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梵山。
魏无羡离开莫家庄之后,就来了大梵山。
魏无羡拉走的这头花驴,极不好伺候。
明明只是一只驴子而已,却只吃新鲜带露水的嫩草,草尖黄了一点,不吃。路过一农户,魏无羡偷了点麦秸秆来喂它,嚼了几口,它呸的吐了,比活人吐唾沫还吐得响亮。吃不好,便不肯走,发脾气,尥蹶子,魏无羡好几次险些被它踢中,且叫声极其难听。
……
一阵轻灵的分枝踏叶之声逼近,山林里掠出一个浅色轻衫的少年。
这小公子眉间一点丹砂,俊秀得有些刻薄,年纪极轻,跟蓝思追差不多,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身背一筒羽箭、一柄金光流璨的长剑,手持长弓。衣上刺绣精致无伦,在胸口团成一朵气势非凡的白牡丹,金线夜色里闪着细细碎光。
魏无羡暗叹一声“有钱!”
这个一定是兰陵金氏的哪位小公子。只有他家,以白牡丹为家纹,自比国色,以花中之王,标榜自己仙中之王;以朱砂点额,意喻“启智明志、朱光耀世”。
这小公子本来搭弓欲射,却见缚仙网网住的是人,失望过后,陡转为不耐之色:“每次都是你们这些蠢货。这山里四百多张缚仙网,食魂兽还没抓到,已经给你们这些人捣坏了十几个!”
这少年正焦躁食魂兽迟迟不出现,刚好把气撒在这几个修士身上,抱手道:“你们就在这里挂着吧,省得到处乱走,又碍我的事!等我抓到了食魂兽,想得起你们再放你们下来。”
魏无羡原本盘腿坐在花驴子背上,可是花驴子突然蹿了出去。
蹿了出去还一声长鸣,若不是叫声太难听,这势不可挡的英勇气势,说是匹千里骏也有人信。
魏无羡猝不及防被它从背上掀了下来,险些摔得头破血流。花驴子大头超前冲向那名少年,似乎坚信自己可以用脑袋把他顶飞。那少年还搭着箭,正好朝它拉弓,魏无羡还不想这么快又去找一匹新坐骑,连忙拽它缰绳。
那少年看他两眼,却忽然露出惊愕之色,旋即转为不屑,撇嘴道:“原来是你。”
这口气,两分诧异,八分嫌恶,魏无羡一眨眼。那少年又道:“怎么,被赶回老家之后你疯了?莫家也敢把你放出来见人!”
那少年见他发呆,心中讨厌,道:“还不快滚!看见你就恶心的够了。死断袖。”
算起辈分来,莫玄羽还说不定是这少年叔叔伯伯之类的长辈呢!竟然要被一个小辈这样羞辱,魏无羡觉得,就算不为自己,为莫玄羽这具身体也要羞辱回去,道:“真是有娘……”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女人打断了。
那个女人是言青栀。
言青栀本来只是和儿子来陪女儿出来夜猎的,没有想到这么巧,遇到了魏无羡。
言青栀听到魏无羡没有说完的话,心道:阿婴不会要骂金凌有娘生没娘养吧。不行,必须阻止他。
言青栀打断了魏无羡的话,说道:“这是岁华?原来金小公子。”
说完,言青栀又有些担心了,心道:我刚刚会不会太刻意了些。
金凌认出了眼前的女人,行礼,说道:“倾顾君。”
自从聂明玦死了之后,玄门百家的人见到言青栀都只是叫她一声言夫人,或者倾顾君。没有人再叫她聂夫人了,毕竟清河聂氏如今的家主是聂怀桑。
大部分人都是喊言青栀倾顾君的。
清河聂氏的门生也是喊言青栀倾顾君的,只有清河的百姓才会喊她言夫人。
清河的百姓喊她言夫人是敬重她。
可清河境外的人喊她言夫人,可就不是敬重她了,而是在嘲讽她丈夫死了,她言青栀是个寡妇。
这些都是世人皆知的。
魏无羡听到言青栀说了岁华之后,就懵了,心道:岁华,难道他是金凌。我刚刚居然还想骂他有娘生没娘养,真是不该。
魏无羡知道了这是金凌之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金凌的视线又重新回到了魏无羡的身上。
金凌指着魏无羡说道:“你刚刚想说什么?你是不是想骂我有娘生没娘养?我打要打断你的腿。”
魏无羡不知如何是好,决定跑为上策,但又怕金凌追上来。所以,他取出一张裁成人形的小纸片儿,错身避过,反手“啪”的一下拍在金凌背上,然后转身就想跑。
金凌只觉得背心一麻,背后一沉,整个人不由自主趴倒了地上,剑也哐当掉到了一边,怎么努力也爬不起来,仿佛泰山压顶。
看到金凌这个样子,聂城羽和聂修谨都有些惊讶。
金凌怒道:“莫玄羽!立刻把你那鬼把戏撤了!灵力低微修炼不成,就走这种邪道,你给我当心!”
