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眼凝视两路衔接点的桥头处,会发现浅蓝的底色的路牌上,工整地用官方楷体写着“茶花路”三个雪白大字,仿佛有人特意赋予它这个称呼,别有一番韵味,茶花永恒而纯净,远观而不忍亵玩,这茶花路名如其实,它在菏泽眼中就好像并非真实存在一般,虽然隔波相望,近在眼前,但是这般景色似乎只可能在自己梦境里才能出现,再看自己脚下踩着的北海街,至今还是满街青石砖,青苔杂草在缝隙里苟活,尚未泛滥,只不过在岁月的沉淀里,失去光泽的青石街显得颇为落败,而那携着四季常青的杉树的沥青路虽然也有些年月了,但依旧黑得深沉而有活力,就像苍老的树干奇迹般地长出新枝,那新枝无尽地蔓延生长,遥不可及。
沥青路紧凑而整齐地沿着溪流栽种着魁梧的杉树,一派翠绿不亚于一波碧水,更是它那枝繁叶茂的影子已经让窄小的溪流容纳不下,到底还是高贵出身,单是这一面绵延五里开外的屏障,已经让人望而赞叹、止步不前了,更别说藏在身后的房子。
北海街不算宽敞,紧凑容得两辆轿车背道而驰,路面的一边是河道,一边却是黄土斜坡,整条路没有一家住户,只有山体上郁郁葱葱的狼尾草以及枝繁叶茂的果子树,而不知名的杂草一簇一簇地堆在黄土坡上,它们共同紧紧地拉拢着原本松松垮垮的沙土,算是一道可以与对面杉木屏障相媲美的风景了,山风偶尔迅猛刮着,茫茫的狼尾草时不时像洪水一般泻下俯冲到路面上,又会随着风向争相匍匐在黄土坡上,左右逢源,摇摆不定。
两路就与这一道几乎静止的河道并排而驰,沥青路的水岸分界线是一排用红砖拼接镂空的矮墙设计,正好够得着成年人把手肘搁在上面,在北海街这边望过去也算是赏心悦目,而北海街就稍微简陋些,复古的白漆矮墙已经褪色,布满青苔和污垢,还有许多恶意的脚印。
至于两路衔接的石桥微微拱起,平坦的桥面虽然坡度不大,却像极了一道绊脚的禁地门槛,它隔开的风景不仅各异,更是两条路的现实贫富以及人心的差距。
它们俩的交集没有协调合理可言,天壤之别的差距拼凑在一起只能是沥青路点缀了落魄的北海街,让它不再一片萧条,又是北海街映衬出高雅气息的沥青路,让它更加让人向往。
“谢谢你,就送我到这里吧!”聿子捏下手刹,单车稳当地在石桥旁停下,她礼貌地微笑,她微微点头感谢的时候,飘逸的刘海婆娑佛动,而那张乳白色的脸泛起晚霞般红晕,身穿校服的她清纯动人;她在不说话的时候,微张的那两瓣粉嫩的薄唇,隐约露出皓白的牙齿。
这里挺漂亮的,你不打算带我进去走走?菏泽想说的话刚到嘴边,却突然说不出口,腼腆扼住他的喉咙,但想到毕竟这是第一次送聿子来到这里,既然聿子都这般告别,自己也不能强人所难了,他轻声道:“好,那我就送你到这,这里还挺漂亮的。”
菏泽的单车已在聿子身后停下,但却不舍地往前挪了挪,聿子身上总有一股令人沁心的气味,像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香,像芬芳四溢的栀子花香,菏泽靠近她的时候,心里的欢喜总是怒放着。在这瞬间,菏泽贪婪地注视她干净的背影,顺便也眺望石桥那边幽深的路口,那里杉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入口如同水帘洞天一般。桥面一干二净,桥栏已经刷白翻新,似乎已经从北海街抽起脚跟,触碰了茶花路的高贵,得以“升天”。
那排杉树后隐约可见的住宅,五颜六色,像极了积木城堡,北欧风格的房子层出不穷,更有建筑在树梢间露出帕特农神庙的影子,神秘至极,这一带究竟是是什么时候的存在?
单凭这如同翡翠般的外裳,菏泽已经能想象出茶花路一望无际,深不见底的幽静和神秘,脑海里也不由自主有了此起彼伏的别墅在路旁坐落着的画面,还有门前栽种着的花草香气怡人。此时夕阳西下,茶花路因为树高遮云日,从如同栅栏般的一棵棵杉树间隙窥探进去,茶花路里面一派暗淡,但是却恰到好处地诠释了什么叫做幽林之家。
“再见。”聿子规矩地再次点头,姿态全然没有一丝少女活力,她安静得可以用静如处子来形容,只见她蹬了一下单车踏板,单车温柔地向前滑去,驶入石桥,如果非要形容聿子的背影,那就是云层中若隐若现的天使翅膀。
“铃铃铃。”菏泽拨了单车铃。
聿子诧异地转过头,那张半淹没在发丝中的小脸写满疑惑,清风在桥上盘旋,挽着她的衣角,摸过她的发梢,使得她动人的容颜格外清爽,就像晚霞中的海风挽起了岸边椰树的枝叶,沙沙作响、美不胜收。
“接下来的月考加油!”菏泽捏紧手柄,那种用来伪装紧张的微笑在嘴角勾勒而出,其实他只不过想多看一眼聿子清秀的脸庞,和那双安静而深邃的眼睛,后来菏泽才渐渐明白,那双乌黑的眼睛一直在他以后的浩瀚人生中熠熠发光。
聿子安静地微笑点头,远远看去,聿子又像面无表情,但是那双回眸却胜过任何言语。
很快,聿子就悄无声息地在菏泽眼中留下浅浅身影,北海街的木棉树飘下几瓣落叶定格在空中,徐徐飘荡好久才触碰到地表,就像被野蛮摇下来的果实,极不情愿地离开被仰望的高度。
菏泽重新打量眼前的景色,河水慢悠悠地穿过桥下拱门,微微几道波纹层层叠叠,打转跳动着,如同窈窕淑女一般的柔情,撩拨了自己的心弦。再放眼眺望流水下方,只见几处浮萍懒散地飘荡着,碧绿的水面纹丝不动,如诗如画。
聿子那白银色的单车轮毂在树丛间隙中翻滚,直到彻底消失在一簇簇的树丛里,这一切也慢慢恢复成繁华落尽般的寂静,菏泽也慢慢清醒起来,终究两路自始而终都平行蔓延,流水在中间缓缓波动,其实就算没有河道在中间阻隔,两路也不会修建到相交在一起,这中间的芥蒂固然是无法解释的,北海街依旧落魄,偶尔有人散步在这里的时候,就会出神地眺望一溪之隔的茶花路,就如同十年后的自己。
当下已是冬季,此时万般缤纷多彩的天檐一泻而下,天际边点点簇簇的深蓝还只是样品,不成型地搁在那里,像是在等待拼凑的俄罗斯方块在最底端仰望着,而赤橙火焰般的天空飘荡着轮廓分明的云朵,奇形怪状都有,如果说昙花一现是用来形容最美的瞬间,那么夕阳黄昏亦是如此,三月烟花都不及它一分姿色,凡人的画艺更是绘制不出这辽阔、脱俗的璀璨,可是菏泽一时提不起欣赏的兴趣,心潮起落固然难免,自己的视线离开茶花路后就慢慢将心情推滑入低谷,自己不由得深呼一口气,这是自己一贯消除情绪的最好办法,但此时却迟迟未能奏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