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羽菲来到这个更遥远的陌生城市的陌生自助餐馆。
这里除了羽菲和老板娘之外，都是男人。
经理Oliver，美国MBA毕业，３６岁，负责收银和所有外交事务，比如政府卫生检验、供货商、修水管道的、推销灭蚊器的等等；
三个waiter分别是国内的科长Charle，４３岁、美国核物理学博士Henry，３３岁，和小留学生James，２１岁；
老板和后面的厨师都是福建人，没读过什么书。
羽菲第一天上班，颇有新鲜感。
早上１０点半，她站在餐馆入口处的小台子后面，笑迎八方客。
绝大多数是白人。
有客人进来，是一个妈妈带着一个小孩子。
羽菲一边笑着问小孩子多大，一边飞快的开出账单：大人每位午餐6.99USD，儿童３岁以上，７岁以下是4.99，总共11.98。
拿着单子，羽菲对他们说：“这边请。”
就往身后的座位区走去。
有３个waiter，每个人分管一个区。
Charle的区还有些空位，就放在他那边吧。
Charle正端了果汁过来，放在另外一桌上。
羽菲领客人坐下，把帐单放在桌子上，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走回站台。
Charle则马上过来，满面笑容的问候：“你好吗？太太。”，他带着远视镜，一张消瘦的脸上只剩下了一双眼睛。
“不错，谢谢。”客人应着。
“想喝点什么？”Charle接着问。
“Coke，please．”，就去自助台取食物，Charle去给他们拿饮料。
过了一会，客人吃完了，拿着账单走出来，在经理台前结账。
经理满面笑容地问：“一切都还好吗？”
客人说：“非常好！”，同时交了钱。
给Waiter的小费一般是留在桌子上。
但是这个人可能没有，因为Charle跟了出来，在旁边冲客人堆着笑容，还逗着孩子。
一脸因笑而出的皱纹，更显得他的沧桑。
客人看看他，拿出一些零钱，递给经理，说：“这是给他的。”
然后拉着孩子微笑告别。
Charle马上转头问经理：“多少？”
“１块钱。”
“才这么点。她的小孩子刚才把水弄洒了，我给他们擦了半天。”
“人家说不定是单身母亲呢。别要求那么高。”
“单身母亲政府有补助，不会比你我差。”
“算了算了。好过几毛钱的了。”羽菲也凑过来讲话。
“又聊天又聊天！”老板的福建口音。
老板22岁，平常都在后堂帮手打杂，围着围裙，双手都油油的。丝毫不比雇工干得少。
因为不会英文，所有和外界打交道的事情都是经理代理。
“做了多少了，经理？”小老板直着嗓子。
“大概1000多一些。”经理看看账。
“今天怎么这么淡？”老板叫。
“长周末，大家可能出去度假了。”经理平静地说。
“噢．．．你们还在这聊天？”22岁的老板还是小孩子，故意虎着脸也吓不到人。
“好好好，回去回去。哎，Fei，你等会给我带点好客人啊，小费多点的。”
“我怎么知道他会给多少小费呢。”
“诶，那就要会看呐。那种一个人带了一堆孩子的肯定没什么小费，还累得半死。我们可就靠小费生活的啊。”
“好啊。”羽费答应着，心想，做什么工作都有学问呢。
又一个客人走了，是个中年白人男子。
Henry跟着跑了出来，对经理嚷：“你看，他给我这个。”
他摊开手，是一堆分分钱。
“看起来挺绅士的，这么cheap。”他满脸郁闷。
“我也以为他的小费会不错呢。”羽菲惶惶然的笑，觉得自己也有责任。
“有时候也不一定。”经理讲。
“算我倒霉。”Henry跺跺脚转头走了。
“每个人都想要好客人。”羽菲跟经理说。
“餐馆里都是这样。平均分配就行了。让每个waiter的客人数和好坏客人尽量差不多。”经理平静的笑笑。
