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防止雨天发生滑坡,北海街那面黄土坡表面上被用石灰和沙石混合凝固成的框架覆盖着,框架镂空的区域依旧长着杂草,像被圈养一般长得非常整洁好看,没有昔日那种豪放的姿色。
周围四下无人,樱美竟然把脸凑过来,试图来寻找菏泽的嘴唇,她有着少女般的调皮,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使得眼神更加迷离,菏泽有所抵触地把她拥在怀里,樱美明亮的眼眸瞬间在菏泽的肩膀上悄悄失了色。
菏泽在樱美的香肩上默默望着那个桥头,聿子曾经站在那里桥头处的路灯下,自己如同夜归渔船看到边岸的明灯一般开心幸福,可惜现在的那里只有萧瑟的晚风,便再无其他了。
除夕夜那天,艾池意外地出现在菏泽家门口,她拨打了菏泽的电话,询问菏泽要不要出去一起去放孔明灯,菏泽一贯就不喜欢节日出去凑热闹,但是艾池说聿子也会一起去,菏泽便悄悄心动了。
“去哪?”在路上,菏泽问。
“茶花路。”
“那里可以放孔明灯?”
“为何不可?大不了我们在北海街也行,主要是聿子晚上外出只能在家附近逗留,他们的家规挺多的。”艾池摇摇头,表示不可理解。
两人穿过拥挤的闹市人流,又过了几条车水马龙的主干道,路上张灯结彩,各色各样的人却都拥有那张相似的笑脸,或许是这种意境的熏陶下,菏泽也整个人欢快起来,也或许是即将见到聿子的缘故,因为每次的即将相遇都会让他激动不已。
两人来到黯淡的北海街上,一侧的山体上发出许多窸窸窣窣的虫鸣,山风奇大,吹得那些一米高的杂草摇摆不定,似乎里面正有一只怪物在躁动着,可怖的黑暗在俯视着路面,这里的路灯设施还不够完善,有一两盏亮着却已经烧得灯泡发黑,照射出来的光线在地上就像一个形态怪异的影子,一些路灯则忽明忽暗,靠近时还能听到强烈的电流声,只有桥头的路灯还算完好,至少可以照亮正站在路灯下的聿子的脸庞。
“除夕快乐!”聿子微笑地向两人点头,亭亭玉立的她此时穿着一件淡蓝碎花长裙,裙角在膝盖下方微微膨胀着,像云朵像泡沫,另外上身搭配着一件高领开纽毛衣,就像私自逃出来的贵族小姐一般,黑发此时被她扎起,在明亮的灯光下,她洋溢在脸上的欢乐迷人至极,以至于菏泽十年后回忆当时聿子的一颦一笑都无法忘怀。
“除夕快乐。”艾池则穿着一件黑色的大风衣,大风衣一贯是她的最爱,她将皮质的马丁靴重重地踩在地上,从车座上滑下来,风衣里的脖颈雪白而极具魅力。
菏泽停下来,下意识用手抚摸一下被风吹乱的发型,他看到聿子的眼睛时,情不自禁地笑了笑:“除夕快乐!”
