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美轻轻耸了耸菏泽的手，怅然若失的菏泽这才慢慢有些知觉。
“里面是私人小区吗？”樱美在桥头窥探道，她好奇地回头望了一眼表情忧伤的菏泽。
“不是。”
“那我们进去吧？”
菏泽下意识地驻足，茶花路之所以美好是因为聿子，如今聿子不在，茶花路必定空荡落魄许多，他不想去击碎自己最美好的梦，他只想保留自己对茶花路最初的印象，那个与聿子并肩走着的茶花路的印象。
“怎么了？”樱美问。
“我们继续走北海街就好了，里面我不太想进去。”菏泽抱歉道。
“是不是没有聿子在了。”
菏泽默然。
“你的新书里面谈及有两条路中间夹着一条河流，它们三一齐奔向远处，我倒是觉得你是分别在寓意着三个人，茶花路是指聿子。”十年后的菏泽已然是一名小众作家，樱美算是菏泽的粉丝，她正通过新书研究着菏泽的内心，她一向很是敏锐，菏泽欣慰的也正是这一点，毕竟有一个爱自己的人在尝试读懂他，可是他又不喜欢樱美这一点。
“北海街指你，河流是艾池，对吗？”
菏泽欣慰地苦笑，但是又摇了摇头：“这根本就定义不了每个人的角色寓意。”
“难道不是吗？石桥的寓意是本川。”樱美认真地解释。
“不走进去是因为还放不下吗？”樱美追问着，虽然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是却一字不漏地钻进菏泽的耳朵里，继而菏泽看到的就是樱美那张嫉妒又失望的脸，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菏泽默然地继续向前走，他装作没有听见，其实自己此时真的不想去奋力争辩，也不打算去违心安慰，他只想默默边走边回忆，然后走到北海街尽头，坐在那片旷野上眺望远处的山川到暮色降临，他突然后悔带樱美来了，因为每个人的情绪是不能想通的，对方永远不知道彼此想什么，就好比樱美不懂自己的忧伤，而自己不懂樱美的不依不饶。
“你不觉得这件事挺可悲的吗？”菏泽弱弱地问。
“是挺可悲的，北海街永远触碰不到茶花路，而触碰得到的仅仅是因为这所谓的石桥和河流。就好比你喜欢的人是聿子，而不是艾池，你也只能因为本川才能接近了聿子。”
“那你觉得如果我是河流呢？”菏泽几乎是哀伤地微微抖擞起来。
两人牵着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开的，樱美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菏泽。
“河道触碰的是茶花路和北海街，而不是石桥。河道永远触碰不到石桥，我不是本川，她们爱的人是本川，我做不到本川。”菏泽眼眶有些微湿。
菏泽别过脸端详了石桥处那盏路灯，看到了曾经站在这里的聿子，还有身边大大咧咧地笑着的艾池，艾池的笑声一向很有喜悦感，他不知不觉也跟着笑笑，不过很快那股笑意就凝结在嘴角处，继而又恢复平淡。
樱美故意落后几步，不紧不慢地走着，她一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边沉思着，她始终不明白这地方会在菏泽的心中占有多大的空间。
菏泽他想起了艾池，脑海里浮现出来的轮廓有调皮的卖萌也有性感的妩媚更有冷淡的绝情，艾池的真实面目分崩离析，菏泽看不到她的所思所想。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与艾池交往的那段时间，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自己高三最后学期忙于学业，而艾池忙于工作，两人能空闲出来的时间总是相互冲突，这种无奈还有缺少联系让两人的关系忽冷忽热，菏泽更是感觉不到这份感情的存在感，艾池起初会利用晚上的时间来到学校，然后两人就在黑暗的操场上漫步半小时，后来随着艾池的工作慢慢步入正轨，她也不再来过，听说她也在东州区租了房子住下，艾池不愿菏泽去工作的地方找她，这或许也是她想隐瞒情侣关系的原因吧。
那是艾池工作两个月后的事了，那天下午刚好是菏泽考完试没课而艾池争取到了休息日，但是等到那天的前一晚，艾池临时又接到顶替半天班次的通知，就不得不将见面的地方选在了艾池工作的附近，艾池也只能穿着工服约会了。
等到艾池在奶茶店的凳子上坐下时，天色已经泛黄，临近黄昏，她白皙的腿交叉盘起，她挺直坐着的姿态没有一点学生的样子，那个日系发型依然如故，只不过因为工作需要，她将披散的头发盘起来，两鬓倾泻着几缕发丝，还是挺耐看的。