“就没有客人小费给得好吗？”羽菲不解。
“给得多就悄悄放起来了，没人会张扬。Waiter平均每个月能赚到2500美金左右，Charle每个月能拿到3000。”经理又笑。
“啊，这样啊。”羽菲的内疚感消失了。
过了一会，又走了一个客人。
经理转身看看里面。
戴着眼镜瘦瘦的James正好走过。
“James，你来一下。”经理喊。
“噢。”
“这是刚才那个客人给你的小费。”经理给他１块多。
“噢，好的，谢谢。”James收下了。
“这个墨西哥人小费不错啊。”羽菲替他高兴。
“没什么，运气。刚才有个给了５毛，忙了半天。”James说，“墨西哥人有时候反而大方，他们不会计算，有多少给多少。”James又补充，就走了。
“James不怎么计较。”羽菲看他走远，说。
“嗯，年轻人没负担。那两个还要寄钱回国。”经理回答。
午餐忙过一段之后，安静下来。３点到下午５点之间都很淡。
老板就和大家一起择豆角、做简单的点心。
也是一起聊天的黄金时段。
“Charle，你这个科长原来在国内上班都干什么呀？”羽菲边择豆角边问。
“我那也是管了一帮人呢。上上下下都得听我的。我们老总对我很关心的。我上班也很清闲，管管大事情，小的就不用我操心了。”Charle在回忆中无比幸福。
“那你干吗出来？”Henry问。
“商务考察。出来就不想回去了。”他低头摘着菜说。
“那你现在能吃得了这个苦吗？”羽菲问。
“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吃不了怎么办？对吧，经理，你也有这个体会吧？书读完也就不想回去了，不回去又拿不到身份怎么办？只有来打黑工了么。还挣点钱，以后回国养老就好了。对不对？”Charle手上拿着豆角，抬头问Oliver。
“对。国内家里妻儿老小还等着钱用。”经理说。
“那你读MBA干吗不找个管理的工作呢？”羽菲转向经理。
“这不也是管理吗？帮我管餐馆。”小老板冲冲地说。
“人家MBA出来是要在大公司做CEO的。”羽菲笑着白了老板一眼。
“MBA的工作要求有社会背景。”经理简单的说。
“对，而且MBA比较虚比较宽。学这个的中国人７５％拥有理工科背景。现在学MIS，MA找到工作的比率是100％，比MBA实用。”James象倒豆子一样。
“什么是MIS和MA呀？”羽菲问。
“就是Masterin Information System和Masterin Accounting。”James如数家珍。
“噢。”羽菲试着顾名思义。
“那你呢？Henry？你打算怎么办？你的专业这么偏。”羽菲转向Henry。
“不知道，过一天算一天吧。看看能不能再读个什么实用点的专业。”Henry说。
“还读啊？你看你们读了多少书，还在打黑工，还不如我没有读过书，都拿到绿卡了。”小老板嚷。
“你怎么拿到绿卡的？”Henry问。
“在纽约拿的。”小老板说。
“纽约怎么拿？”羽菲更好奇，紧接着又问“那后面的大师傅们也有吗？”
“他们没有。”小老板说。
“纽约可以花钱买绿卡，５万美金一个。小老板有钱。”James惟恐别人不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James，你学的是不是情报专业，怎么什么都知道？”羽菲笑他，
“嗯，多看多想。我跟朋友说话，如果别人不说‘停’，我可以一直讲三天三夜内容不重复。”James表情严肃、象回忆数据一样讲。
“Fei，你是从加拿大来的，加拿大怎么样？”经理问。
“工作少工资低，不过治安挺好。”羽菲说。
“听说移民还挺容易。”经理又问。
“你想移民去加拿大啊？”Charle笑着问。