“除夕快乐!”聿子看了一眼菏泽后便微微低下头,曼妙的影子在地上微微颤动着,摇摆着。
“聿子,真的不能去其他地方玩?”艾池不甘心地问。
“真的没办法,请见谅。”
“没事,那你问了吗?茶花路允许放孔明灯?”。
“不允许。”聿子摇头。
“那我们去北海街尽头那片旷野放孔明灯。”艾池说道。
“可以,那我回去骑单车。”
“坐我车过去吧。”菏泽几乎是嚷出来的,他说完就瞥到艾池的异样眼神以及聿子的惊讶,他不得不又添加一句:“这样比较方便,反正也不远。”
“对,菏泽载你就行了。”艾池平静地说着。
聿子瞪大眼睛,错愕地点点头,只见她放下胸前的手臂,轻轻走了过来,菏泽几乎是绷着神经在等待,他用手拍了拍后面的皮座,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模样。
三人离开了桥头明亮的灯光,朝着远处忽明忽暗的尽头驶去。聿子很轻,菏泽完全没有感到自己在用力,只知道聿子的右肩时不时会触碰到自己的背,让他感受到聿子真真实实地存在。
艾池一向骑车都是风风火火的,这一次她居然会放慢速度下来,就跟随在菏泽左侧,她笑笑说:“聿子你要小心点,前面的路很陡峭的,菏泽的车技一向不行的,上次我被他载着,结果差点就摔倒了。”
“上次是你一直在车上乱动,我才保持不了平衡的。”菏泽连忙解释道。
聿子只是咯咯地笑着,她是侧坐在后座上的,那只无处安放的手轻轻地抓着菏泽的衣角。
只见前面的路段坑坑洼洼且路灯黯淡,确实是一条不好行驶的路段,菏泽放慢速度,而艾池已经莽上去了,抖得她的单车铃声也随着震动,但是她却因为刺激而大笑起来。
“要不你把我放下来。”
“不用怕,我的车技没有艾池说的那么不堪,你抓紧就好。”菏泽好胜心一下子就起来了,他紧紧握着车把手,努力看清地上的坑,小心翼翼地跳过每一个坑,尽量避开一些碎石堆。
“小心前面左边的水坑。”聿子的小脸探出菏泽的臂膀,她明亮的眼睛像是能看到前方路况一般。
“好嘞。”菏泽说完就感到自己的腹部一暖,聿子的右手已经勾在自己的肚脐处,自己的背也感受到了聿子的温度。
青春时光尽管短暂但是总会夹杂一些画面让自己在漫漫人生路上回味无穷,往后每次骑车穿过晦暗且坑洼的路途时,菏泽总会想起这暖心的一幕,他想起聿子的温柔以及两人在一起的甜蜜情愫,像极了恋爱前的美好暧昧。
“你寒假都不能出来吗?”菏泽问。
“可以呀,只是我家里人给我请了一名家教,兴许我就没有空暇出来了。”
“原来如此。”菏泽失望地抬头看见前面的路况已经平坦,艾池正在路灯下等着他们。
“你呢?假期在干嘛?”伴随着一阵抖动,聿子的手搂得更紧,菏泽感觉到自己的背部触碰到了聿子的侧脸,那种亲密感让自己恋恋不忘。
“我还是在家自学,不过抽空会出来玩。”菏泽说。
“真好。”聿子轻轻说着。
“聿子还好吗?我还真怕菏泽把你给坑了。”艾池朝两人似笑非笑。
“他的车技挺好的。”聿子松开勾在菏泽腹部的手,重新轻轻地抓着菏泽的衣角,菏泽满足地呼一口气,朝着不远处的旷野驶去。
到了旷野,远处乌黑的山影以及树影重重叠叠着,他们将单车锁在尽头处的路灯下,三人结伴走下散发泥土清香的空地上,周围此起彼伏着虫鸣和远方细微的鞭炮声,偶尔还可以在寂寥的天空看到绽放的烟花,聿子最喜欢烟花了,她总会痴痴地看着。
艾池只拿来两个孔明灯,她熟练地将压得扁平的纸篓拉开,几人在边缘抓着,艾池喜欢在孔明灯上写上愿望然后再放飞,她相信这样可以让这个许下的愿望得到实现。
孔明灯的火焰缓缓燃烧起来,一下子那个赤橙的模样就映在三人眼前,就像鼓足气得热气球腾腾地要往天上窜去,火光照亮了三张笑脸,艾池让两个伙伴抓住孔明灯下边缘,自己则用大头笔在那个冒光的四方体的一面认认真真地写下愿望,接着,艾池就把笔提给聿子,聿子也一丝不苟地写完,最终,那支笔递到菏泽手中,菏泽不知道许什么愿望,他就在上面写着希望聿子和艾池永远开心快乐。
最终孔明灯在三人的手中挣脱出去,载着三人的愿望努力地冲上云霄,火光在晦暗的天色中熠熠发光,直到火光越来越小,渐渐淡化在三人的目光中。
“对于另外一个孔明灯,我们来做个游戏。”艾池提议道。
“什么游戏?”
