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轻离自白日睡醒后,听陌陌回禀大郎身子不爽在下人房中歇息便一直提心吊胆,虽知他女装毫无破绽,却还是怕被爹爹母亲撞见。后陌陌火急火燎说他不见了,更是着急上火,连晚膳也草草吃了几口便没了胃口,眼下食不下咽寝不能寐,只得焦急等着盼他安然无恙。
“啪嗒。”皇甫轻离脑中回转万千可能,听得房中动静惊得忙起身探望,绕过屏风见原本门口矮花架上的靛青广口瓷瓶掉落地上碎的四分五裂,轻皱眉头叹了声,回身去拿灯台照明。昏黄的烛光一照,便看到花瓶碎片旁朱红画柱旁倚靠着大郎,顾不得地上碎片径直越过。
“阿殊,阿殊。”皇甫轻离将烛台放到旁担心的晃着大郎,见他口鼻暗红血痂,更是用力唤他。大郎丹田地脉之力越加澎湃,加之消耗了灵力运转身法回来,丹田一片乌烟险象环生,索性吸取了戍卫的杀伐血气,冥界功法不断凝聚灵力与之分庭抗礼。
“我没事。”大郎幽幽睁开眼,看皇甫轻离凑在自己跟前唤着,扯动嘴角笑了笑说道。皇甫轻离见他不愿多说,便也不再多问,吃力的扶起大郎,便要往内室走。大郎刚走了几步便停住脚步,回头看身后书房又看看内室,摇摇头说:“我若去了内室你睡哪?你扶我去书房便好,我打坐调息几天。”
“地上寒凉,你身子又不好。”皇甫轻离脱口而出,说罢又想着真到了内室床上,难不成要和他一起,顿时耳根变红了。大郎眼神柔和将她鬓发往后挽了挽,轻声道:“你救我已是感激,不愿败坏你清誉,何况我需静养几日,在地上总是舒坦些。”
皇甫轻离也拗不过大郎,便小心翼翼扶他过去坐下,又去衣柜中翻出几床被褥垫到地毯上,大郎缓缓坐下,丹田地脉之力顿时又反扑过来,遂来不及交代便盘腿闭目,沉静魂灵往丹田而去。
凡间行伍征战沙场浑身杀伐之气与血腥,正是阴物忌惮的克星,但对冥府一众而言却是大补,五行灵力精纯无比加之幽冥心法催动,杀伐之气化作一丝丝精纯灵力不断灌注到丹田。地脉之力好似大地般厚重,虽不敌大郎丹田内灵力之多,却胜在浑厚,一丝地脉便能击溃一道灵力,大郎全神贯注将丹田的地脉之力仔细包裹起来,四行之力轮番碾磨,渐渐将一星点地脉之力碾压吸收,炼化做精纯的幽冥之力。
皇甫轻离看大郎盘坐,周身氤氲包裹若即若离好似谪仙,一时坐在茶桌旁呆呆的看痴,一手抵着下巴目不转睛。桌上蜡烛慢慢燃烧,滚烫的蜡油顺着烛身淌到烛台上,灯花噼啪一声,恍惚间想着杭州那日降妖专注的模样:“倘若真要嫁人,我宁可是你。”
翌日天明,陌陌端着热汤进来伺候皇甫轻离洗漱,刚一推开门便看她趴在茶桌上睡着了,吓得慌忙放下铜盆便过来,转身又看到书房地上大郎盘腿而坐,惊叫:“滌郎君?”推着皇甫轻离胳膊将她摇醒:“娘子娘子,郎君回来了!”
皇甫轻离睡得正眠,忽被陌陌摇着勉强睁开眼,扒拉着手将陌陌甩开:“作甚,好吵啊。”
陌陌见她睡的这般深沉,急的跺脚,俯下身在她耳畔道:“娘子,滌郎君回来啦。”
“滌...滌...郎君?”皇甫轻离一时还未反应过来,接着:“啊呀。”忙抬起头,看大郎依旧打坐着,说道:“嗯,昨儿半夜他受了伤回来了,说要调息几日,你这丫头大呼小叫,不怕引来爹爹吗?”