“让你大老远过来还让你久等，实在对不住了。”艾池似乎有些心乱，她没怎么敢正视自己眼前的男友。
“我也是刚来。”菏泽收起摆在桌子上的书本，其实自己已经等了一个小时了，自己迫不及待想见艾池，可是艾池却迟到了一小时，他注意到艾池锁骨的处没有了熟悉的那串银白金属，她的脖颈一下子像失去羽翼一般光滑凸显。
“那就好。”艾池说完又掀开她的粉白翻盖手机，专注地在发一下信息，她现在满脸都是忙碌，但又有几分假装的镇定。
“你最近消瘦了许多。”菏泽眼前的女生已经没有昔日在学校那般灵动了，现在的她专注又冷酷，特别是她回完信息后，头也不抬地看了菜单然后叫服务员过来，动作麻利地点完饮料便微微假笑，继而又换成一张殷勤的笑容看着菏泽。
“是吗？看来我减肥成功了！”艾池终于抬眼看了一下菏泽，不自然地摸了一下脖颈又下意识地放下。
“你都这么瘦了，还在减肥？”
“你不懂。”艾池说完又埋头在回信息了，菏泽刚说些什么，又沉默了，他无聊地拽了拽衣角，又如坐针毡地把手放到桌面来，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饿吗？我们出去吃饭吧？”菏泽问道。
“好啊，我最近同事推荐了很好吃的一道菜色，你肯定也喜欢！”
菏泽开始欣慰，毕竟那个机灵嘴馋的女生才是自己最初认识的艾池，两人在奶茶店坐了一会后便一起出去了，在天色黯淡、繁灯烁烁的街道上，两人终于可以像对面走来的情侣一样手牵手并肩走着，艾池的身材以及两人穿着的迥然不同一直引起路人的好奇，不过说实在，菏泽此时身上的校服突然变得格外幼稚，那件蓝白相间的短袖在人流中太过刺眼。
“我们俩牵手走在一起，感觉好奇怪。”菏泽无奈地自嘲道。
“那我们不牵手？”艾池像是在询问，这种询问更加刺激到菏泽心中的自卑，这本是菏泽随口的一句话，但是却被艾池认认真真地听进去了。如果她此时换成不会呀或者怎么会奇怪这些话，菏泽心里兴许会舒服一些，但是艾池的这番话却明确地表示两人站在一起确实很奇怪、不适合。
菏泽错愕地望着艾池，只见艾池把手轻轻松开，两人在人群中就像相隔千万里一般，菏泽心情一落千丈，他似乎察觉到艾池也很不习惯这种不协调的感觉，一种自卑感如同大山一般压在自己的肩头上，他看到街道上衣着华丽的人，他看到了艾池欣赏的目光，他也看到两人的距离。
人行道上的护栏摆满了花草，在昏黄的灯光下，分辨不出它的颜色，只看到橙黄的花瓣还有墨绿的叶子，它们已经失去了白天的颜色，但是这是它们在繁灯下的专属颜色，更加金灿灿，没有一点自然感，那些护栏外飞驰而过的车辆还有不断擦肩而过的人影都仿佛在默默地告诉菏泽：你还不属于这里。
远处有街边艺人在轻轻弹唱，围拢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女生，弹唱者是个帅气的男生，他正抱着吉他在唱一首刘若英的《后来》，歌词朗朗上口、旋律家喻户晓，在大家的合唱下，愈来愈多人往声源处聚拢，艾池静静地眺望着人群，嘴角挂着向往的笑容，人头攒动的场面让她打消了围观的念头，但她的心早就飞往那里去了。
菏泽越来越感觉自己与这种氛围格格不入，他失落地脱离了艾池的脚步，他看到女友在灯光下曼妙的身材，那种成熟的气息第一次让自己窒息，他发现自己根本不喜欢这样的艾池。
艾池翻开手机，有一个来电通知，她下意识地去寻找身边的菏泽，但是她发觉到菏泽在自己的身后时，眼神有些异样，是诧异、默许、庆幸。
两人就这样走着，菏泽双手插兜，跟在艾池身后，艾池在前面嘀嘀咕咕地接听着电话，她的背影似乎已经融入周边的氛围，正贪婪地在往人群中钻进去，失去了任何可以辨别的特征。
菏泽想起一个月前艾池提起过的一件事，这是艾池无意间提起的一件事，但是在菏泽心中一直耿耿于怀。
那天晚上，艾池来学校找他，两人继续像往常一样在操场上漫步，但是艾池神色异常，而且时不时有个信息发送过来到艾池的手机上，短信接收的铃声不断响起，最后有电话打过来。
艾池歉意地笑笑，然后就独自转身退后几步，去接听那个神秘电话，艾池时不时会转过头去望一眼菏泽，躲在夜色的庇护下私语着。
后来在菏泽的质问下，藏不住话的艾池也说出口：“我收到一位客户送来的玫瑰花，如果在学校的话，我会跟收到情书一样，你也知道我在学校时常收到男生的情书。”
菏泽点头，他之前也是见习惯艾池对其他男生的拒绝，可是现在自己莫名有种危机感还有一种自卑感，他自己回想了一下，好像也没有给艾池制造一场浪漫。
“但是这一次我收到这一大束玫瑰花的感觉是很高兴的，因为我感觉我也可以在自己喜欢的工作上得到其他人的认可以及喜爱。”艾池小脸一红，看得出她现在有点迷茫，但是这种迷茫是她的一种憧憬的表现，她似乎更是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得到一些什么东西。
