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跟着老爹重点学习治国、武功、兵法一类。我好学之心极度膨胀,认为学琴必得集大成知识以丰富灵感,故时常也旁听宁远的课。
老爹青灰布袍在春风中扬溢,迈着教育家铿锵步伐,正教授《孙子兵法》兵势一章,老爹问:“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以奇胜,何解?”
宁远迅速举手,双眼发光:“师父,‘奇’是指战术的无穷变换,善用奇兵的统帅,战术方法就像天地一样浩瀚无穷,江河一般奔流不竭。”
宁远得意望我一眼,我吐吐舌头回望他一白眼。
宁远正嘚瑟,老爹长袖一扬,摇头:“不得要领!”
我向他竖起大拇指讥笑。
老爹捋须感叹:“古今不知多少名将误解此段,其实……”老爹仰头,脸色突然铁青,大喝一声糟了,甩袖往苍梧山奔去。
我和宁远肃然站起,矗立在苍梧森林的古茶树轰然倒塌。我们四目惊望,也赶紧跟上老爹。
古茶树猝然坍倒,老爹匍匐着摩挲着那棵千年老茶树,大哭一场。我向宁远吐吐舌头,宁远欲言又止,欲进不前和我对望一阵,终于深吸一口气,风萧萧兮易水寒似的向前大迈一步:“师父……”
宁远正预跪地,老爹突然挺直腰板,指着古茶树绿如翡翠的叶片,紧急指挥:“快!采下这些鲜叶。”
宁远吞了一口口水,打住忏悔说词。
终于,这棵古茶树发挥余热,为老爹贡献了最后一批茶叶原料。老爹很伤感,决心不负此叶,尽快研制出花茶。
老爹正式进入制茶状态,宁远砍树一事暂时不了了之。
老爹一层茶夹一层茉莉花,再一层茶一层花一层茶的夹杂铺在窖内,足足窨制了三日。花香尽散,取花留茶,又重取茉莉花,照前动作重复窨了九次。
近一月过去,老爹的茉莉花茶终于大功告成,安放白瓷瓮中,存于北山,雅名“碧姬烟雪”。
洪武帝早年曾赏赐老爹一套越州白玉盖碗,今日终有用武之地。松脂香蒸九窨茉莉,高山寒梅花露为水,白玉凝脂越瓷为器。老爹捋须自得,“水为茶之母,器为茶之父,今天下第一花茶成矣,妙哉。”
宁远的马屁拍得恰到好处,:“窨得茉莉无上味,列作人间第一香。弟子今日算长见识了,师父英明。”
老爹颔首微笑,很是受用。
温杯洁具,看山看水而坐,听风听雨而品。茶香而水冽,蜜香之中兼有茉莉清新,仿佛整个春天都饮进腹中。我不得不相信,戎马半生的老爹,着实是一位诗茶雅人。
老爹的人生目标今日完成了一半,心情大好,很是感慨。他说人这一生,虽微如蜉蝣,但既来世间一遭,便不能虚度年华,得活出人生的意义。
老爹话有机锋,那时我们还太能领悟。老爹茶饮三口,放下白瓷品茗杯,道:“说说你们有什么梦想?比如五年后,十年后想达成什么目标?”
宁远笑瞥我一眼,示意我先说。我回敬他一眼问号,努嘴摇头。
老爹揭开盖碗,闻了闻茶香,手托起一盏白瓷茶杯:“不妨今日刻在这白瓷杯中,封于北山,且非雅事一件。”
此事甚为好玩,我和宁远依言而行,取了茶钩,细细钩刻。
我刻得极为认真,半晌才满意放下茶钩。抬头,却发现宁远正微笑望着我。
我吐吐舌头,在白盏中覆了茶叶,和宁远那只一起,埋入北山山洞。
适时已到正午,太阳粘糯米似的懒在天空。突然,一颗黑子穿过中天,蝌蚪似的覆在金乌上。老爹望着天象,掐指凝思半日:“太白经天,不详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