陌陌看她睡的凌乱的秀发与惺忪的眼黛,欠身道:“娘子,你还是洗漱去请安比较好,这样阿郎、大娘子才会安心,否则定会来房中探望哩。”
听罢脑子才清醒,忙起身快步走到妆台旁道:“是是是,陌陌,快帮我洗漱。”陌陌看她这般着急,应着端起水过来,不是回头朝书房望去。
这几日皇甫轻离晨昏定省,其余时间都是在房中看书刺绣,自家大哥传话说再过两日便是腊八,让自己好生准备着一同进宫赴宴,想着大郎依旧风雨不动打坐着,不免有些焦急,倘若自己出门了他这样叫人看到如何是好?
书中诗词看得乏味,皇甫轻离心中有些烦躁,无聊的将手中书随意放弃,双手抵着下巴呆呆看着大郎,之前也有过这般仔细的看过,却越看越觉得他神秘的紧,自己虽不在意他既往,但对自己究竟是何心意却不敢笃定。
美目流转回过神来,忽一张面孔与自己咫尺之间,眼睛戏谑,从他棕红色的眼眸中清晰的映照出自己模样。皇甫轻离惊的猛然抬头,才看到大郎也抵着下巴看着自己。
“你...你...你...属鬼的啊?”慌乱中不慎打翻茶盏水壶,冒着热气的茶水顷刻溅的桌上到处都是,大郎猛的运气灵力一掌拍到桌上,震得茶水杯盏腾空而起,双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借住茶盏,赤红衣袖一卷将那些茶水甩到旁屏风上。
放下杯具抖了抖衣袖,抬头咧嘴笑道:“若是鬼哪能大白天出来?倒是你,十足的粗心鬼吧。”转过头看了眼屏风,说道:“那我就不管了,待会让陌陌擦擦便好。”
“你这人真真无赖,随意出入我闺阁不说,还弄脏着五色蚕丝苏绣,现还想指使我侍女?”皇甫轻离脱口而出骂道,骂完却不知为何丝毫不气,看他赏心悦目的样子,顿时又走神了。
大郎起身伸展着筋骨,体内灵力充足精纯不似刚醒来般,心情大好也不与皇甫轻离争辩,走过来靠着茶桌认真的说道:“谢谢你,阿离。”
“嗯。”皇甫轻离看他认真模样,红着耳根羞涩的低头应道:“以后,不许随便进到人闺阁中。”大郎点点头算是应允,皇甫轻离突然想起他刚回来萎靡样,慌查看大郎说道:“你现在有事没,那日你嘴角都血淋淋。”
“无妨,生龙活虎呢。”
皇甫轻离看他双眼有神脸色红润,不像是诓自己,点点头。
“娘子娘子,城郎君请你去...碧波亭吃茶....啊呀。”陌陌拎着裙角小跑着推开门,看到大郎站在自己面前惊得忘记要说什么,只一个劲喘气。皇甫轻离穿过大郎走了过来:“你慢慢说,大哥儿邀我去碧波亭?”
陌陌点点头,视线还是看在大郎身上,“嗯,乌府郎君来了,邀你一同去坐坐,婢子怕你放不下滌郎君才赶紧跑来,想不到滌郎君好端端的呢。”
“乌祉祁?那厮来找大哥儿何事?竟还要我去相陪?哼,不去。”皇甫轻离伸手在陌陌眼前挥了挥,示意她回神,往后瞥了眼大郎。大郎转过身,对陌陌道:“这几日劳烦了。”
“没事没事,看着娘子与郎君安好,婢子便放心了。”陌陌欠了欠身,想了想道:“娘子不出门不就是担心郎君安危,眼下滌郎君好端端的,娘子也该出门听听风声,指不定祁郎君对腊八官家赐宴有什么消息告诉娘子呢。”
“陌陌说的并不无道理,我瞧你方才出神,眼底净是忧虑,想必去听听也没有坏处。”大郎虽不知她两说的甚,乌祉祁那人虽有些城府,却也算是可靠。皇甫轻离想了想,也是,便走到妆台前坐下,轻咳声:“既然阿殊好了,那陪本娘子一同去吧。”说罢戏谑的对大郎眨眨眼。
陌陌倒是反应过来,蹦跳着过来为她上妆,对大郎道:“是哩,殊殊快些去备伞,仔细风雪让娘子着凉。”说罢觉得好笑,两人不约而同笑出了声。大郎看她们这般,顺着话说:“是。”
