰肢,眉飞色舞着从台上走下。
“叮”一声琵琶音止住喧闹,在场的屏气不再言语,随着阵欢快的音调,茉莉怀抱琵琶从天缓缓而降,夜色下,轻纱绯衫,披帛随风而动,冰清玉洁好似仙女下凡芙蕖出水,丝毫不觉身在风尘。
众人如痴如醉沉浸在琵琶声中,茉莉面色平静毫无喜悲,玉指划过弦音流转,时空停滞身临仙境,处处花红柳绿草长莺飞,就连那蝴蝶吸蜜汁都栩栩如生,此意人间梦回九霄。
曲毕,在场众人依旧如痴如醉,耳畔余音绕梁不绝,直到鸨母笑着上了台,咳嗽声才将众人思绪拉了回来。见到这般窘态,鸨母更是放心,过场的说着客套话,便让大家赠花。揽月轩鸨母见众人丑态,心中骂着娘皮贱胚子,却也无力回天,身旁红娘子更是怀抱着琵琶低眉顺眼,不敢言语半字,深怕惹了妈妈回去要被折磨。
青芳阁鸨母整个人都乐开了花,强忍着内心激动,款款走到揽月轩鸨母面前,假惺惺道:“啊呀,姐姐莫要怪妹妹抢了这行首名头。哦,对了对了,还有那十首画舫妹妹也一并笑纳了,哦吼吼吼。”
“哼,谁人是你姐姐,妾身可不敢高攀您这枝儿。”鸨母窝火正无处发泄,见她落井下石便奚落着。青芳阁鸨母倒是不在意,得意劲说:“姐姐可别这么说,想当初揽月轩风头正茂时,姐姐如何来奚落,妹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楚凝儿,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青芳阁鸨母得意够了,不再管这丧家犬,高高兴兴的上了台宣布了结果,扭着腰对着台下众人道:“感谢各位爷捧场,今儿青芳阁不光酒水打折,还送四品开胃糕点。”许是高兴坏了,鸨母邀着各位去青芳阁放松,茉莉比试完便带上面纱,先行上了花轿,众人心里头急着茉莉,群起蜂拥去青芳阁。
五郎心里完全被茉莉俘虏,牵着赤兔随着众人往青芳阁去,刚行至路口,便闻着股难以言明的幽香,如同枷锁般将众人牵扯进门。男人们顾不得家室名誉,大大方方进了青芳阁,顿时传出莺莺燕燕声。
青芳阁位置极佳,远眺可望见瘦西湖美景。虽是冬季,却恬静如处子般,湖上画舫的明灯,将湖面装饰同天河画卷。门口熙熙攘攘,或谈论今日比试盛况,或约了好友畅饮狎妓,旁还专门安排了小厮为客人照料马匹,五郎交了赤兔便赶忙往阁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