听到金凌的话,魏无羡没有搭理,转身就跑。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三分冷峻七分森寒:“站住。”
一听到这个声音,魏无羡周身血液似乎都冲上了脑袋,又旋即褪得干干净净。
魏无羡心道:是江澄。
一名紫衣青年信步而来,箭袖轻袍,手压在佩剑的剑柄上,腰间悬着一枚银铃,走路时却听不到铃响。
这青年细眉杏目,相貌是一种锐利的俊美,目光沉炽,隐隐带一股攻击之意,看人犹如两道冷电。走在魏无羡十步之外,驻足静立,神色如弦上利箭,蓄势待发,连体态都透着一股傲慢自负。
他皱眉道:“金凌,你怎么耗了这么久,还要我过来请你回去吗?弄成这副难看样子,还不赶快滚起来!”
最初脑内的那阵麻木过去后,魏无羡迅速回魂,在袖中勾勾手指,想要撤回那片纸人,可是却被江澄先一步拿到了手上。
金凌感到背上一松,立刻一骨碌抓回自己的剑爬起,闪到江澄身边,指魏无羡骂道:“我要打断你的腿!”
江澄看了纸片人一眼,目光中腾起一阵戾气,指间用力,纸片蹿起火焰,烧成灰烬。
江澄森然道:“打断他的腿?我不是告诉过你吗,遇见这种邪魔歪道,直接杀了喂你的狗!”
魏无羡连驴子也顾不得牵了,飞身退后。他本以为时隔多年,江澄就算对他有再大的恨意,也该烟消云散了。岂料哪有这么便宜,非但不消散,反而像陈年老酿一样越久越浓,如今竟已经迁怒到所有效仿他修炼的人身上!
有人在后护持,金凌这次出剑愈加凶狠。
一道蓝色的剑光闪电般掠出,与金凌佩剑相击,直接将这上品仙剑的金光打得瞬间溃散。
魏无羡原本算好了时机,却不想被这道蓝色剑芒扰了步伐,一个踉跄,扑了地。正正扑到两双雪白的靴子前面。
恰恰那蓝色剑芒被收了回去,头顶传来铮然一声入鞘之响。
同时,江澄的声音远远传来:“我道是谁,原来是蓝二公子和蓝三小姐。”
江澄又看向了言青栀,说道:“这不是言夫人吗?这些年,您深居简出,今天怎么来这儿了?”
蓝忘机和蓝书静听到江澄对言青栀的称呼,脸色都难看了几分。
言青栀听后,眼神暗了暗,随即冷笑着说道:“言某只是和犬子来陪小女出来夜猎的。”
言青栀心道:这位江宗主什么意思,难道他不知道清河境外的人喊我言夫人是什么意思吗?还是说他是故意的。
江澄听后没有说话。
两双白靴绕过了魏无羡,不紧不慢,往前走了几步。
看见他们,魏无羡心道:流年不利,冤家路窄。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来就来四个。遇到言奕师叔和蓝洵师叔就算了,还遇到江澄和蓝湛。
蓝忘机一语不发,目不斜视,静静站在江澄对面。江澄已算是难得出挑的俊美男子,可和他面对面站着,竟也逊色了几分,浮躁了几分。
江澄道:“含光君和临溪君怎么今天有空到这深山老林里来了?”
蓝忘机和蓝书静身后跟着一群他们家的小辈。蓝景仪心直口快,抢着反问:“江宗主不也在这里?”
江澄听后,冷冷地道:“长辈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姑苏蓝氏自诩仙门上礼之家,原来就是这样教族中子弟的。”
蓝书静听后,冷笑着说道:“长辈?江宗主,你对景仪来说的确是长辈。可你对我来说,不是。他刚刚那句话,我代他说,江宗主你不也在这里,又有什么资格问我和我二哥怎么在这。”
江澄被蓝书静呛的说不出话,一脸怒意的看着他们。
蓝忘机似乎不想与他交谈,看了蓝思追一眼,后者会意,那就让小辈与小辈对话,出列,对金凌道:“金公子,夜猎向来是各家公平竞争,可是金公子在大梵山上四处撒网,使得其他家族的修士举步艰难,唯恐落入陷阱,岂非已经违背了夜猎的规则?”
金凌冷冷的神情和他舅舅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们自己蠢,踩中陷阱,我能有什么办法。只要抓住食魂兽就行了,哪管得了那么多。”
蓝忘机和蓝书静听后皱了皱眉。
金凌还要说话,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开口,喉咙也发不出声音了,顿时大惊失色。
江澄一看,金凌的上下两片嘴唇竟被粘住了一般无法分开,脸现薄怒之色,先前那勉勉强强的礼仪也不要了:“姓蓝的!你们什么意思!金凌还轮不到你们来管教,给我解开!”
这禁言术是蓝家用来惩罚犯错的族中子弟的。魏无羡没少吃过这个小把戏的亏,虽不是什么复杂高深的法术,非蓝家人却不得解法。若是强行要说话,不是上下唇被撕得流血,就是嗓子喑哑数日,必须闭嘴安静自省,直到惩罚时间过。
蓝思追道:“江宗主不必动怒,只要他不强行破术,一炷香便自动解开了。”
江澄还未开口,林中奔来一名身着江氏服色的紫衣人,喊道:“宗主!宗主啊!”
再见蓝忘机站在这里,脸现犹疑。
江澄讥讽道:“又有什么坏消息要报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