“在美国没有身份移民加拿大不容易，因为移民局要求有有效身份证件。面试有可能要回中国。”羽菲说。
“那就是万一面试通不过就只能留在中国了。”经理问。
“应该是。”羽菲无比惋惜。
“天牢啊，啊？是不是？”Charle苦笑着问，“没关系，要有革命主意乐观精神，你想想国内有多少人想来还来不了呢，咱们至少还能往家寄钱，是不是。哎。”他其实在叹气。
“但是我听说，好像美加边境有偷渡的，就是坐船坐车过去，或者走过去，申请难民。”James正色道。
“你实在是万事通。”Henry说。
“加拿大是身份好拿钱难挣，美国是身份难拿钱好挣。经理，你选择哪一个？”Charle透过厚厚的远视眼镜盯着经理问，被放大的眼睛更有了探求的表情。
“哎，我也不知道啊。一直在美国这样呆着也不行啊。中国也回不了，加拿大也去不了。”经理强颜欢笑的忧愁起来。
“经理，你的中国护照是不是也过期了？”Charle悄悄地问，“我的反正是过期了。我什么都不想了，就是赚钱。”
“不说了，不说了。干活。”Oliver重振精神。
大家暂时没话了，都低着头围着菜盆子择菜，沉浸在一种无奈的气氛中。
“Fei啊，你的英文讲得这么好，可不可以给我老婆教一教？”小老板首先打破了沉默。
“教什么内容？”羽菲问。
“她有一本餐馆英语的书，在纽约买的，你按着书教就行了。我每个月再给你300块钱。”小老板说。
“好啊，可以。”这样每个月拿到2100美金，折合加币3300多，还不用花钱吃住，真的算是高工资了。羽菲挺开心。
“老板，我的英语也不错啊。”James在旁边认真。
“你又不是女的。我老婆要女的教。”小老板冲。
“明天你放假，Fei，就从明天开始吧。”小老板问。
“可以，晚上吧。我白天要做网站。”羽菲说。
“做网站？”小老板问。
“我在加拿大有一份网站设计的工作，在网上工作。现在还在做。”羽菲回答。
“对，做网站只要有网络，在全世界哪个角落都能工作。好！你设计是用Dreamweaver还是Flash？现在Flash新出了很多功能可以和后台数据库连接，功能非常强大。”James推推眼镜，不失时机的评论。
羽菲终于知道James并不需要别人真的回答他的问题，所以只是笑了笑。
“小老板，你什么时候休息帮我买一个绑腿，我给你钱。”Charle笑着问。
“我休息？你什么时候见我休息过？我比你们还累。你们每周有一天休息，我每天都工作。”小老板说，“我让他们休息的帮你买。”
“要绑腿做什么？”羽菲问。
“你看，”Charle拉起裤腿。
腿上都是凸起的青筋。
羽菲叫出了声：“哎呀，Charle，你的腿怎么了？”
Charle抬起头，笑笑，“做餐馆８年了，站的。”
“天啊！”羽菲轻轻的吸气。
“钱没个够，Charle，差不多就歇着吧。”Henry劝。
“没错，没个够。我去年赌钱，把一年的辛苦钱全都输光了。”Charle脸上有着从容的苦难。
“我们周末去赌场，你还去不去？”小老板逗他。
“去看看么，也无妨。小赌。呵呵。小赌怡情，大赌养家。呵呵。”Charle笑。
“都输成那样了还赌？”Henry问。
“不赌没事做啊。老婆也不在，找女人么，也没意思，那就赌一赌。呵呵。在美国，寂寞。”Charle开始全然嘴无遮拦。
到了傍晚的时候，又开始忙起来。
一直忙到晚上１０点多。
等到最后一个客人走了，大家才开始吃晚饭。
吃完就清洗桌子、地板、Buffet台。
一起回家的时候已经是１１点。
每天工作１２个小时。
回到宿舍，Waiter都在楼下，去洗澡准备睡觉。
羽菲自己的单间在楼上。
洗过澡，羽菲回到房间，虽然不用跑来跑去，但是站了一天也很累。
她拿起一本书，翻了翻，就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