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功业学成,老爹批准他提前下山。
这些年,虽说和大师兄说话不多,但突然要走,心里倒有些舍不得。心有事,便寡言。宁远一刻受不了没人讲话,此时又不知从哪冒出来,开始尽情发挥他的话痨文学家本色。
我断断续续弹完《广陵散》,他拍手道:“弹得好!星辰,我素佩服嵇康豪气唯美,君王定他死罪‘上不臣君子,下不侍王侯,孤世傲物’,我倒觉得正是他的风骨,你说是不是?他……”
我没搭话,另勉强弹《高山》与《流水》。他又靠近我,怅然长叹:“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巍巍兮若高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潺潺兮若江河’。伯牙……”
我心烦意乱,推琴而起。我自知弹得不好,错了近三层的音,宁远没完没了,实在烦人。我怒目圆睁,宁远捂嘴,被我一把轰走。
回坐琴旁,心不在焉。大师兄真要下山了。
蓦然抬头,却见春山妩媚,溪水淙淙,一袭缁衣缓缓朝我走来。
大师兄!
他剑眉粗犷,眼睛细长,脸上神色总是淡淡的。
我迎上前去,心中欣喜。“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刚才,你在山上弹琴?”
我的脸刷一下红到耳根,弹得这么烂,真是丢人了。我嗤呀道:“我…在练习。弹不好…”
“是弹得够烂,结结巴巴的。”他仍面无表情。
“嗯。”我低了头。
“但琴音中有真性情,指力不俗,加以时日,可成大器。”
我抬起头,发现他正见静静的看着我,脸上闪烁着复杂的光亮。
我红晕稍减,又低了头:“大师兄,你真要走了吗?去哪里?我们还会见面吗?”
他点点头,算回答了我所有问题。
若溪是条极纤细的小河,潺潺溪流之音在空山新雨后,将不周山的时光浸得温润。天枢突然觉得,这些年在不周山的时光,还是挺快乐的。
一叶扁舟,划过若溪幽绿的水荇,放眼一望,两岸都飞舞起桃红。春山,四季如春之山。可他的人生,还会有春天吗?
一缕琴音幽幽而起,正是星辰月牙琴之音,顺着溪流,缓缓而来。那琴音如她的笑容般清澈,又有些忧伤。他回头寻她,果见她坐在一棵桃树旁,含泪望着他。
她停下琴,扬起手臂,向他挥手。
漫山桃花,千倾绿涛,都在她身后淡然失了颜色。
划过若溪这片桃园,将进入滚滚雪山,径直而下,便是不周山的尽头。天枢背过身去,再没有回头。