大郎大步走来,站到纱幔旁,一阵白烟过后,俏丽娘子手持红油纸伞掩面而站,缓缓放下衣袖,脆生生的看着两人:“娘子,陌儿姐。”虽不是头回看他施法,陌陌仍好奇不已,放下木梳过来左右细看,惹得皇甫轻离骂道:“怎得没见过女子般?比那乌祉祁更是可恶啊。”
“娘子,娘子错怪婢子哩,滌郎君仙法精妙,若是婢子也能习得,换个貌美如花,定能找个好郎君罢。”说完小脸一红,双手遮着不好意思了。皇甫轻离起身一指她脑门,笑骂:“你这思春的妮子,原是心里有小九九了。”
“娘子。”陌陌娇羞拉着皇甫轻离衣袖,大郎笑意盈盈,说:“天下女子哪个不期望找个情投意合的有缘人,她也无可厚非。陌陌,你且好好做事,来日你家娘子定会为你寻个好人家。”
“啊呀,随口一说你两竟也笑话我。”陌陌满脸通红,捂着脸小跑出去,一边跑一边道:“娘子你可快些,婢子先去回禀郎君。”
“你瞧她。”皇甫轻离笑着说道,大郎耸耸肩:“人之常情,何人不盼比翼双飞恩爱情长?”
“那你呢?”皇甫轻离看他说的烟清云淡,捂着嘭嘭直跳的心问。
“有些事,天注定,有些情,怕是有缘无分。”
“那我呢?”
大郎看皇甫轻离站到自己面前,双眼认真红着脸问道,大郎顿时没了气力般:“即使有情,怕是无心,即使有缘,怕是无分。”幽幽叹了口气,想到自己不是凡人,即便情动,也要极力忍耐,即便忍不住想要靠近,也要保持清醒,自己可以误她一时,却不能搭上她一辈子。
皇甫轻离听罢仿佛世界崩塌,百花凋零般,眼泪不觉夺眶而出,后退着委屈道:“是那条帕子吗?是那个叫书蝶的?”
大郎如遭雷击,心好似漏跳一拍,颦蹙问:“你为何知道书蝶?”
“那日你倒在房中,我与陌陌将你扶上床,那巾帕,从你衣襟中滑出。”皇甫轻离忍着心痛,眼泪却崩溃不住的流,抽噎着:“我以为,我以为你心中有我,即便她先一步住进了你的心。”
“阿离,你听我解释。”大郎忽然头疼起来,好端端的怎么扯上书蝶了,看着眼前人泣不成声,大郎一时不知怎么安抚,只得便回原样极力想解释。
“真的,是我自作多情,你虽让人讨厌,却是个正直的人,原本以为你心里有我,不想是我太傻,一直奢望着。”皇甫轻离甩开大郎的手,抬起头红着泪眼后退:“你用不着解释,能让你留着巾帕,想必她才是你缘分的人吧。”
“阿离,我只是救过书蝶一命,从未有过男女之情,哪来的缘分一说?”大郎看她伤心竟也心痛,知道自己三劫,杀念贪念已经勾动,强忍情念就是不想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事与愿违,凡是亲近的,都没有好下场。
“多情总被无情恼,既缘分未到,何苦还来沾染,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皇甫轻离瘫坐在地上,任由泪水肆意,原是自己太傻,等了一个不该等的人。大郎看她眼神愤恨也有不舍,想要多说什么却张嘴又说不出什么。
一个瘫坐着一个站着,房间内顿时安静的紧,大郎听自己心跳着,它也牵动着伤痛,自己原以为不会动了情爱,谛听也警告自己,万不可沾染,不知何时何地,渐渐无法自拔,待回过神来她已经住进了心扉。
大郎慢慢俯下身靠近皇甫轻离,捧起她的脸,颤巍巍的亲了上去。
皇甫轻离本想推开,内心却是一阵悸动,刺激全身毫无防备,情不自禁闭上了眼。
她的唇好软,比奶酪酥山都要甜美,大郎依依不舍,看着她的脸,叹了口气。皇甫轻离听到他叹气的声音,睁开眼却看见他周身慢慢出现一丝丝黑点,忽然蔓延成线,吓得定睛看去,大郎浑身被黑雾笼罩。
“该来的,还是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