“在孔明灯上,每个人在任何一面先写上自己的秘密,然后再点火,每个人随机拿一面并且看一个秘密,再把它放飞,这个秘密不能说给任何人知道。”艾池神秘地笑笑。
“那笔迹呢?一看就认出来。”菏泽觉得这个游戏挺好的,但是又不知道自己该写什么秘密。
“那我们就都用潦草的笔迹写出来。”艾池说。
“好呀。”聿子点头。
三人来到路灯下,聿子先写,写完就翻出另外一面,接着就是菏泽,最后艾池也写完了,作为参与者又是策划者,她郑重地把孔明灯带到旷野最黑暗的空地上,三人各拿一面,这个陌生的秘密悄悄地在火焰的烘托下,显出了那个孤独的面目,菏泽看到了这个用潦草的字伪装出来的秘密:本川,我想你了。
放完孔明灯,聿子因为晚上出门不能超过一个小时,所以她抱歉地起身告别。送聿子回家后,其余两人重新返程驶出死寂的北海街。
在北海街口上,前面亮起红灯,两人并肩停靠着,周围依旧冷冷清清。
“我打算退学了。”艾池说。
菏泽不可思议地回头盯着艾池,不需要他说什么,艾池已经淡淡地笑起来。
“在学校没意思,闺蜜们都不跟我玩了,个个现在都只想学习。”艾池揶揄,只有菏泽知道这不是她的本意。
“那你打算干什么?”
“工作,我要自食其力。”艾池轻松地仰着脸,不久又耷拉下脑袋,修长的头发被街道上的风吹得凌乱不堪。
“又跟他闹了?”菏泽一针见血道。
艾池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你总能猜得到我在想什么。”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晚上他带了一个女人回来了。”
菏泽默然,对于每个人的家庭,菏泽都不想去评价,他知道朋友的家人再不好,而自己以一个外人的身份去评价都会让朋友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就想早点可以自食其力,然后离开这个家。”艾池坚毅地望着自己腾出来的左手,那是一双纤细、雪白的手。
“你也赞同我的想法是吗?”艾池问道。
“那你至少也得跟我说一下你接下来的工作是什么?我才能支持你。”
“我朋友介绍我去东州区那边的一家饰品店工作,你也知道,我喜欢一些小饰品。”她伸手就去翻菏泽手腕的衣袖,直到找到当初赠送的手链,笑容也逐渐露出来。
“丢不了。”
“那你赞同?”艾池凑近半扬着脸,炯炯有神的眼睛仿佛跑出几匹活泼乱跳的小鹿。
“高中剩下的日子你真的熬不下去了?”
“嗯。”
“我也没有鼓励你放弃学业,只不过每个人的思想、生活都是不一样的,既然你确定选择你想做的事,那就奋力去做吧。”绿灯亮了,两辆单车又慢慢起步,菏泽感到车踏板在踩下去瞬间愈发沉重。
“我就知道你会支持我的。”
“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艾池释怀地娇喘一声:“这个寒假就办退学,下学期不去了。”
“那我以后就在学校少个伴咯。”菏泽有些不舍地说着,一边嘲笑地摇摇头,艾池的古灵精怪的确是自己枯燥的高三生活中的兴奋剂,也不知道下学期自己会不会感到寂寞。
“那我如果不怎么出现了,你会忘记我吗?”艾池半开玩笑道。
“怎么舍得忘记你?”菏泽笑笑,但是他说了这句话后,他注意到艾池欣慰般的浅笑,没有以往那种玩闹,这种笑容让他很不自在,仿佛是因为即将的分离让他有些感怀。
如果说青春是一段孤独的旅程,或许这并非完全属实,它是一段慢慢走向孤独的旅程。
它也是一段被支离成断断续续,且得失兼备的路途,在这上面行走,你会因为得到而忘记珍惜,会因为失去而倍感痛苦,这并不是一条如同水平线般的路,你不会一直在痛苦中煎熬,不会一直在欢乐中沉沦;你会初尝美丽美好,也会渐渐失落失望,甚至会触碰不到幻想理想,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得到曲线直上的馈赠,永远不知道你正在面临抛物线直下的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