“我是不是太虚荣了。”艾池笑笑，胸前的项链一闪一闪的。她似乎忘记了菏泽的身份，他们两人好像又回到原来的感情阶段。
艾池接完电话后，两人已经默默走到街口，有一群人在等红绿灯，艾池回眸看了一眼菏泽，似乎担心他走丢了，她露出浅浅的笑，继而就随着人流开始往前走着。
等到两人肩并肩站住一起时，眼前是在一家牛蛙饭店。
黑亮诡异的眼睛一直是蛙以及蟾蜍最大的特征，就如同恐怖片里面空洞幽暗的鬼瞳，虽然蛙和蟾蜍有分类，但是它们木讷怪诞的沉默表情总让菏泽心生畏惧并潜意识把两者交绑在一起。菏泽想起小时候听长辈们说过有一种喜欢抱人鼻子的蟾蜍，在野外稍微不注意，蟾蜍就会一跃而起，紧紧抱在人的鼻子上，虽然资料没有记载这些，而且蟾蜍跳跃幅度根本不大，但是可能也是菏泽将两者纳为一体的结果吧，反正每次想起这个荒诞的传闻自己都会鼻子发凉，至于牛蛙那庞大富态的身子并没有在菏泽心中争取几分好感，他想起曾经见过后厨的人将那肥胖的牛蛙抓起来，然后砍下它的头以及四肢，继而就是剥皮并去掉内脏，这一画面让他至今都毛骨悚然，发白的肚皮已经被剥去皮囊，只剩下被支离成透白黏糊的血肉。
牛蛙饭店跟闹市区内的猫、狗肉店一样，一直都是菏泽心中的阴影，菏泽眼前的海报尽管把牛蛙改成动漫一般呆萌，但是令人发渗的大眼睛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菏泽，像极了吞噬人的漩涡，又像是随时都要飞驰而出。
“就是这家？”菏泽战战兢兢地问。
“对。”艾池望着招牌臆想了一会，慢条斯理地说：“好久没吃蛙肉了！”
“你爱吃吧？”艾池见菏泽在原地呆愣，自己缓过神问道：“很好吃的，我之前也不喜欢吃，后来有人带我吃了一次……就喜欢上了。”艾池说完笑了笑，她的表情明确地告诉菏泽：那个人就是本川。
“我看到它们的样子就心生厌恶，这可能是我的问题。”菏泽小声地说着，他其实也想挑战一下自己，他不想让艾池再次看到两人的差距了。
艾池似乎没有听到菏泽说这句话，自顾走进去，服务员早就一直在门口处招呼两人了，菏泽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
在餐桌上，菏泽浑身不自在，特别是那一盘香气萦绕、色彩鲜艳的青椒炒蛙肉，菏泽忍着吃一小块，但是满脑子都是牛蛙以及蟾蜍笨拙且丑陋的样子。
“好不好吃？”
“还好。”
艾池笑笑，继续翻看着自己的手机，她的寡言让菏泽很不习惯，但是她就算不看手机也会独自沉默，专注地吃着，菏泽知道她在缅怀本川，自己更加没有话题来愉悦餐桌上的气氛。
“晚上你就去自习吧，不用请假了，我刚好有事。”艾池淡淡地说，因为菏泽现在基本晚自习都是在补课，但是偶尔请假也无妨大碍，菏泽这一次也已经提前请假了，现在艾池的拒绝也让他心里五味杂陈。
“好。”菏泽不再吃些什么，他装模作样地夹几块青椒和配菜吃着，艾池也不再说话。
菏泽想起了聿子，想起尽管彼此沉默都让自己舒服的聿子。
这顿饭是艾池买单的，她很自然地结完账便走出饭店，那顿饭是菏泽的半个月的生活费。
“我就先走了，我们下次再约出去吧，不好意思。”艾池不知不觉又恢复成那种撒娇的声音，菏泽患得患失地口头应了一声，艾池趁着凝重的夜色在寂寥无人的公交站上迅速抱紧菏泽，公交站的广告牌发着微弱的荧光灯，菏泽只感到一股温暖袭在自己身上，还有那股艾池独有的香气，但是自己却满怀失望。
“对不起。”艾池一个劲地说着。
“怎么了？”菏泽有些诧异。
“你不觉得我对你太冷淡了吗？”
“是有点冷淡。”菏泽不假思索地说着，他满眼都是艾池那种神经质的模样，这种神经质是她看起来有些木讷，她充满生气地眼眸不知为何变得紧巴巴，那黑亮的眼珠子不再灵活地浮动着。
“你会原谅我的是不是？”
“你先放松下来，然后再跟我说一下怎么了？”菏泽不断地抚摸她软嫩的肩膀，此时的她已经泣不成声，尽管公交站没什么人影，但是菏泽还是感觉到周围几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我把那串项链弄丢了，那是你送我的项链，对不起对不起。”
菏泽失去所有力气般地垂下两只手臂，他幽幽地说：“我不是本川，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是菏泽，菏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